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姬冶深知此话理,将归程又提快了几日。卫絮听他这么快就要回禹京,微有些不自在,拂琴一曲送别。
  姬冶与李太监来得隐秘,宋光那还是得知栖州有禹京来客,就是没搞明白来者何人,在那探头探脑打探了好几天也没打探出所以然来,直急得晚间睡在那抓心挠肝。宋光请的狗头军师提议:暗箭不如明刀,郎君背地猜疑,不如亲身上门动问。
  宋光一听有理,抬了一坛子酒便跑来找楼淮祀。
  楼淮祀极为大方:“宋兄想知道禹京来了什么人?事无不可对人言,来得是三皇子与上皇身边的李太监。”
  宋光圆圆脸呯得快摊成了饼,咬着舌:“那那那……人……人……”
  “刚走没多久,宋兄要是快马加鞭还能在城外码头折柳相送。”楼淮祀道。
  宋光直着两眼,捶捶胸口,幽怨缠绵地看了楼淮祀好几眼,凄凄婉婉地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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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7章
  姬冶跟李太监来得匆匆,去得匆匆。
  楼淮祀摩拳擦掌, 催着卫繁打流仙钗, 大肆收购虫壳。卫繁拉着卫絮, 姐妹二人点了人手去村落收虫子,人手不够,家中的婆子都派了出去。只是, 出师不捷,话语不通。栖州城附近还好些, 连猜带蒙的彼此都能听懂大概, 再走远点, 就是鸡同鸭讲。
  那些婆子满怀壮志,抬头挺胸到村中, 哗啦, 被围个水泄不通。这些村落一年也见不到一个异乡人, 忽得来了一个穿得体面、操着外地语的婆子,立马呼朋唤友过来看稀奇。你说的, 我听不懂,我说的,你也听不懂, 大家七嘴八舌唠半天, 都嫌对方说得的是鸟语。
  等得又比又画,一头雾水又笼烟云,以为听懂的,听岔的, 还是半点没懂的,大家凑一块谁也说服不了谁,婆子被围在中间出了一身臭汗,一个头两个大。
  贾先生跟着跑了几个村,老命都快去了半条,卫繁心生不忍,一把年纪了,不好再东奔西跑。
  卫絮出主意道:“不如在城中张布告,招募会官话又通一二土语的学子书生。”
  卫繁一听有理,反正她不差钱,又道:“大姐姐,都说入乡随俗,你我要不要学些栖州话。”
  楼淮祀将下巴一扬,拿着下眼睑看人,趾高气扬道:“还叫我们迁就他们?叫他们学官家话。”
  卫繁道:“就怕他们不愿学。”
  楼淮祀道:“在府外长街空出一个院子里来作学馆,招募来的学子书生分几个来当老师,月俸三两银。愿来学的学生不要学资,还供茶饭,小有所成能说得家常用话,便能一份短工,日俸三十文。”
  卫絮两眼一亮,笑道:“这是好事,勉强也算得开民智。”
  卫繁吹捧:“夫君想得最周到了。”
  原本只想要劳力的楼淮祀半点不心虚地接下了夸赞。
  这种学馆要的先生又不需多大的学问,打油诗不会一首都不要紧,只要识得字,土语也不必说得如何尽善尽美,彼此能通,无误就好。
  布告一张出去,立时来了好些半桶水的书生学子,这些人考科举够呛,纯浪费路资,去私塾教书也是误人子弟,平日也就只能靠着替人写写书信糊糊口,半饥半饱面黄肌瘦。
  在这半拉调子的学馆当个不像不样的先生一月能得三两银,这与天上掉馅饼无异,十几个书生连斯文都顾不上了,差点没大打出手。
  俞子离还饶有兴致的写了个门匾赠与楼淮祀“知半学馆”。楼淮祀也不介意其中的讥笑,叫人刻了匾牌,挂在门楣上,还叫来舞狮,敲锣的呛呛一通热闹。
  府外长街自被楼淮祀买下后,日夜有人巡逻,栖州民好奇得要死,碍于巡街的太凶了不敢过来。这次借着半知学馆的东风,还是府外长街头次任由栖州民进出。
  真是一街之隔两样天地。
  栖州长街矮屋夯土道,臭气熏天排水沟,烂菜叶子臭咸鱼。再看府外长街,墙白瓦黑,虽然也是夯土道,却夯得又紧又实,道边排水沟又且宽,还种了草木。
  无从比较,无有嫉妒。看了这两条街的云泥之别,不少栖州民吃惊之余还生了怨怼之心。贾先生见势不妙,特地找了牛叔,府外长街需多加人手日夜巡逻,谨防恶民偷盗。果然当夜就有贼人拿绳索攀上屋顶,试图盗窃纵火。牛叔早有防备,拿下后尽数投入了栖州大牢。
  楼淮祀手黑心狠,遣了差役顺着栖州主街敲着锣宣告罪行,将几个贼犯拉到栖州主街,当众摁倒在刑凳上笞打三十板,半死后拖回牢中,养几日后打算拉去清水沟。
  .
