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内华夷争辩,求生路商人买凶
“三尺龙泉万卷书,皇天生我意何如?山东宰相山西将,彼丈夫兮我丈夫。”
勾栏之中,一位伶人正舞动长袖,自口中更有如铜钟般洪亮的秦腔传荡四方,唱的正是《三国演义》之内,关公单刀赴会的《单刀会》。
而在诸位伶人演绎之下,昔日关公潇洒姿态全然彰显,唱到高潮时候,更是激起众人齐齐唱和。
“唱得好!”
这其中尤以正坐西边厢房的三位士子最为欣赏。
只是听到此节时候,右边的那位黄衣士子起了疑惑,问道:“这词儿是谁谱的?听的人好生高亢,几有置身其中之感!”
“你却不知。此曲乃是解州关汉卿所写。”正对方,那一位身着青衣的士子轻摇折扇,一脸崇敬的回道:“不曾想那位太医院尹,却有这般能力。只观此曲,便知那人非同寻常,定是满腹经纶、博学通识之人。我辈不如也。”说及自己,却有着几分懊恼。
“唉!纵使学得满腹经纶又如何?在这里,咱们俩又能做什么?”坐于正中间的白衣士子摇摇头,面有苦色回道:“还是在这安心听曲儿就是了。”
“这倒也是。这世景如此,你我也只有饮酒度日罢了。”另外两人叹声气,只好作罢。
三人停歇之后,继续听着这关刀会。
此地乃是中都路、大兴府。距离安肃州尚有两百余里,自被蒙古所据,也有十余年。
因其乃蒙古核心之地,更有重兵驻扎,虽是战乱频频,却未曾波及此地,城中汉民虽是置身于外邦异族之下,却也得了一些安宁生活,不至于有了杀身之祸。
而在闲暇时候,便有人静极而动,写出这所谓戏曲,每日在酒楼演奏,倒也招揽不少人,令这本是秋瑟凋敝的世间,多出了几分生气来。
堂上伶人卖力演奏,堂下之中,更是不时有人高声叫了几句话,间或也有人赏赐一些银两,好叫这些伶人聊以度日,如此模样,倒也让整个酒楼添了几分市井之色。
见到众人赏识,却见乔公自里间走出,口中唱道。
“想三分鼎足已定:曹操占了中原;孙仲谋占了江东;刘玄德占了西蜀。想玄德未济时,曾问俺东吴家借荆州为本,至今未还。鲁子敬常有索取之心,沉疑未发;今日令人来请老夫,不知有甚事,须索走一遭去。我想汉家天下,谁想变乱到此也呵!”
听到这话,众人齐齐叹道:“这世间,谁想竟然变乱至此?”
那白衣士子亦是感同身受,便道:“本以为推翻金朝之后,我等当有安宁之日。熟料先有南朝入侵,后有鞑子揉虐,如今时候更有赤贼肆虐,这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也不尽然!”青衣士子回道:“依我看,当今可汗雄才伟略,自北地荒漠而起。先后覆灭西辽、西夏、金朝诸国,军威在直逼南朝,名声远及泰西之地。若他能够一统天下,或能开启太平盛世。”
“兄台!你这话儿我却不敢苟同。这蒙古虽是军容鼎盛,然而毕竟蛮夷之徒,只知晓以刀兵治天下,未得华夏典章礼仪,更不知晓如何治理天下。正所谓马背上得天下,岂可马背上治天下?若依蒙古这般糟蹋百姓,只怕不到百年便会被推翻。届时百姓又该遭殃了!”黄衣士子朗朗回道。
白衣士子嘿嘿一笑,又道:“莫等你说,这番话早有应验。你们可知晓近日纵横中原的赤凤军吗?”
“愿闻其详!”
