第4章

  “大人何必非得问个明白?”
  “自然是要问明白的,你们有什么问题,本官给你们解决!”
  沈如是见状,面露为难的思虑,半晌,难以启齿般声如蚊讷地开了口。
  姚录在隔壁没听清,杨知府却听清了。
  “什么?你们竟三年入不敷出?!”
  沈如是一脸无助一脸悲伤,“是啊,谁信呢?可事实如此。这桩生意,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这其中的无奈,连隔壁姚录都听住了。
  她继续道,“知府大人有所不知,天风楼自从风光之后,被人引做谈资处处比较,我同毕三姑见状,自然不肯服输,总想往更大更胜里做,每年投出的银钱十几万不止。我同毕三姑都以为这般砸钱,总能赚的更多,谁想到年初,要为五月戏期采买锦缎作戏服,却拿不出钱来了,还要去钱庄借钱... ...我二人这才慌了神,再一查账,竟然入不敷出三年了!”
  杨知府听得直愣。
  他有些不敢信,但看沈如是满脸悲色,全是为难,眼泪更是在眼眶里含着,说掉不掉的,杨知府也是不得不信了。
  “哎呀,你们好糊涂!前两年你们大肆采买修楼盖院的时候,本官就觉得不对劲了,总想着你们还能差了进项?没想到还真是入不敷出了!这可怎么办?”
  沈如是垂下眼帘,“也没什么旁的办法了,只好关门散伙,总得把最后的工钱都发给大家。”
  她说完,指了那一大箱子银钱。
  “这些钱,恐也是天风楼最后给官府交的税了。”
  最后的税。
  这句,一下戳到了杨知府。
  天风楼开不下去了,以后每年的税钱都没有了。
  杨知府突然做了个重要的决定。
  “不成,多少人靠着天风楼活下去,你这天风楼不能散!今日正好那税课司的姚大史不在,我做主,把你这税免了!你拿着这些钱好生盘一盘天风楼的生意,怎么就不能盘活了?!”
  隔壁“没来”的姚大史,一口吐沫差点把自己噎死。
  这杨知府大包大揽,那税钱怎么办?谁出?
  沈如是也问了同样的问题,“首辅新政,税钱必得交上,大人可怎么办呢?”
  杨知府让她不用担心,“本官有办法。”
  大不了,自割腿肉呗!
  可不能让天风楼这个大聚宝盆散了。
  杨知府打定了这个主意,沈如是带来的一箱子银子,是怎么都不肯收了。
  沈如是看向杨知府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敬佩,杨知府自割腿肉的疼,都在这眼神中消减了不少。
  隔壁姚录哭笑不得,杨知府就差没另外掏腰包补贴天风楼了。
  姚录刚这么想,隔壁就传来了杨知府的声音。
  “你们天风楼今年五月的戏不能停了,你要是缺钱,本官也能帮你想想办法。”
  姚录差点一口气呛出来,但他突然问了章纪堂一个问题。
  “大人,天风楼在京城借钱,不会是真的因为三年入不敷出吧?”
  这话一出,章纪堂低笑了起来。
  “怎么?连你都信了?”
  一句话让姚录回了神。
  天风楼风光无限,毕三姑穿金戴银,岂能穷了?
  沈如是这番,根本就是在杨知府面前装穷。
  偏偏人家一个“穷”字都不带,他都险些信了。
  姚录心里咚咚咚响了几下。
  “那花魁沈如是,当真有些作戏的手段!”
  他又看了一眼首辅,首辅微微侧头,比方才神情更加专注了,好似再听下面沈如是如何回应。
  只听隔壁隐隐传来了沈如是感动的声音。
  “知府大人这样的父母官,可要我再去哪里寻?天风楼要是此番能盘活,是万不能再拖累大人了!”
  还好。
  沈如是还没黑心到真的要杨知府的钱,不过,话也没说死。
  他不禁替杨知府捏了把汗。
  而余光看到了那位首辅,似乎也微微松了口气。
  事情谈到此处,便谈的差不多了,杨知府要派个师爷帮天风楼看账。
  姚录心道杨知府还没傻到家,谁想到那小女子七转八转地,竟又婉拒了回去,杨知府也没发现异常。
  戏听到这里,姚录未免有些心颤。
  可真是个厉害的主!
  隔壁,杨知府安顿好了天风楼的事,就赶忙走了,应对满城的风言风语。
  沈如是也一道离了去。
  她本想同杨知府一道下楼,眼角却瞥见隔壁雅间的门半开着。
  她眼睛一转,止住了要过来的丹竹,自己往楼梯的方向走了几步,步子声音不小。
  就在这几步过后,她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又退了回来,退到了雅间门口。
  隔壁的门仍旧半开着,门里的人也准备离去了。
  姚录喝了两口茶,低声问章纪堂。
  “大人觉得,那沈如是够格了吗?”
  章纪堂微微点了点头,“是个聪明又会演的。”
  但他说话的时候,眼中尚有几分顾虑。
  姚录正要问,章纪堂已经起了身,姚录不便再问,连忙拉开了门。
  章纪堂一步迈出门去,忽然有了什么预感,他转头向一旁看去,目光微沉。
  迎面依栏而立着一个素衣女子,她的帷帽拿在手上,一张洁净而明媚的脸露着盈盈笑意,看过来的目光透亮而惑人。
  她开了口。
  “首辅大人安好?”
  *
  章纪堂又回到了方才听壁的雅间。
  被沈如是反手抓到这事,他着实没有料到。
  只能说这女子,着实有些机警聪颖。
  姚录亲自上了茶水后下去了。
  章首辅脸色不见一丝起伏,兀自端起茶盅轻拨茶叶。
  他这般,房中莫名有了黑云压城之感。
  沈如是倒也不怕,静默坐着,如常饮茶。
  章纪堂见她这般沉得住气,暗暗点头,可却也不能给她什么好脸色看,免得她恃聪慧而生骄。
  他开了口,嗓音低压而冷清。
  “沈如是,经年不见,生意做得得心应手。”
  这话是暗示了沈如是,方才作戏骗人已经被首辅识破了。
  沈如是微微一笑,道,“大人谬赞,生计所迫而已。”
  若不是被你首辅新政相逼,何至于此?
  她绵里藏针地小小刺了章纪堂一下。
  在朝堂之外,还敢这般挠他的人可不多。
  章纪堂不由地掀起眼帘看了过去。
  女子半垂着头,光洁的额头上生着绒绒细发,一如那清秀的远山眉。
  她鼻子生的极好,高挺类似胡人,鼻尖却又精巧,同那温婉的下巴一般,令人莫名生出些怜惜来。
  就如同七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便瞧中了她... ...
  但是,相貌令人生怜并不是真的需要人怜,尤其沈如是这种有手段的女人。
  世人多会被相貌或说美色蛊惑,章纪堂可不会。
  他直截了当。
  “我此番来开封,是特意寻一个同我搭戏的人。”
  他说着,看向沈如是。
  沈如是微微一怔,猜到了章纪堂是冲着她来的,却没想到原来是试探。
  他要找人搭戏,又说她可以,所以用他首辅新政对准了她,以作考验?
  他就赌定她愿意?还是说,他根本就查到了,她此刻正欠着债呢?
  沈如是又气又好笑,面上不露半分。
  “不知首辅大人开价几何?”
  她这般爽快地问价也在章纪堂的意料之内。
  她向来是看钱办事的。
  章纪堂伸了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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