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要是其他人或许还好一些,偏偏苏玄作为李裳的亲信和智囊,对他而言十分重要,更加知道他的不少秘密和计划。
  就算李裳可以忍痛舍弃苏玄这个人才,但他也不能确保,苏玄听见自己坚持要与曲长负开战之后,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被舍弃,一怒之下泄露给敌军重要的情报?
  更何况,李裳在郢国的根基尚浅,除了苏玄等部分人之外,大部分都是刚投奔他不久的新势力。在这种情况下,他对待苏玄绝情,毕竟也不能对其他下属服众,总而言之,问题极多。
  曲长负神来一笔,因为有着这些顾虑,就算李裳肚子里已经将他骂翻了天,还是不得不忍着脾气回复使者,说是自己要再考虑考虑。
  曲长负很清楚,李裳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苏玄的事会让他头疼,但这只能争取出一定的时间,却无法阻止对方意图进攻的结果。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既不是乔装逃跑,也并非坐等救援,曲长负要用这段来之不易的喘息之机加紧部署,等待靖千江的消息。
  他不是要防范李裳的攻击,他是要让李裳尝一尝——失败的滋味!
  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曲长负就已经仔细观察了这附近的地形。
  他们驻军之处背靠着一座山,山间有一道狭长的谷道,名叫踯躅谷。正是形容此地狭窄难行,进退维谷,令人不得不再次踟蹰徘徊。
  而踯躅谷的另一面出口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水路,外接芙蓉浦,一条是旱路,出去之后便是通往乾梁的方向。
  而李裳那边的十五万大军包围圈,就是连这座山一起给围了进去,分别堵在芙蓉浦外面和山谷谷口。
  曲长负据此将自己手下的万余人分开,做出了部署。
  挑选来自南方,精通水性的三千人埋伏于芙蓉浦之内,另有五千人守在旱路出口之处的高峰上,而他自己则率领余下主力,继续留在军营,直面李裳随时有可能发动的攻击。
  这样布置之后,若是李裳的军队发动进攻,主力军便撤往峡谷之内,十五万大军不可能同时进入,只能部分追击,这时便可发动攻击。
  一方截断追击的敌军与其余大军的联系,一方采用游击式进攻之法,打乱敌军之阵型,让他们彻底失去人数方面所占的优势。
  曲长负部署完毕之后,全军养精蓄锐,暂时不动,只等深夜再行分批调兵,以免惊动敌方。
  这时一名小兵来报:“大人,营帐中那名俘虏说,想见您一面。”
  曲长负听到苏玄被称为“那名俘虏”,心里还觉得有些好笑,转身回了营帐。
  苏玄的脚上带着很重的镣铐,这使得他无法逃跑,但对于基本的行动来说,除了要稍微迟缓一些,倒是没什么影响。
  曲长负进去的时候,看见他倚在自己惯常坐的那架躺椅上面,手中正持着一卷书在读,便道:“你这俘虏过的可真不错。”
  一天的时间过去了,苏玄仿佛已经很良好地适应了这种生活,闻言将手中书卷放下,说道:“是,亏的大人心善,所以玄亦想略尽报答之情,告诉大人一个消息。”
  曲长负道:“你想通的真快。”
  别人陡然被骗过来抓起关押,全盘计划被打乱,怎么也得有几天的接受和适应期,苏玄倒是适应良好,很快就顺从时势了,真是能屈能伸大丈夫。
  苏玄听到曲长负揶揄自己,不由暗暗苦笑,心道很稀奇吗?我对着你什么时候没妥协过,只不过迁就你的人太多,你也不会觉得在意罢了。
  说到底,什么都比不上曲长负好好活着,脱离险境重要。
  他说道:“我一向随遇而安,对各种情况适应的很。今天是想跟你说下李裳身世之事。”
  曲长负上一世死得早,对李裳这人了解的有限,也觉得他种种行为十分古怪,闻言“哦”了一声,说道:“有何隐情?”
