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他们正说着,这时房门被人推开,雪花夹杂着冷风吹进屋内。
  放下暖帘,下人将门带上,披着白色袍子,身侧高挑的男人出现在房中。等入了房间,身后拿着剑的侍从为他解开宽袍,他理了一下衣袖,一双眼睛看向陈生,不喜不悲的样子让人分辨不出他的心情。
  来人有着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眸,他的眼角微微往下,温柔且无害。
  他的长睫黑而浓密,纤长的睫毛并非像是萧疏一般微微翘起,而是半遮着眼睛朝下盖去,使他看上去温柔之中另有一番神秘的多情。五官虽不如萧疏精致,但不知为何,越看越让人觉得很有吸引力。
  进入房间后,沈小侯爷沈云侧目盯着一动不动的陈生。他将窄袖上的扣子解开两个,一边迈开长腿,一边说:“你打了沈寒?”
  陈生一言不发,只等他来到自己的身边。
  镜子中萧疏在看到来人那一刻惊讶地眯起眼睛,很快便从镜子中离去。
  沈云在萧疏消失的那一刻来到陈生的身边,他弯下腰刚想要质问陈生,余光却瞥到了一团黑影。
  动作一顿,表情不变的沈云弯下腰,他将双手按在陈生的肩膀上,把脸贴在陈生的肩上看着对面的镜子。
  忽然问着傅娘:“二郎最近有什么变化吗?”
  傅娘想了想,说:“二郎有些焦躁。”
  第119章 骂人
  房间里静到落针可闻,待在这里的人心思各异,谁也没有贸然发出一点声音。
  傅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眼下沈云不开腔,她心里七上八下,始终不能安心。
  如今活在大靖的人谁都知道今上昏庸无能只知享乐。朝廷中以权谋私的奸臣不在少数,他们与那宠冠后宫的贵妃一起推动这个腐朽的王朝,使其隐隐走向终结。
  世人皆知,今上独宠沈贵妃,沈贵妃的一言一行都能影响到今上,而且只要沈贵妃开口,今上就会听从。
  而今上听出沈贵妃的话,沈贵妃则是听从沈小侯爷的话。
  朝中深知这点的人没有一人想去得罪沈云,沈云也成了如今京中最为跋扈的权贵。
  他明明生了一张无害温柔的脸,可行事风格却与这张脸不同,狠毒的让人畏惧。
  虽是也算看着沈云长大,但傅娘真的一点也看不懂沈云在想什么。沈云也很少会关心陈生的事,今日听沈云主动去问陈生的情况,傅娘本是有些高兴,可等沈云直起腰之后,傅娘的这份高兴很快消失了。
  沈云安静地站着,面上的情绪不变。身材高挑的他站在陈生身后,就像是遮日的乌云,阴沉的只叫人心烦。
  “沈寒醒来哭了许久。”不再去看镜子,沈云让身后的侍从拿来凳子,姿态优雅地坐在陈生身后,不咸不淡地说:“他说你打他了。你打了吗?”
  他就像是没有问过陈生异常与否,轻描淡写的带过之前那一句,又开始质问陈生沈寒的事情。
  傅娘见此有些紧张,但因陈生不语她只能替陈生说:“大郎君也晓得二郎的情况,二郎如何能做得出这种事情。”
  沈云并未回头,只是与陈生一同坐在镜子前,说:“那你的意思是四郎说了谎?”
  傅娘一顿,知道这话并不好接,只道:“郎君如此聪慧,奴又怎敢在郎君面前妄言,只是郎君知晓,二郎与常人有些不同,许多事二郎做不出也想不出。奴也知道,二郎自是不能与四郎相比,今日之事奴不敢争论,只望郎君怜惜一分,莫要与二郎计较。”
  她把姿态放的极低,不去直说陈生没打沈寒,绕着弯子求饶。
  沈云的手放在腿上,眉眼如画的男人瞧了陈生许久,最后喊了身边的侍从:“拔剑。”
  傅娘一惊,瞧见身旁高大的侍从抽出长剑心中害怕,当下抱住陈生厉声喊:“大郎君这是要做什么!若是大郎君觉得二郎痴傻,见二郎生气,大可将我们赶出侯府!”
