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那他来寻你……”叶云亭说到一半急急打住,面色有些骇然。
若韩蝉真是太子李巽的旧臣,那他要拥护李凤歧登位,岂不是说明李凤歧与前太子……
“前太子并未记载留有子嗣。”李凤歧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神色沉凝下来:“我让人去查。”
一旁的朱烈听到这里全然是懵的,但他好歹意识到此事事关重大,他问不得。只垂首敛目,听候李凤歧的吩咐。
李凤歧一条条吩咐下去,又道:“再令人格外留意,前太子身边可有与韩蝉年龄相仿的幕僚或臣子。”
“是。”朱烈头脑尚且还是懵的,却已经下意识领命,待走出去吹了冷风,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好家伙,这回怕是真要出大事了。
朱烈走后,叶云亭推着李凤歧回了房,两人谁都没提起身世的问题,但神色都十分凝重。
李凤歧换到榻边坐下,叶云亭将他的双腿放在自己腿上,将裤腿卷上去,照着穴位图上的穴位试探着慢慢揉捏起来。按揉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我们的猜测若是真的,王爷你……”
“待我的腿好了,便去见韩蝉一面。”李凤歧垂眸看他:“有些事找他确认或许更快。”
叶云亭点点头,又问:“那还去北疆么?”
若猜测成真,李凤歧便是……
“为什么不去?”李凤歧却是挑眉道:“不论我是何身世,北疆都非去不可。这上京就留给他们折腾去。我们先去北疆,将西煌蛮子打服了,腾出手再回来收拾他们,”
他习惯了战场上的杀伐,这数月留在上京跟他们勾心斗角。不过是因为腿伤未好罢了。
如今寒毒将解,西煌又蠢蠢欲动。无论如何,他都要回北疆去。
“也是。”叶云亭听他一说,也觉得没必要再在上京多留。
只一个韩蝉,或许就能搅得天翻地覆。
他们留在此处,并无太大益处,不若先将北疆的隐患解决了。到时候等上京这边折腾得差不多了,他们再回来也不算迟。
第81章 冲喜第81天 (一更)
按照大夫开的方子服药, 李凤歧体内的寒毒果然一日比一日少。
加上叶云亭这几日每晚睡前都会花上小半个时辰给他按揉腿上穴位。至第八日时,他的双腿已经完全恢复知觉,可以做小幅度的动作。老大夫检查过后, 说可以开始练习站立和行走。
失去知觉数月的双腿,要想重新站起来,要克服的不只是双腿的迟钝, 还有心理上的阴霾。
叶云亭怕他心中介怀,悄悄将下人全都遣出了院子, 又将房中容易撞到的桌椅板凳挪开,以防撞到。他本来还想再寻一副拐杖来,但李凤歧却无论如何不同意,他方才只能作罢。
他紧张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人,努力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 维持表面的平静:“慢慢来, 别着急。我就在旁边护着你。”
李凤歧坐在轮椅上, 仰头看他,却发现他比自己还要紧张一些。再想起这几晚他从不肯假手他人,耐心细致地替自己疏通双腿经络, 心头就软了下来。
他抿了抿唇,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之上, 双脚试探着放在地面, 借着双臂的力量, 艰难地尝试站立。
但他实在是太久未曾体会过靠双腿站立行走的感觉,大部分力道都用在了双臂上,双腿甫一承力,就微微地颤抖起来,一股股的痛楚自腿部传来, 几乎耗尽了他所有气力,却也让他脸上的笑容愈大。
能感觉到疼痛,才代表他并未失去这双腿。
他咬着牙,一点点地放松了双臂的支撑,将承力点转移到双腿上去。
叶云亭站在一步远的地方看着,就见他双腿颤动,额头涌现细密的汗珠。他紧张的大气不敢喘,眼见着李凤歧陡然跌坐回去,心焦地就要上前,却被他抬手阻止了。
男人额头有汗,笑容透着熟悉的痞气:“你就站在那儿,看见你,我就有力气了。”
叶云亭的动作顿住,只能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担忧地望着他,温声道:“我可以一直站在这里,你别急。不要勉强自己。”
“不勉强,只是还有些不习惯。”李凤歧似乎很不满他对自己如此不信任,自鼻间轻哼一声,又重新尝试站起来。
这一次他站得比先前要稳当,双腿虽然还是有些颤抖,整个人却不再摇晃欲倒。他抿着唇,上挑的凤目极亮,紧紧摄住不远处的叶云亭,艰难而慎重地迈出了脚步。
他一步迈出的距离,不到常人的一半。常人一步的距离,他至少要走四步方才能抵达。
叶云亭克制着上前搀扶他的急切,目光亦紧紧凝在他身上。