  苏玄便一五一十,将当时李裳对自己说的话都讲给了曲长负听。
  这件事离奇又巧合,连曲长负都听得诧异非凡,也明白了为何还能有一部分郢国的将领被李裳拉拢过去。
  这些人原先大多数都是齐瞻手下的人,齐瞻死后,他们无所适从,又不好投奔以前视为仇敌的太子,便被李裳借机坦诚身世,拉拢到了己方阵营。
  但这种关系的根基显然是非常薄弱的,其中大有挑拨的余地。
  苏玄见到曲长负挑了挑眉梢,就知道他心里在琢磨什么了,说道:“李裳手里有先帝曾经赠给他母亲的信物和几封亲笔书信,信物的大致模样我能记住,你要是想攻击他的身份,可以从这方面下手。”
  曲长负道:“不急,我要是这样做了,李裳便知道你已经背叛了他,那你这个人质就失去了价值。我还是先把你榨干了再做其他用途罢。”
  苏玄:“……你榨罢。”
  他顿了顿又道:“李裳这个人心狠手辣,他从梁国带来的手下不多,但个个都是擅长偷袭的死士。我估计你这样将了一军,他很有可能派人前来暗杀你,一定要小心。”
  曲长负轻描淡写地说道:“随便。”
  又过了一天,李裳那边派来了使者,前来同曲长负谈判。
  曲长负称病未见,令李吉与孟津前往接待。
  那名使者没有见到他,却不肯说明自己的来意了,说道:“我来之前,王爷已经吩咐过,这些事要同曲大人面谈,你们是做不了主的。在见到曲大人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孟津笑了笑,说道:“我不知道平洲城中还有什么王爷,只听说梁国来的质子已经将魏王杀害了。他都没有亲自前来,凭什么让我们大人相见呢?”
  他说的使者哑口无言,却坚持不肯开口,也不愿意离开,双方竟然一见面就僵持住了。
  曲长负听了下人前来传话,说道:“把那名使者叫进来罢。”
  “大人,万一他是想刺杀您?”
  曲长负道:“没有听出他的来意吗?李裳一心想置我于死地,他的使者一定要验明正身,是怕我利用这段时间拖延,自己已经悄悄跑了。”
  使者被带进来之后,看见曲长负,这才稍稍安心。但同时仍是有些怀疑他会是别人假扮的。
  毕竟在双方实力差距这样悬殊的情况下,争取时间逃跑,才是正常的选择。
  他见到曲长负面前摆着一架古琴,正在调试琴弦,便说道:“我家主子很久以前便曾说过,曲大人心系天下,飞扬勇决,是当世难得的人中之杰,令他甚为欣赏。今日见到大人如此处境,依旧淡然自若,果然无愧于这个称赞。”
  曲长负道:“要称赞一个人也是需要一定资格的,得到质子的肯定,并不令人感到荣幸。”
  那名使者也不生气:“大人的词锋又何必如此锐利呢?咱们双方只是立场不同,并无仇怨。甚至彼此的目的还都是希望这个天下战祸消弭,早日太平。”
  他将李裳的亲笔书信拿出来,双手递给曲长负:“如果咱们双方交战,牺牲受苦的还是平洲城内的无辜百姓,倒不如大家各自退让一步。曲大人莫要再插手此事,我家主子亦会派人前往京城,关切太子殿下安危,再做后续打算,以尽量避免战事为首要,您看可好?”
  曲长负随手翻了翻李裳的信,扫了两眼就放到一边,询问那名使者道:“你应当不是李裳从梁国带来的下属罢?”
  使者怔了怔,道:“是,我乃郢国人,后来才折服于主上风采,因而效力于主上。但其实说到底,还是与大人以及这里的其他兄弟出于同源,万万不想见到同胞内斗。”
  曲长负道:“我没有你这种厚颜无耻,两面三刀的人渣作为同胞。”
  他把这么难听的话用一种叙述的口吻说出来,让那名使者一时半会都没反应过来。
  “什、什么?”
  曲长负道:“当初我们在前线抗击西羌人,为了是百姓不会受到他们的抢掠和屠杀,不知道有多少将士献出了生命。李裳缺屡次将郢国的情报卖给西羌,使得无数原本能够活下来的人枉自牺牲。”
  他看着那名使者,目光冷冽:“自从我懂事以来,就知道自己是郢国子民。为官之后,受百姓之禄,忧家国之事,而你却为了一己荣华甘当叛徒,如何敢与我并称同胞子民?”