青衣和黄衣士子齐齐拜倒。
“既然如此,那我就和你们两人说道说道。”白衣士子啜了一口龙井润了润嗓子,就开口将赤凤军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两人听了,皆感心神震动,赞道:“以一介女子之身,强撼蒙元。纵使兵败身亡,也当是当世豪杰。”想及自己如今蹉跎度日,更觉羞愧。
却在此刻,自旁边边厢传来讥诮之话。
“那妖女乱则乱矣,非要散播什么华夷之辨?算啥英雄好汉!要我看,也就是一介野心勃勃之人。坏了咱的生意,还不如早点去死呢。”
三人细眼看去,就见在正对面边厢之内,也有三人。
其中一位顶上毫无寸缕,手腕以及脖子之上,皆挂着黄金坠饰,透着一股豪奢之气;一个身形矮胖、矮如冬瓜,然而双臂之上却纹着两条恶蛟;最后一人身高如同竹竿、仿佛被风一吹就会跌倒,但却生得一副痨病鬼,教人看着都感晦气。
而在三人旁边,更有十数位护院,旁边更无一人敢擅入其中,分明就不是什么良人。
“这三人究竟是谁?”
白衣士子不敢争辩,以免人招惹事端,却对这三人有了几分探寻之色来。
“那穿金戴银的和尚唤做花和尚,因曾经自少林习得一身武艺,故而无人能治。其后于城东置办田产,足有万顷有余,更依仗无力强霸田地、欺压佃户,乃是十足十的坏种。而那胖子却是肥恶蛟,为孔府门下奴仆,曾有织女为求生存,在其工坊之内工作致死,也算是一介奸商。至于那病痨鬼,更是经常以假药贩人,导致病人致死。只是他乃是当今府尹之弟,故而无人能治。”
青衣士子无奈诉说,话中更显懊恼:“这三人乃是此地奸商,平日里无恶不作,非是我们所能招惹的,还是算了吧。”
三人齐齐叹道,也是知晓以自己这般绵薄之力,实在难以和这些奸商对抗,故而只能沉浸在这所谓的戏曲当中,听着那向来只在戏曲之中传诵的正义与邪恶之事,至于现实种种之事,以他们的力量来说,实在是太过微弱了。
几人正说见,台上那红脸关公已然上台。
只听他手提关刀、声音嘹亮,一步一走之中,尽展昔日关公之威风。
“姓关,名羽,字云长。蒲州解良人也。见随刘玄德,为其上将。自天下三分,形如鼎足:曹操占了中原;孙策占了江东;我哥哥玄德公占了西蜀。着某镇守荆州,久镇无虞。我想当初楚汉争锋,我汉皇仁义用三杰,霸主英雄凭一勇。三杰者,乃萧何、韩信、张良;一勇者,暗呜叱咤,举鼎拔山、大小七十余战,逼霸主自刎乌江。后来高祖登基,传到如今,国步艰难,一至于此!”
“唱得好。”
眼见自己尊崇的关公出场,那三位士子禁不住叫了起来。
其中白衣士子更显兴奋:“你们说今日场景,岂不是和昔日三国争霸类似?这蒙古虽强,但为外族之民,难以站稳;南朝虽安却不过偏居一偶,而这赤凤军虽是孱弱无比,譬如当初玄德公。但若能集结天下英豪,自当能雄踞一方,也是霸主。”
“没错。那赤凤军虽是起于阡陌,但一路上连番征战,所击败的不计其数。便是那史天泽、张柔也失败了。若是能够顺利站稳脚跟,自然能够进而称霸天下。”青衣士子透着几分欢喜,拍手回道。
“好个屁好。”却不妨,那花和尚却面有冷笑,似有不屑的回道:“那些赤贼早死早超生,省的到处乱跑,平白无故坏了我的生意。”
白衣士子听了,又感觉恼恨,低声骂道:“这帮子家伙,也忒烦人了。怎么总是在一边说个不停?”
“莫非你要去惹他们吗?别忘了,这些人实力强大,手下奴仆众多,非是你我所能惹的。”青衣士子、黄衣士子只好将白衣士子拉住,以免此人情绪激动下,惹出什么祸端来。
正说见,台上关公也正好说道:“你道他“兵多将广,人强马壮”;大丈夫敢勇当先,一人拚命,万夫难当。”
耳边响起这具,白衣士子心中也不是滋味,暗暗想着:“只可恨我实力薄弱,莫说是如关羽这般一人闯关,就连眼前这几个人也无法对抗,真真让人恼怒。”
其余两人也是默不作声,只能故作饮茶之姿,遮住自己的窘态。
另一边,花和尚亦是透着几分懊恼,低声诉道:“说起这赤贼啊,就不得不说若非这赤贼,我那生意如何会变成这般样子?”