  姬冶那边赶紧赶慢回到禹京,带着俞子离的水利图造图,还有楼淮祀的大白话奏折。
  不过……
  姬冶瞪着缩头缩脑恨不得缩成寸高,藏在兜中的卫放。
  “我与李阿公有要事,这才匆匆回禹京,你又为什么回去?”
  卫放无辜地眨了眨眼,小心地躲在李太监背后,娇里娇气道:“我回禹京给家里道平安,大姐姐和妹妹在栖州万事安好,祖父祖母阿爹阿娘大可放心。”
  姬冶皱眉:“区区小事,哪用得你跋山涉水亲自递信?”
  卫放吭吭哧哧道:“外人报的信哪里有自家人报的信,让人安心嘛。”以拿衣袖擦擦眼角,“再说,我想念阿爹阿娘了。三皇子放心,看了阿爹阿娘后,我还是会去栖州哒。”
  姬冶冷笑:“就怕你暗里藏奸。”
  卫放一脑门冷汗,委屈道:“没有没有……我是真的想念阿爹阿娘。”说罢,甩着泪掩面逃进船舱中了。
  等得船到禹京,卫放就跟鬼撵似得,飞快地与姬冶作别,回侯府去了。姬冶一看卫放这副心里有鬼的模样,遂吩咐属下盯梢。
  李太监就没见过将心虚满写面上的人物,想宫中从上到下、从尊到卑,这等一眼望去几根肠子一清二楚的,大都尸体化白骨。再看卫放,生龙活虎的,真是难得啊。
  姬冶与李太监将栖州巨细靡遗禀告于姬央和姬景元。姬央与姬景元父子二人惊喜之余为此争论了好几日,最后还是姬景元退了一步。
  姬央这两三年也慢慢学得几分无赖迂回手段,自己亲爹自从活蹦乱跳之后,就爱干政,不想弑父,又不想分权,只得兵行奇招。不决之事,姬央不但不避及姬景元,反倒主动示之,却又咬死决断不松口。
  这倒挠到了姬景元的痒处,儿子要是对自己避忌,他全身反骨倒竖,说不定就能干出重夺权柄之事,但姬央愿意将事与自己商议,二人虽决断不同,到底为姬家皇图霸业千秋百代的谋划,事无尽善,既各有优劣,他大人大度,还是愿意退一步辅佐儿子治理朝政的。
  朝会之时,楼淮祀白话奏折一石激起千层浪,六部、武将又吵成一团,武将、兵部巴不得石脂都用于兵事,户部、工部却附和君皇之意,一部分用于民生,一部分用于兵事。尚宰相笑眯眯的,民生、兵事都不可轻忽,但石脂收归国有,栖州有功,君上另行嘉奖。
  至于栖州占取石脂获利再行造田之事,可行却非优取。
  栖州多虫害,多沼毒,野有恶兽,且多水患,天下百州,另有天时地利之沃土,何不择来造田,不比在栖州省力百倍。栖州往上数几百年都是恶地,败短之处数之不清,焉知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至于石脂是在栖州发现的,得利却在它州?
  国之财富,怎能以州论,当以一国论之。
  姬冶一个光头皇子,身无要职,在朝上据理力争,质问:“栖州可是弃民?栖州之民莫非不是君皇子民?”
  尚相则诘问:“何不力施刀刃?”
  姬央终是力扛了百官之意,敕令栖州占取石脂四成,国取五成,一成藏制火器,在栖州设脂局,设一卿二丞,统理栖州石脂采收、售卖之事,另遣一千兵安守,皇三子姬冶代领工部侍郎赴栖州监察脂局,兼领脂局一丞,另少卿、一丞从京中抽调。
  至于栖州造田之事,各种隐忧,仍需长计,但允栖州官府自行。
  姬冶长出一口气,越发认定表弟楼淮祀的离京自己阿父在其中定有手笔,栖州就算没有石脂现事,阿父也是有心治理。
  皇长子与皇二子因姬冶领了石脂的事,面上恭贺,肚里却是不大高兴。姬冶哪管自己两个兄长高不高兴,他回禹京后连行囊都不曾拆,都不必重新整理,増増减减又可出门。
  .
  卫侯府得了朝会的消息,卫放扔下手中的骰子直奔卫询的书院:“祖父,祖父,圣上许令,四成石脂归于栖州。”
  卫询笑到:“倒让孙女婿猜着了。”
  卫放才不管这些,有些急不可耐道:“祖父,阿祀说要将石脂的名头卖给僧道,石脂燃火,是叫佛火莲花,还是道家火精,端看他们哪家愿意多出银钱……阿祀说,不拘银钱,宝物也可充数。反正这些出家人有钱。”
  卫询在书房里绕了一圈,他年轻时将僧道得罪狠了,痛地里这些秃驴牛鼻子肯定恨毒了他,不知如何诅咒唾骂,如今他一大把年纪了,再坑僧道一记,有些下不手:“唉!这可是要结死仇啊。”
  卫放吃惊:“原来咱们家与和尚道士不是死仇?”