  一瞬间,使者哑口无言。
  “你回去告诉李裳,为了万千将士的亡魂,为了如今一片残破的山河,我也不可能与他和谈,无论任何条件!若是遂了他的心意,我无颜立于世间!你们这种软骨头的叛徒不是我的同胞,如今站在我背后的人才是。”
  曲长负一字字道:“我守之土,誓死不退!滚。”
  寒意从那名使者的心底油然而生,他几次试图狡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无关于口才,而是一个心中没有正义和信念的人,无论何时都无法在这个世间真正挺起胸膛。
  使者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踉踉跄跄的离开,而在走出营帐的时候,他听见自己的身后传来了琴声。
  使者不由稍稍驻足,侧耳倾听。
  一个人的琴音能够反映出一个人的心绪,曲长负的琴声当中,没有慌乱失措,甚至也没有愤慨激昂。
  琴音如同清泉作响,夜雨缤纷,令人想到竹叶尖上的晨露,白玉盏中的梨花瓣,日出前第一缕天光。
  诸般世间美好尽在于此,叫人仿佛明白了,为什么即使付出生命都要守护这片土地。
  使者却听得脸色苍白,大汗淋漓,领着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军营。
  他的手下询问道:“大人,咱们可还要去刺杀曲长负?”
  “不,这个人必须得死,但是不能用这种方式让他死。”
  使者闭了闭眼说道:“对付这样的人,必须光明正大地挫败他。否则,无论他生他死,咱们都不可能赢过他。必须得告诉主子,不能再拖了!”
  第105章 千古傲云涛
  曲长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本来也是世家公子基本上都会具备的技能,只不过他平时少有闲心,抚琴的次数不多。
  苏玄从外面进来,曲长负专心弹奏,并未抬眼,苏玄凝视着他静静倾听,眼中有着绵绵情意,只盼时光永驻。
  这几乎是他曾经穷尽毕生想要寻求的幸福,那些惨痛而可笑的过往,终于有了稍稍退却。
  苏玄默然替自己斟了一杯酒,端到唇边,一口一口喝尽,早春的风里有种清凉的温柔,将营帐口的帘子鼓荡起来。
  阳光煦暖,斜映而入,将两人的身影映在地面的毡毯上,彼此间毫无交叠。
  苏玄笑了一下。
  安静而美好,但实际上,往往是战争打响的前奏。
  使者回去之后,将自己与曲长负的一番对话一五一十都转述给了李裳听,李裳立刻意识到,这件事当中,已经完全没有了转圜余地。
  曲长负态度坚决,那么他们之间,必然已是你死我活的结局。
  李裳做下决定,一天之内连发五份文书,表面上看是敦促曲长负释放苏玄,早日与他进行和谈事宜,尽量避免战争发生,实际上不过是故作姿态,以便占据正义地位。
  在这种情况之下,曲长负置之不理,李裳的那一头大多数人都认为他已经仁至义尽,赞同开战。于是李裳遣兵进逼,正式宣战。
  当初隆裕帝之所以选择平洲作为落脚之处,不光是因为这里与京城之间隔有水路,使得西羌不好攻击,更因平洲素为天下精兵所出之地。
  这里的骑兵尤其凶悍善战,原本是齐瞻所属,现在则到了李裳的手中。
  而就在双方各有准备,正式交战的同时,宋家军抗击西羌也已经连连告捷,斩杀西羌大将耶律跋。
  随后一路夺关斩将,收复渔阳、上尧、清庄、巨河等地,所向披靡。
  在这种情况下,最心急的自然是李裳。
  他好不容易提供线报,鼓动西羌大军向京城进发,并约定双方联手之后,共同夹击京城,占领皇宫,杀太子部将,先一步将那里的势力掌握住。
  结果现在西羌行军未至,后路已断,他则被曲长负拦在这里,如果不突破对方的阻碍,就无法前往京城,如果西羌因此觉得形势不妙而想要退兵,那可就完了。
  所以时间不容耽搁。
  因为敌我差距过于悬殊,在李裳的想象中,之前就是曲长负一直在玩弄诡计拖延,让他打不了,一旦开战,自己的大军上去就把对方碾平,也就是一天半天的事情。
  他甚至已经计划好到了京城之后怎样与西羌联络,找到齐徽的下落,扶持自己登基。
  那帮土匪蛮子所在意的,不过是京城中的物资,如果自己愿意割让丰厚的报酬,想必西羌答应合作并不是难事。
  更何况有靖千江随后进逼,他们应该也不敢在这里逗留太久。
  可惜事与愿违,真正开战之后,李裳发现,曲长负手中这点兵,却并不像自己想象当中的那么好打。
  这就要说到曲长负主力军之中的一名先锋,名叫刘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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