“你这生意咋了?”
恶肥蛟、病痨鬼齐齐问道,透着疑惑。
“还能咋的?还不是因为这赤贼原因,倒是我被官府屡次催促,都快被逼到极限了。”花和尚忍不住,张口便是叹道:“若是再这样下去,我在城西开的那间粮铺可就要关闭了。”
另外两人齐齐惊讶,立时问道:“粮铺?花和尚。我记得你那粮铺可不小,足足占了三个店铺,人来人往那叫一个多啊。日进斗金不在话下,怎么今日就要关闭了?”毕竟这世道可是乱世,正所谓名以食为天,以粮铺为生意,怎么着也能保本呗,为何此刻这花和尚却筹谋着将这粮铺给关了?
“不关不行啊!”
花和尚回道:“你们是不知晓。那阿合马可不是个善茬,他为了能够购买足够的粮食,竟然以两千四百文一石的价格,要将我库中粮食全都收了去。呵呵,要知道为了这批粮食,我可是以每石八千文的价格才购进来的。若是按照他这般来说,那我全家血本全都要亏进去。”
“阿合马?居然是那厮!”
另外两人齐齐倒吸一口,却似听到了那锁命阎王一样,只觉得脑后生风。
毕竟这阿合马可是当今可汗近臣,掌握天下财政之事,民间更有一句俗语,“宁惹阎王殿前鬼,莫入朝中马王眼”,这马王说的便是阿合马。
而此人自担任窝阔台之臣之后,便开始以诸般手段,巧取豪夺纳尽天下之财,尽入自己荷包之中,乃天底下最大的奸臣。
作为商人的三位,自然对这位心有余悸。
“没错。”花和尚一脸懊恼,只得回道:“我若是不答应,那就会被栽赃一个抗拒国法的由头,直接满门抄家了。但若是答应了,那我全家老小吃啥?无奈之下,只好壁虎断尾,直接关了这粮铺,也省的自己糟心。”
“你这倒好。若是说起我来,我也倒霉了。”恶肥蛟虽是感觉悲怜,但是一想自己境遇,却也不禁垂下双泪,回道:“你应当知晓,我是做布匹和牲畜生意的吧。”
“没错。你怎么了?”
两人齐齐看来,似是有所感应,皆是露出一些同情之色来。
“没错。正如你们所想到的,我也被那厮给盯上了。前些日子,那人找过我,说是要和我做一笔生意。”恶肥蛟一脸懊恼,脸色都差劲了许多,就连他双臂上纹着的两条恶蛟也萎蔫萎蔫的,浑然就是两条病蛟,根本没有那腾云驾雾、兴风作雨的本事。
“生意?莫非这生意有问题?”
“问题?岂止是有问题?是有大大的问题。”
猛地将手中杯酒丢在一边,恶肥蛟连连傻笑几下,旋即似是被惹怒了一样,“啪”的一下自身侧取出一方手巾,扔到两人身前,继续喝道:“你说吧。按照一般生意来说,以次充好算什么行径?那就是没有良心,没有底线,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可是那厮,却拿了质地稀疏、纹路恶劣的布料来换。你说他送来的布能用吗?”
另两人仔细瞧了一下布匹,立时就发现这些布料极其粗陋,颜色几近于无,莫说是做成衣服了,就是将其拿去当作擦桌布,都嫌弃这玩意烂。
当然,他自己所售卖的布也就一般般,远远无法说得上是物美价廉。
“你们说说。我那些价值数万的牲畜可全没了,就换来这些毫无用处的烂布。呵呵。我将这些东西带回去当成柴火烧锅吗?”一脸的神经质,恶肥蛟更觉心中痛意十足。
“没办法,那厮便是这样。除却了当今可汗,谁也奈何不了这家伙。”
对望一下,花和尚和病痨鬼满是害怕,无奈自己实力不足,根本无法对抗这等存在,就只好明哲保身,竭尽全力以免被那人给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