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说她对他有所企图,怕是他对自己才有所企图。
  对于傅之曜的这种不得劲儿,一直维系到两日后,沈琉璃收到从陵州来的信。
  是沈安寄回来的家书。
  沈安新官上任,将知府衙门的公务理顺了些,便将明城的事也安排了下来,购置了宅院奴仆,已将一切准备妥帖,沈琉璃这边可将安排祖父到明城居住的事宜提上日程。
  虽然,沈安打心底觉得老侯爷未必愿意离开上京城,但他向来言出必行,答应沈琉璃的事,他必得做到。就算到时,沈琉璃没能说服祖父过来,就当是给自己购置的家产,也无任何损失。
  而沈琉璃读完信,当即便吩咐人备了马车出门。
  沈安的来信,让她有了些紧迫感。
  目前傅之曜的处境与梦境中的相比,有所改变,没有毁容,没有断指,仍在继续伪装,这对她来说,或许是好事。
  可不知对于其他人,对于萧国来说,是否也是好事。
  现实与梦境有了变化,也许他会选择继续蛰伏,没那么快逃回陈国弑君杀父,萧国也没那么快被他覆灭,可能会晚上几年。可谁也无法说清,时间线会不会提前,这一切会不会提前到来。
  就算她现在让他住自己隔壁,有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的意思,一旦有何风吹草动,自己也会提早发现,有所准备。
  但傅之曜终究是个隐忍潜伏十年之久的人,心机城府岂是她能比得了的。
  早将祖父和娘亲送离上京城,自己才会放心。
  而以祖父的性子,哪怕是打着为他调养腿疾的旗号,也未必能劝动他离京,远离京中好友和亲人,去千里之外的明城居住。祖父虽已年迈,可毕竟是三朝元老,在上京城积累的资源和人脉无人可撼动他半分,可去了明城,山高皇帝远,既无亲朋好友,又无曾经尊敬跟随过他的人,有的只是个自己从前看不起的庶孙子,多少会担心庶孙子侍奉他不会那么尽心。
  而且,人老了,总有落叶归根的思想,怕自己哪天倒下了,死于异乡。
  更重要的是,上京城有祖母生活的气息,这里也是祖母生长的地方,与祖父年少时的儿女情长皆发生于上京城,是他们相识、相知、相爱的地方,也是埋骨祖母的地方。
  当年,小姑姑沈莲心,也就是赵降雪的生母,便是远嫁他乡,最后又死于他乡,连上京城的亲人都未再见过一面,这让祖父本就心存芥蒂。
  祖父这块骨头实属难啃,难劝,不过沈琉璃之前没事的时候,便琢磨过该如何让祖父心甘情愿离京。
  大致让她找准了祖父的软肋,即使祖父再不愿意离开上京城,也会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而离开。
  “小姐,到了。”
  绿琦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沈琉璃的思绪,她撩起帘子往外看,马车正停在一排排破败低矮的屋舍前。
  这是上京城有名的下九流贫民窟,鱼龙混杂,鸡鸣狗盗之徒比比皆是,她要的便是这下九流之中最擅长造假伪造之人——陈冰河。
  想要说服祖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都不得行。
  必须要靠野路子,虽有欺骗之嫌。
  第36章 人心浮躁啊(二更)……
  “小姐, 这位陈师傅住在最里面那间,屋舍之间的甬道太过狭隘,车马不能进入, 只能委屈小姐步行。”绿琦扶着沈琉璃下了马车, 说道。
  沈琉璃:“无妨!”
  语落,便朝里走了过去。
  穿过一排排灰败的屋舍, 忍过甬道各种难闻刺鼻的怪味,最后停在最里面一座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小屋跟前。这都不能称之为屋舍, 像是被木板随意支撑的能稍微能遮风挡雨的寮棚, 阻挡外人进入的木门也是残破不堪, 门栓亦是烂的, 门板摇摇晃晃的,根本不能发挥作为门的作用。
  看着眼前这座随时都将倾塌的小破屋, 沈琉璃深表怀疑:“确定是这里?”一个有手艺的人,虽然这手艺是邪门歪道,可怎么看都不至于沦落至此?
  “小姐, 是这里。”绿琦点了点头,“只是这陈师傅有两大嗜好, 一爱喝酒, 二好赌, 每次赚的银子不是买了酒, 就是去赌场输得个精光, 就是再会赚钱也不够往酒馆和赌场里填的, 哪里还有余银改善拮据的生活?”