  卫询吹吹胡子:“怎就是死敌?你小时你阿父还带你住过寺中,若是死敌,早将你们父子几棍子打出去了。”又叹口气,“今时不同往日,那时咱们就算不是如日中天,那也算得简在帝心,现在嘛…”
  当年他坑惨佛道,这些年佛道重兴,香火鼎盛,又坑一把……卫询下不了手是假,有些胆怯倒真。
  卫放被楼淮祀哄住,一门心思偏拐,道:“阿祀说这算不得坑人,神火现世,哪家得了它,声望神誉更上一层楼,更得信徒的追捧信奉,花再多的钱也不冤,实乃双赢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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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章
  双赢个……屁……
  卫询真想喷孙子一脸唾沫星子,他年轻能因为迁怒搞得佛道怨声载道, 显不什么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双赢, 佛或道赢得名, 他楼淮祀赢得利,你我赢得什么?”
  卫放呆了,吱唔:“阿祀……我妹夫, 您老的孙女婿,不自家人?阿祀赢了, 就是卫家赢了。”
  “胡说。”卫询直吹胡子, “一棵树那还分叉呢, 连理同枝那也有亲疏之分,楼卫虽结两姓之好, 到底有两姓之别。彼此都有好处, 那添柴拨火自是情理之中, 再不济,一家吃肉, 剩下残羹稀汤,也算饱腹,遇到难处, 你托我一把, 我拉你一手,算得互助。但,一家冲锋陷阵,一家背后击鼓, 那便有些大不妥。”
  卫放听得两眼直懵圈,有听没有懂:“祖……祖父……”
  这孙子太蠢,卫询不得不掰开了揉碎了说与他听:“你老师列了一张名单与你,尽列京中不可开罪之世家豪族,祖父再教你一样,合宜之时行合宜之事。”
  “当年我寻佛道的晦气,那是顺应上意。 ”卫询往上指了指,“只要没捅出天大的窟窿,自有兜底。孙儿,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卫家早已边缘,只剩得薄薄一层荣光,几可透光,经不得折腾,卫家最好龟缩家中,安安份份,混吃等死。”
  卫放越发呆了:“祖父的之意,卫家做膏梁纨绔才有出路?”
  卫询哀痛地看他一眼,沉声道:“卫家都如你这般的,还是当纨绔稳妥些。”
  卫询气道:“那祖父还嫌弃我不干正事。”
  卫询安抚道:“我嫌归嫌,也不曾鞭笞你去建功立业。”他叫卫询坐下,“你听祖父为你道明这里干系。佛家也好,道家也罢,真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得遇春风遍生荒野,朝迭更替,他们起起伏伏,势微有之,兴盛有之,却是长存不灭。此等存在岂不令人心生忌惮?他们信众万千,一呼百应,这些信众献妻献子献银献心肝,再得神迹加持,广大信众怕是肝脑涂地再所不惜。为君者,可能坐视不理。将神火宣之于众,渲染广传的卫家又能有什么好果子?”
  “可……可卖名号的是阿祀?”卫放呆滞。
  卫询一挽袖袍:“蠢货。阿祀是圣上的亲外甥,你是圣上什么人?”然后睨一眼卫放,“这回听懂了没有?再听不懂,也只能等下辈子明白了。”
  卫放挺挺胸:“祖父示免看低了我,不就是这事做了,皇上会不高兴嘛。”
  卫询抚须赞道:“不错,总算没蠢到家。”
  卫放困兽似得绕着书房转转圈,敲了敲自己脑袋,敲了半天,总算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什么说漏了:“不对不对,祖父,阿祀说还有后着。我忘说了。”
  “还有后着?”卫询纳闷,抬手就给孙子一记,“传话传个半截,你吃饭只吃半碗可好?”
  卫放可怜地蹲在一边,道:“半碗便半碗,只吃酒肉也使得。”
  气得卫询又把卫放逮住捶了几记,捶得舒心后再亲手煮了茶,塞一碗给卫放:“许你牛饮解解渴,说,还有什么后着?”
  卫放捧着茶,心酸得差点掉下泪来,他又不是待洗的衣裳,有事没事就捶他,痛死他了,抽抽鼻子道:“阿祀道,等得把佛道的银子骗过来,再说神火九天之物,神仙才用它点灯。人间帝皇心念子民,午间休憩,感应天召,神游九天与诸神同宴,见神火于民有用,求取之,诸神问人间帝国皇:长生、神火,何舍?帝思,遂弃长生而择神火,以赐天下光明、造福万民。”
  卫询听了之后良久不语,卫放战战兢兢,在旁边缩成一团,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袓……祖父……”
  良久,卫询才道:“你这个妹夫很不错,胆子大,不要脸,心又黑,手又重。真他娘的,一女二嫁也就算了,这还是西家睡东家吃啊。哈哈哈,不错不错,哈哈哈。”
  卫放靠过来,细声细气问道:“祖父,你这是埋汰还是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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