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徐宴不是聪颖么?徐宴不是能旁人所不能么?陈家的案子为何他不能来帮一把?!
“子安,你到这里就走吧。”陈子玉从身后掏出一个包裹扔到陈子安面前,“后面的事情哥一个人做。你不需要掺和进来。只要徐宴将陈家的案子翻了案,我便将王爷放回去。”
陈子安哪里能同意?他都已经做了这么多,走,又走到哪里去?
“我不走,哥在哪里我在哪里。”
陈子安良心上过不去,却也帮着陈子安做了这些事。事实上,对于陈家被抄家的仇恨,经历了赣州瘟疫一事以后已经淡了。但他哥放不开,他更在意他哥。徐宴夫妇的情谊他们来世再报,在此之前,徐宴先为陈家翻案,“王爷是我带出来的,我逃不掉。若是大人发怒报复,我陪哥一起承受。”
陈子玉闻言红了眼睛,他看着已经长成少年的弟弟,既欣慰又难过。
“若是可以,你只管逃。”
“不,”陈子安坚决道,“我陪哥哥一起死。”
陈子玉鼻头一酸,眼泪汩汩地流下:如果这是陈家人的命运,他们兄弟坦然接受。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宫里确实突发了这样一桩事。
白皇后看武德帝看得透透的。武德帝发难完全不需要预兆。翻脸不认人, 只在突然之间。他便将苏毓与晋凌云调换之事全推到白清欢和苏芳的头上,自己摘除得干干净净。他如今成了最无辜的受害人,一个因小人暗害而丢失嫡出女儿的父亲。
丢失了心爱的嫡女, 爱护了一个臣子的女儿多年。将这个冒牌货捧在手心疼宠二十七年, 简直是奇耻大辱。武德帝是不会犯错的, 于是他便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到白清欢和苏芳两人甚至是苏林两家的头上。
不仅如此, 除了孩子掉包,还有苏毓流落民间十五年。这里头的猫腻, 他一并查得清清楚楚。尤其在查出当初苏毓丢失并非意外,而是苏老太君有意为之。‘狸猫换太子’的戏码便成了苏贵妃蓄意为之。苏老太君所作所为不管为何,都变成在为苏贵妃收拾烂摊子。好叫苏毓神不知鬼不觉地折在意外里。如此, 苏贵妃和苏老太君又多了一项罪名,以下犯上,谋害皇嗣。
如今苏家老太君已去,她做的孽不可能随她去世一笔勾销。关于苏毓流落民间十五年, 买当奴仆买卖的这笔账, 武德帝都算到苏家人的头上。
武德帝一怒之下,苏家所有人都得为苏老太君的举动付出代价。苏家人虽未曾如陈子安描述的那般被全部收押,但母债子偿。苏威被连降三级,定国公的爵位丢了不说, 苏家子嗣的仕途也都因此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林家作为主犯, 则比苏家更甚。白清欢的所作所为,与苏老太君的没两样。谋害皇嗣, 不敬国母。除了自身要付出代价, 她唯一的指望林清宇也逃脱不掉。
武德帝命人围了钟粹宫以后,命人将冀北候府围了起来。白清欢进京将近三十年,除了白皇后真心照顾她, 京中往来的世家都是面子情。但她换了白皇后的亲生女儿,自然彻底失去白皇后这个依仗。白皇后费心为她争取来的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以及她儿子冀北候的爵位全部被废除。
正在家中养伤的林清宇,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落马摔断腿至今腿脚尚未恢复,他的恶劣处境因此雪上加霜。本就瘸了腿,爵位再被剥夺,人就彻底废了。且不说这桩事对林清宇是多大的打击,就说传了三代的爵位因此丢掉,老冀北候差点没当场吐血。
本身这个爵位他便不想给嫡子,若非皇后干预,他早就传给了心爱的庶长子。老冀北候再顾不上不能擅离职守,亲自快马加鞭上京来向武德帝请罪,企图让武德帝收回成命。
且不说苏林两家遭此重创,就说禹王因苏贵妃一案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早在几年前,禹王开始在朝堂崭露头角到气焰嚣张,便一点一点失了武德帝的宠爱。
这两年禹王感觉到武德帝对他冷落,为握紧手中的权利,一步一步紧逼惹恼了武德帝。他手头的权利其实已经被削弱了许多。不得不收,武德帝在治理朝政上没有多大的天赋,但对于权势的执着让他在抓紧手中权力这方面还十分敏锐,且有手段。
晋凌钺人在乾清宫外跪了一下午。这三月底快四月的艳阳天,他事情发生以后跪倒了日晒三竿,没有任何人敢让他起来。乾清宫的门紧闭着,武德帝根本就置之不理。
白皇后预料得没有错。武德帝此举就是在针对禹王。
他膈应禹王已经许久了。自禹王羽翼渐丰便一直试图挑战皇权。武德帝不是没有警告过他,但禹王仗着母妃受宠,中宫无子,恃宠而骄。不知不觉之中便成了武德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此次整治苏贵妃的理由略有些牵强,但丝毫不妨碍武德帝借题发挥。为了铲除觊觎他帝位的‘敌人’,武德帝可以不择手段!