  “倒是不好色哈?”沈琉璃讥讽了一声, 便示意绿琦去敲门。
  找人家办事,即使主人家门户大开,自是不便登堂入室。
  绿琦应声往那破门上敲了几下, 里面没反应。
  随即又重重地敲了敲,里面依旧没吭声。
  “小姐,没人在家?”
  “可能是你敲太轻了。”沈琉璃拧了拧眉,一个嗜酒如命的人怕是抱着酒瓶喝的五荤八素的,哪儿听得见这猫儿般叫的敲门声。
  说着,沈琉璃随地捡起一根木棍,重重地往破门上打砸了几下,砰砰砰,随之又传来一声巨大的哐当声,破门直接从门框上砸落在地上,扬起满地的灰尘。
  沈琉璃:“……”这门是有多破啊?
  若不是自己躲得快,破门就砸她脚上了。
  绿琦也傻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门:“小姐,门烂了。”
  下一刻,一个抱着酒坛子的青年男人醉醺醺地从屋里跑出来,气煞煞地怒骂道:
  “哪个狗杂种,将大爷的门砸了,滚出来让大爷瞧瞧,看大爷不弄废你的子孙/根,娘嘞个奶奶!”
  听着这不堪入耳的浑话,沈琉璃脸色顿时黑沉下来,火气噌噌噌往上冒,差点就要挥鞭子抽这酒鬼。
  下里巴人,果然粗俗下流。
  绿琦亦是气得憋红了脸,瞧见小姐脸色难看,赶忙出声道:“阁下可是陈冰河,陈师傅?我家小姐有事找陈师傅帮忙,方才小女子敲门时,不小心劲儿用大了些,这门就……”
  “不过,请放心。这门我们会如数赔偿给阁下!”
  女人?
  陈冰河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伸手将披散在脸前的头发,往旁边分开,这才看清门外站着的正是两位妙龄姑娘。
  一看就是主仆二人。
  黑着脸的小姐看着脾气不太好,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倒是开口说话的小丫头面善,比较和善讨喜。
  “一个破门罢了,既然是两位姑娘弄坏了,坏了就坏了,我老陈也不是那般小气之人,故意为难二位姑娘!”陈冰河打着酒嗝,颇为豪气道,“二位姑娘,驾临寒舍,使得蔽舍蓬荜生辉,快请里面落座。”
  这黑脸小姐穿着考究,富贵逼人,可是待宰的肥羊,破门值几个银子。
  沈琉璃转眸扫了一眼浑身酒气的陈冰河,这人并非她想象的会是位五六十的遭老头子,是个眉目清秀的青年,只是那披散的头发以及脏污的衣服,让他看起来同乞丐糟老头子无异。
  随即,便随陈冰河进了屋。
  扑面而来的是各种腐臭灰尘味,凳子上亦落了厚厚一层灰,还不如就站在院中谈事情呢。
  陈冰河知道来的肥羊是位娇小姐,直接用衣袖将凳子上的灰擦干净掉,方才道:“姑娘,请座。”
  沈琉璃没坐,吩咐绿琦将准备的画轴展开,露出一幅风清日暖的山水画,直接切入话题:“听闻陈师傅是伪造行中的行首,笔迹以假乱真不说,各种官媒印章、通关文牒更是信手拈来,假的亦与真的无差别。
  所以,我要你帮我将这幅明城山水画做旧,像是被人抚摸看过千百遍的模样,还有将这句小诗,按照这张信纸的笔迹落上去。”
  说着,便将一封信和一首小诗递给了陈冰河。
  陈冰河摸了摸下巴,眼中掠过一抹精光:“这个嘛,操作起来恐怕有些麻烦,步骤比伪造印章文书还要繁琐……”
  沈琉璃心中了然:“开个价吧。”
  陈冰河伸出手指,比了个九。
  沈琉璃眸光轻动,满脸肉痛道:“九两?行!”
  “不不不,九十两。”
  沈琉璃咬牙,阴沉着脸,拍下一张五十两的定金:“四日后,我来取东西,要是本小姐不满意,你就别想在上京城混了!”