  说着说着,寒光在脸上闪过。傅娘心跳如鼓,思绪混乱,抱着陈生的身体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旁人不知,侯府里的三公子就是因为惹了沈云的眼才死的。
  沈云厌弃三郎,便掐着三郎的下巴喂了一碗毒粥。他这人生性薄凉,纵使是血亲也不看重,只要有人惹他厌烦,不管是谁他都能下手,绝不留情。
  不理惊惧的傅娘,甚至懒得给对方一个眼神。沈云伸手,说:“剑鞘给我。”
  侍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将剑鞘呈上。
  沈云拿着剑鞘,伸手拉过陈生的手,毫不留情地打了三下。这三下他用的力气不小,陈生的手掌出现了明显的红痕,很快肿了起来。
  掌心火辣辣的疼,陈生虽是感受到了痛,但他没叫。
  沈云打完了陈生,把剑鞘往旁一送,等侍从拿走剑鞘后沈云说:“平日里忙,对你疏于管教,让你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子。如今你年岁不小,长兄如父,我也不能继续放任不管,”沈云说到这里勾动淡薄的眉,拉起陈生的头发,让陈生抬头:“你就搬到我的院中,砥志研思如何作一个君子。”
  他这话好意思说陈生都不好意思听。
  沈云跋扈的样子人尽皆知,也能厚着脸皮提君子是他的本事。
  沈云留下让陈生搬走的话,而后瞥了镜子一眼,离开了房间。
  陈生盯着自己被打的手,久久没能回神。
  傅娘见此松了一口气,连忙取了药,想要给陈生上药。陈生却举起了手,不许傅娘医治。
  不知他闹什么,傅娘愁到直皱眉头。
  陈生不看傅娘,一双眼睛只盯着镜子里重新出现的人。
  萧疏也在看着陈生,目光比起之前要冷上一分。
  后人不在此因此不知,陈生这副身体的兄长沈云其实在后世也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
  此刻镜面微凉,镜子上萧疏的眼中似乎藏着什么其他的画面。
  白色的僧服在眼前飘动。
  几朵佛铃花落在深褐色的木桌上。
  木桌上放着朴素的手串,旁边坐着位手拿书籍的僧人。僧人眉目温和,人如空谷幽兰清雅脱俗,谁见了都会尊称一声——云馜师座。
  云馜。
  千衫佛的弟子,四百年曾把端肖雪打入无间狱,是位修为高深,平日里避世不出的高人。
  世人皆知,四百多年前的大靖毁在沈家姐弟手中,妖妃与奸臣推动了大靖王朝的结束。后来推翻暴政杀了奸臣与妖妃的将军成了皇上,有了如今的大应国。而沈家旁支因暗中为大应皇族做事,在后期改朝换代之时得以存活,只是后代式微,早已从京城迁到了望京居住。
  世人也知,云馜师座根骨奇佳,是个修行的奇才。他的本领深不可测,为人高洁和善,平日里隐居望京千衫寺中闭门修行,与俗世少有关联。
  而世人不知,实力超群的云馜师座与搅乱时局的奸臣沈小侯爷长得一样。
  世人也不知道,那个沈家的沈云还有个转了世的弟弟,那个弟弟正巧也住在望京,名叫——陈生。
  至于陈生知不知道曲清池的二师兄姓沈,曲清池的二师兄瀚朔君来自沈家,是沈贵妃与前朝皇帝的子孙,曲清池可能要利用这个姓沈的改朝换代这事萧疏就不知道了。
  “如今还真是有趣。看似是一人布局,可细究竟是谁都插了一手。”萧疏说着有趣,但表情看着可不像是觉得有趣。他单手撑着下巴,淡漠的表情慵懒到仿佛对一切都不上心,“沈云,云馜?”他说这话时盯着陈生的眼睛,审视着面前人的情绪。
  陈生也在看着他。
  他的眉宇在这一刻难得的皱起,虽然褶皱小的常人一眼很难察觉,可对于他而言却算是巨大的改变。
  陈生有些火大,他看了看自己红肿的掌心,又看了看镜子中毫发无损的萧疏,越看越生气。
  傅娘拉着他,忽见他猛地站起,被他难得的快速动作吓了一跳。她喊了一声二郎,又见陈生面无表情地在房间中走来走去,不知在找什么。