‘爱女心切’的皇帝铁了心要为嫡女讨回公道,任何参与其中的人都要付出代价。他拒绝任何求情的声音,谁来求情便视同同谋,一并连罚。
这一举措就是铁令,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盛宠一时的苏贵妃倒下,禹王被皇帝当众厌弃,朝堂势力随之发生了剧烈变化。
不得不说,哪怕事到如今,太子册立,朝堂上依旧不乏诸多官员认为晋凌钺是最有望走上高位的人。毕竟他作为十四个皇子里唯一一个得武德帝另眼相待的皇子,自小被武德帝捧在手心。若非近来行事太过于锋芒毕露,惹得武德帝不悦,晋凌钺是必然会成为储君的。但武德帝如今的举动却打破了禹王一派的幻想。天家没有父子人伦,只有权势之争。以宠爱论分量,未免可笑。
气焰一朝被打压下去,禹王的地位就岌岌可危。
武德帝虽然没有将他打成同谋,但此情此景,父子对立已成事实。有句话叫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半点不错,亲生儿子也逃脱不了。
此事姑且不谈,就说眼下徐宴看着跪在地上劝说武德帝息怒的朝臣们,第三次看向殿外。
武德帝发怒得猝不及防,朝堂和钟粹宫始料未及的同时徐宴也始料不及。他接到杨秀的消息之时人还在太和殿议事。议事结束以后,他才立即赶过来。换句话说,事发至今已经过去几个时辰。淳王府就在城南,离得也不远。就是再晚,苏毓也该到了。
白皇后端坐在高座上,对这一出闹剧冷眼旁观。
内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武德帝要上演什么戏码,她也一清二楚。若非拔出禹王对中宫有利无害,白皇后甚至都不想过来参与这一出闹剧。心里想着,她的面孔如冰一般冷漠。
徐宴安静地立在一旁,时不时看一眼殿外。
“……王爷可到了呢?”久久等不来苏毓,徐宴的眉头渐渐地皱起来。
这桩事苏毓才是事情的受害人。武德帝的盛怒说得通,但苏毓是最需要对这件事表态的人。按理说,苏毓应当从头到尾都在场。但事情都已经到了这地步,苏毓应该早就到了。为何迟迟不出现?徐宴从太和殿直接赶过来,尚未来得及回府。不清楚府中的状况,不免有些担心。
左等右等等不来苏毓,徐宴暗中招了小太监过来问话。
小太监听了吩咐,猫着腰忙不迭地溜出去看。
正好这会儿所有人都竖着耳朵紧着皮等武德帝发落,谁也没注意徐宴这边的动静。徐宴眸光闪了闪,抬眸看向了中央。还没看清楚人,耳边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
武德帝自从上回吐血以后,太医将灵丹妙药用了个遍,他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差。盛气凌人的气焰被暴戾取代,身体越差越暴戾。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
乌发变花白,人仿佛失了精气,越发的老态龙钟。此时哪怕是坐在软榻上,也要扶着杨秀的胳膊才能撑住其实。许是被这群人给气得不轻,此时正咻咻地喘着粗气:“好,好,好!你们都是好样的!既然这么袒护禹王,不如你们都去外头,陪他跪!”