  撂下一句狠话,干脆利落地转身而去。
  “成……交!”人都走远了,陈冰河才讪讪地将定金踹进怀里,后知后觉地补了一句。
  这这这……除掉功夫和时间,不过才赚了八十两银子,自己好像亏大发了。
  他想说九百两的,可这位小姐九两银子都给得这般勉强,怕也是个小气鬼。
  四日后。
  沈琉璃取了画,画上的景还是之前明城的山水风景,可纸色却明显泛着黄,像是经过了岁月的侵蚀,画轴摩挲的光滑陈旧则像是被人拿出来观摩过数次,与她之前拿过来的那幅崭新画作绝然不同,多了年代的沧桑感。
  如果不是知道这是一幅新画,沈琉璃大概也会以为这是二十几年前的旧画。
  “不错不错!”
  沈琉璃越看越满意,付银子的时候特别爽利,多赏了陈冰河十两换门的银钱,凑了个整数。
  随即,便拿上画去了老宅看望祖父,但她并没有将此画拿给祖父看,而是找了个机会偷偷放在了祖父的书房里,藏在一个不易被发现的角落里,为了不被祖父瞧出端倪,沈琉璃甚至刻意往画上抖了些灰。
  同祖父唠了会儿家常,也没提起去明城的事,便打道回府了。
  如此过了五六天,沈琉璃又去了老宅。
  老侯爷瞧她身后望了一眼,没好气道:“傅之曜呢?怎么这两次过来,都不见他?”
  沈琉璃知道祖父手痒,想同傅之曜对弈几盘,便道:“祖父,等两天我就带傅之曜过来,在老宅住上两天,你想赶我们走,我们都不走,好不好?”
  “真的?”老侯爷不怎么相信她。
  沈琉璃眨了眨眼睛,郑重地竖起两根手指,保证道:“比真金白银还真。”
  “就两天过后?”
  “好!” 沈琉璃伏在老侯爷的膝盖上,一双灿然的眸子笑盈盈地望向老侯爷,撒娇道,“祖父,阿璃想在您这儿借一本书,不知祖父舍不舍得?”
  老侯爷一愣,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你哪根筋儿搭错了,突然想读书了?”
  “那祖父,肯不肯借嘛?”
  老侯爷宠溺地点了点头:“借借借,阿璃想读书,祖父怎么都会满足的,只是你想读什么书,怎么偌大的侯府书房还找不到你要读的书?”
  沈琉璃依偎在老侯爷的身边,撅着嘴巴道:“我想拜读祖母的手札,就是祖母年轻时跟祖父在边关生活的那两年,祖母将其边塞风情全都记录在册,我没去过边关,便想着从祖母的手札中领略领略大漠孤烟直的塞外风情,也不错啊!”
  老侯爷板着老脸,严词拒绝:“不行!你毛毛躁躁的,给我弄坏了,怎么办?”
  “阿璃就在祖父这儿读览,有祖父盯着,阿璃定会小心翼翼,保证不会弄坏的。”沈琉璃抱着老侯爷的胳膊,晃啊晃,眸中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委屈和思念,“主要是我前两天梦见了祖母……”
  老侯爷登时来了精神,浑浊的眼球也瞬间有了光亮:“你梦见了什么?你祖母如何说?有没有提及祖父?”人老了尤其思念老伴,可怀锦好几年没入过他的梦了。
  沈琉璃皱着小脸,歪头想了想,道:“阿璃梦见的祖母站在边塞的沙丘上,腰间别着一支玉笛,长发飞舞,不像祖父满头白发,她就像祖父给阿璃看过的画像里那般年轻,眉宇间蓬勃昂扬,极富朝气,她说这辈子过得最惬意的日子,就是与祖父在边塞的那两年,自由自在,没有京中繁琐的规矩,连空气都比上京城的新鲜。”
  顿了顿,沈琉璃继续道:“祖母还说,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困囿于上京城,去过的地方太少,看过的风景也太少。”
  老侯爷怔怔的,似乎跟随着沈琉璃的话陷入了回忆中,良久,才道:“还有呢?”
  “没了。”沈琉璃努嘴,“所以,我才想看看让祖母觉得比上京城空气都新鲜的边关,究竟有着怎样的魅力风情?”
  老侯爷怅然若失,看着眼前与发妻肖像的面孔,叹气道:“阿璃,祖父带你去看。”
  那本手札放的位置比较高,沈琉璃取得时候,故意碰落了不少书籍,连同事先被她藏好的画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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