一步,两步,三步……李凤歧漆黑的瞳孔中倒影着他急切的面容,用尽全身力气迈出最后一步,展臂将人紧紧抱住,下巴搁在他颈窝,气喘吁吁地说:“看,我抱住你了。”
这是两人自坦诚心意以来,第一个正式的拥抱。
李凤歧身材高大,要比叶云亭高出大半个头,身形也要健壮许多,足以将叶云亭整个人包裹在怀中。但此时他弓着背,下巴抵在叶云亭脖颈间,又仿佛是一个依靠的姿势。
“嗯。”叶云亭心绪涌动,莫名带了点鼻音,紧紧回抱住他,努力支撑住两人的身体。
“那是不是该有奖励?”抱住他的人还是一贯不正经的语气,即便后背衣裳已经被汗水浸透。
叶云亭好脾气地依着他:“我先扶你回去,再给你奖励。”
他如此好说话,却叫李凤歧犹疑起来,故意用力在他颈窝一通乱蹭,语气暧昧道:“随意敷衍的可不算。”
“不敷衍你。”叶云亭改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当他的拐杖搀着他往榻边走。
李凤歧配合着他,依旧艰难地迈着步子,却已经比之前的动作要灵活许多。
叶云亭扶着他在榻边坐下,本想先出去叫季廉端热水进来给他擦擦脸,刚转身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了手。李凤歧不依不饶:“奖励呢?”
他凝着李凤歧半晌,叹息一声,转过身来,俯身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
他们不是第一次亲吻,叶云亭动作间却仍然有些生涩,他贴着对方温热的嘴唇轻蹭了几下,生疏地运用从他那里学到的东西,予他奖励……
唇上传来的温热,叫李凤歧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柔软的触觉像春日的柳絮拂过心头,叫他心如鼓震头皮微麻。李凤歧眼神深深,反客为主,温柔又难掩强势的回应他。
叶云亭原本站在榻边,但两人一站一坐,高度的差距让他只能被迫弓着身体,单膝抵在榻上,摇摇欲坠地艰难支撑。
待两人气喘吁吁分开时,叶云亭艰难支撑的右腿隐隐发酸。
李凤歧却意犹未尽地在他唇上啄吻一下,低哑笑道:“这个奖励我很喜欢,以后每日练习都要。”
“……”叶云亭面色微红,抿了抿发麻的唇,要起身退开,却被李凤歧大力禁锢着,动弹不得。
“我腿就快好了,以后这样的时候可少不了,今日大公子先习惯一下。”李凤歧厚着脸皮,将他抱得更紧一些。
“……”叶云亭属实为他的不要脸所震惊,瞪了他半晌,到底面红耳热地挣开了。
他狼狈地整了整衣摆,匆忙往外走去:“我去叫热水,你自己……整理一下。”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是李凤歧开怀的笑声。
***
永安王府大门紧闭这几日,朝堂上可谓风起云涌。
先是大理寺卿王且上奏,呈上了一叠叠的供状,言诸多扣押的官员已经俯首认罪。
——自皇帝从皁河亲征回来,诸多官员下了大理寺的邢狱,这把刀就一直悬在一众官员的头顶上。而王且呈上的供状,无异于这把刀终于要切切实实地落下了。
未曾被牵连的官员都暗暗松了一口气,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
此案牵连甚广,光是认罪书就有五十二份。
李踪随意翻着按了手印的供状,没什么情绪道:“既已经彻查清楚,那便按律处置吧。择个好日子,都斩了。”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扣押在邢狱的官员,有出身寒门,没什么背景的小官。但也有不少出身世家大族的官员。而且往上数,即便是前朝,一次性斩数十名官员的皇帝也屈指可数。
乔海仁出列道:“陛下三思啊!斩杀这么多官员,恐会落下暴君之名。况且将这些人都杀了,一时半会也寻不到人补缺……”
“暴君明君,不过后人评说,那时候朕早化一抔黄土,又何惧之?”李踪站起身,不紧不慢踱了两步,目光冷沉扫过文武百官,微微笑道:“朕只是要叫诸位知道,有不臣之心者,必诛!”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没有什么情绪,却如同刀刃自每个人面上刮过。叫所有人意识到,如今的帝王,已不同以往那般任由拿捏摆布。
他再年轻再平庸,也是皇帝。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
群臣以额叩地,山呼“臣不敢”。
李踪满意地看着群臣面露惊恐,又提起了赵家翻案之事:“王爱卿办案稳当,那便还是由你负责重审赵家谋反案。”他负手扫过下方:“朕心意已决,不希望再有人来干扰大理寺查案,诸卿可明白?”