说着,他扬声吩咐宫侍将这些人往门外拖去。
朝臣们不敢挣扎,一个个面红耳赤。徐宴一心二用地看着,时不时看一眼门外。
不一会儿,殿中响起了武德帝的雷霆之怒。
与此同时,苏毓在一个昏暗逼仄的小空间里醒过来。她的四肢被折叠着绑在一起压在身下,已经麻木到僵硬了。耳边是吱呀吱呀的马车行进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驾马车。
她缓缓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也不知晓是天黑了还是她正处在一个昏暗的环境中。四周黑洞洞的,一点光亮都看不见。眼睛看不见的时候耳朵却异常的灵敏。若她没猜错的话,自己应该被绑着塞进了一个大木箱里。逼仄的环境令人窒息,苏毓仕途动了动,根本就动不了。
手脚被束缚住了,嘴里也塞了东西。她想尽力地挣扎,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道男声,听着似乎有些耳熟:“哥,再走就出城了。咱们还要走么?”
苏毓脑袋昏沉沉的,逼仄的坏境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没有幽闭恐惧症的人,都有一种仿佛喘不过气的难受。她的耳朵嗡嗡的,一时间没能及时分辨清楚说话的是谁,就听另一道男声响起来。这男声有些羸弱,开口便听得出中气不足:“走,必须走,在今日之前将她藏起来。”
“哥……”说话的人似乎有些不忍,“一定要这样么?”
“事已至此,难道还有退路?”陈子玉苦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不会的,王爷是个很仁慈的人。若是能好生与她说明情况,说不定会放过你我。”陈子安试图最后劝一劝陈子玉,有些路没有必要一条道走到黑,“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陈子玉却扭过头去,闭口不谈:“我已经寻好了地儿,一个徐宴找不到的地儿。如今已经出了城,就算徐宴发现不对,一时半会儿也抓不到你我。我并没有像要伤害王爷。只要徐宴出手替陈家洗清冤屈,你我必然会放了王爷。子安,临死之前,我只想亲眼看到陈家沉冤昭雪……”
一句话叫陈子安瞬间红了眼眶,他如何不知兄长的夙愿?
当下也不再劝了。忍着良心难安,他也只能陪着兄长走到底:“罢了,希望大人届时能网开一面。”
马鞭一甩,吁地一声马儿嘶鸣。
马车急速地跑起来,苏毓重重地撞到了箱子上,人又晕了过去。再醒来,她在一个铺满了干草的破屋子里。四周黑洞洞的,虫鸣声与蛙声混成一片。她已经离开了箱子,但手脚还是被绑的。
黑暗中,眼前有一蹙火光隔着门缝照进来。虽然看不清,但若隐若现说话的声音传进来,苏毓这可以肯定是陈子安陈子玉兄弟。想起在马车里听到的话,苏毓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心沉下来:怪不得上马车当时感觉不对,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第一百八十四章
徐宴发现不对已经是回府以后的事情。
武德帝借题发挥, 整治禹王,并非是一时念起。事实上,从他恶了禹王, 便一直在暗中抓禹王的把柄。说起来, 也有几年的时日。按住不发, 拖到今日抓到了足够多的把柄才一次性将事情全挑出来。且不说武德帝这次狠狠重创了禹王的势力, 就说徐宴发觉苏毓失踪,差点没将整个京城翻过来。
熟识徐宴的人都知道, 他素来是个沉着镇定之人。不说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至少不会为了小事自乱阵脚。可这样的人在得知苏毓失踪,面上的血色瞬间便褪尽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匆匆冲入府中, 因跑得匆忙,差点左脚踩了右脚当众失态!