  傅娘跟在他身后,最后看他拿起枕头。
  找不到木棍,陈生拿好枕头,自以为气势冲冲地朝镜子走了过去。
  在傅娘眼中,陈生正慢步靠近镜子。
  自以为凶神恶煞的陈生地拍了拍枕头,嘴里嘟嘟囔囔准备要骂人。
  在傅娘眼中,陈生揉了一下枕头,嘴里只发出一个单音。
  表情动作跟不上心里活动。
  陈生也不管那些,只是拿着枕头打在镜子上。他被沈云打了三下,他就打镜子六下,打了六下还不觉得解恨,又拿着枕头捂住了镜子,如此过了片刻神态逐渐变得平和。
  出了气的陈生捏着枕头转身,正巧看到了一脸担忧的傅娘。
  视线从上到下,陈生的眼睛从傅娘的眉眼来到她腰间的手上。傅娘喜好银饰,手腕上带着一个银镯子。而银镯子里映着一个人,那人正一脸平静地看着他,好像他是个傻瓜。
  拖着枕头的陈生再次皱起了眉,刺痛的掌心和被刺激的心在此刻揪住了他的头发,让他有些想要骂人。
  可陈生显然高估了自己,他嘴巴动了一下,却不知道什么话算是骂人的。他歪过头,因为这点苦思许久,心中想着他以为最恶毒的话,准备痛骂萧疏泄愤。
  如此想了许久,傅娘被沈云派来的人叫走,沈云派来的下人开始忙里忙外的收拾东西,已经在沈云的院子里给陈生腾出了一间房。
  陈生趴在床上将头埋进枕头,直到天黑才想起他觉得最恶毒的话,虽是不知为何他私心觉得这句话最恶毒,但此刻想起,他显然是十分高兴。可惜屋子里人多,他没有办法在人前随意骂人,于是在一旁小心观察片刻,慢着步子抱起镜子,带着镜子跑到了院里。
  月凉如水,院中寒梅已开,树梢上挂着雪花,黑枝覆雪瞧着别有一番韵味。
  因房中温暖,陈生只穿着单薄的衣物,如今跑了出来,虽是觉得冷也不想费力回去。
  下人将雪扫净,露出有些滑的石子路。陈生小心地走了一段距离,疯来到树旁,他举起镜子,在月下端详着镜中的男人。
  不知是因为月色还是寒气,镜中人影模糊,里面俊美的人看上去比平时眉眼柔和一些。
  陈生眯着眼睛,因这份朦胧而不满,所以拿起衣摆擦了一下镜面,之后将镜子高高举起,用最凶恶的表情,说着自己想到的最恶毒的话语。
  萧疏靠在一旁,撩起眼皮瞧着对面的人,只见寒风中被冻红脸蛋的小少年眼睛亮晶晶,嘴唇勾起一个愉快的弧度,在月色下用最爽朗明亮的表情说到——
  “我要以身相许。”
  他骂的认真。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样的话一出能逼得人泪流。
  许是之前谁对他说了这样的话,骂到他心有余悸,于是他私心认为这句话最是恐怖。殊不知这句话恐怖的地方不是骂的凶恶,而是另有深意。
  淡漠的萧疏因此难得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第120章 教训
  纸灯高挂,廊下不远处的人蹲在树下,动作缓慢地往镜子上拍着雪花,对着镜子像是在与自己说话。
  月色下的少年郎纯真爽朗,脸上覆盖着温柔月光,眼眸明亮的好似藏了星光。
  一句以身相许惊了向来淡漠的人。
  陈生骂得痛快,不知话中意思的他并未感到羞耻。
  陈生这话若是其他人听到,许是会惊掉下巴,但萧疏与常人不同,他听到陈生奇怪的说法只是短暂的惊讶了一下。
  萧疏也清楚,陈生八成是误会了这话的意思。在这种情况下,要是他认真对待这句话,才是今夜最大的笑话。
  陈生骂完人,心里舒坦,抱着镜子慢慢原路返回。而夜里穿着单衣嚣张骂人的结果就是陈生又病了。
  手也痛头也疼的人把一切的苦难怪罪于萧疏,躲在被子里心气不顺的他不想吃饭,也不想去动,只是一脸怨恨的看着房间的某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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