此前在太和殿前长跪的老臣彼此对视一眼,都暗自心惊。
看来皇帝是真的铁了心要翻案。
可此事旁的人不知晓轻重便罢了,他们深知赵家为何覆灭,怎能任由李踪翻案?
乔海仁咬咬牙,还是跪直了身体,劝说道:“赵家谋逆案,牵扯到先皇。事关重大。若是贸然翻案,恐怕会动摇国本啊。万望陛下三思!”他说完,伏地重重磕了三个头。再抬头时,额上血迹斑驳。
他是三朝老臣,从成宗皇帝到如今,历经沉浮,许多事情看在眼中,却为了朝堂稳定,天下太平,守口如瓶。
不是他愿见忠臣沉冤,而是一旦旧事被翻出来,正统不再是正统,这朝堂,这北昭江山,恐会陷入动荡不安。
然而李踪早就铁了心要翻案,他冷冷睨着下方的乔海仁:“我看乔侍中是老糊涂了,既然如此,这侍中之位也该寻个明白人来坐。乔爱卿不如回去养老吧。”
一句话,便夺了乔海仁的官。
乔海仁面色颓败,却不是为了自己被夺官,而是为了预想到的乱象。只是他注定无力阻止,只能叩首谢恩。
有了乔海仁的例子在前,无人再敢劝谏。赵家谋逆案重审势在必行。
*
今年冬天,注定无法平静。
五十二名官员在午门一齐斩首,给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天,又添上了一层阴霾。
从前有官员斩首,总有好事百姓去看热闹。但这一回,却几乎无人观刑。
十个刽子手,分了六波,方才行完刑。刑场上喷洒的鲜血混着冰雪,凝成一片冷硬的暗红,如同一片地狱血海。就是资历最深的刽子手看见刑场上的暗红,也不由心中发寒。
这次行刑之后,朝堂上再无人敢轻易谏言。
而赵家谋逆案在大理寺的主持之下,有条不紊地开始了重审。
第82章 冲喜第82天 (补二更)
就在赵家谋反一案紧锣密鼓地开始重审之时, 北疆的战报也终于呈到了御前。八百里加急的文书,犹带着冬日寒意,而文书中的内容, 更叫人文武百官神情惴惴——西煌集结八万大军犯边。
西煌位于西北苦寒之地,西煌人放牧牛羊,逐水草而居。因此不论男女老少皆能上马打仗。全民皆兵, 十分凶悍。每年秋冬季节,西煌粮食不够过冬之时, 便要来北昭边界烧杀掳掠,遭掳掠的除了粮食等物资,还有当地的百姓。
西煌地广人稀,为了繁衍人口,增强兵力。他们会蓄养人奴, 那些被掠走的北昭百姓便是他们蓄养的奴隶。男奴放牧牛羊做苦力, 女奴除了干杂活, 还要供西煌男人泄欲,为其生育子嗣。
这些女奴生下的孩子,会被抱走一起养大, 养到六七岁,若能手刃生母的, 便会被西煌人认可, 加入西煌军。若不能, 则会被认为继承了软弱的北昭血脉,充入男奴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