不过这时候也顾不上丢失颜面的事,徐宴招来管家和发现不对的仆从详细地询问事情始末。然而报信的人从发现苏毓失踪到如今,根本就没见过苏毓的人。徐宴要问, 他们也答不出个所以然。
徐宴难得当众呵斥府上仆从, 着实是令人震惊。
此事不谈,就说徐宴虽受到惊吓,但该有的脑子却没有糊涂。他很快沉静下来,心中迅速罗列分析了苏毓可能失踪的原因。事实上, 苏毓并非一个普通妇孺。她聪慧且谨慎, 甚少与不明人士打交道。能不知不觉将人带走,无外乎身边人动手。
得出结论, 徐宴很快就做出决定。
他下令, 迅速将府中的仆从排查一遍,将所有不能出现在当场又没有合理去向的人全部筛选出来。再从最有可能带走苏毓的人来一一排除,很快就确定了几个可疑的人选。且不管这些人是出于本身意愿还是被人收买, 徐宴当下便发动了全府的护卫去查。
从苏毓失踪到他回府,已经一天过去。一天足够马车跑出城。若当真有人绑了苏毓,出了城,那就难办了。宫里的事尚未有结论,武德帝不管是真是假,人尚且在盛怒之中。徐宴此时也顾不得自己过激的行动是否会惹恼他,他当机立断,当下便发动了手里的所有势力。不仅发动府中人走街串巷地打听,还亲自去到安家恳请安父九门帝都予以方便,动用禁卫军挨家挨户的搜索。
这桩事是无论如何都瞒不过宫里。白皇后立即就收到了消息。白皇后说动武德帝轻而易举,她甚至调用了巡防营。各方势力同时搜索,效率非常之高,短短一天一夜便找到了苏毓的踪影。
当禁卫军将破庙团团围住,陈家兄弟终于从共同赴死的悲情情绪之中解脱出来。
陈家兄弟面面相觑,一个鲤鱼打挺便坐直了身体,慌得像两只无头苍蝇。此时的模样,半点没有下午下定决心掳走苏毓胁迫徐宴查案时的坦然。
陈子安的脸色刷白,当禁卫军的火把照到他眼前之时,他拿刀抵着苏毓脖子的手都在剧烈地颤。陈子玉没比他强多少。面上看似再镇定,但那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此时白得像纸一般。他没有弟弟手脚快,红着眼圈拔出了匕首冲到苏毓跟前之时,脚下都踉跄。
人冲过来,也拿刀抵住了苏毓的脖子。
苏毓的嘴被布条堵住,手脚被绑在身后,只能任由两人拉扯。
突然被人拎到了人前,刺眼的光照得她眼睛睁不开。在这暖春的深夜里,数不清的火把将这一片照得灯火通明。一排排的禁卫军将此围得水泄不通。
她闭着眼睛许久,一点一点睁开一条缝。直到眼睛适应了光线,她才终于看清。
就见身穿铠甲手拿武器的禁卫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整个破庙包围,所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中间的三个人。四周影影重重的,马儿在打着响鼻,间或地一声嘶鸣。须臾,人群从中间分开了一条缝。缓缓地打开,中间走出来一个穿着朱红色官袍的高大男子。
尚未看清楚脸,苏毓便肯定了来人的身份,顿时就呜呜了两声。
徐宴一看清人群中狼狈的苏毓,眼底瞬间敷上一层寒冰:“胆子不小!”
“莫慌,事已至此,没什么可慌乱的。”
陈子玉一手按住挣扎的苏毓的肩,不让她动。他抬起血红的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来的徐宴,“只要王爷人还在咱们手上,徐宴便不可能不听话。”
陈子安心口一虚,吞了吞口水,还是有些慌。
徐宴满眼风雨欲来的暴戾:“放开她!有什么事你们且说说看。”
阴沉的嗓音掷地有声。哪怕未有威胁之词,也显得威严不可侵犯。陈子安陈子玉兄弟的额头迅速布了一层虚汗,根本不敢与徐宴对视。陈子安沉不住气,他哆哆嗦嗦地扫了一圈四周的禁卫,手里的刀都要握不住了。此时一手掐住苏毓的肩膀,整个人都是瑟缩的:“大人……”
陈子玉在一阵惊恐之后,本就做好了准备的结局,他忽然就沉静下来。
“大人,”陈子玉神情怅然。看着衣冠楚楚的徐宴的眼神不知是艳羡还是嫉妒。若是当初陈家没被陷害,陈家没有落败,他的人生本该也是如此。寒窗苦读十载,一朝科举可他的人生在父亲出事的那一刻就毁了,再也回归不了正轨,“我等想请大人,为陈家昭雪。”
“为陈家昭雪?请求本官?”
徐宴眉眼紧蹙,略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陈家兄弟二人:“这就是你们请求的态度?”
“大人……”
陈子安心更慌了,他早就知兄长的方式是错的。若是请求,何必兵戎相见?但……
“大人,我们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