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扰乱心绪
言楚楚一愣,嗫喏道:“大都督,其实就算楚楚摁了手印,我这辈子也不可能还得清这么多钱。”
“那你就在五军都督府待一辈子。”他音色极淡,却带着让她没法反驳的威慑力。
“我……”言楚楚皱眉,“你那套宅子,我不要了行不行?”
说好听了是送给她,事实上不就是变相让她一辈子卖、身待在五军都督府为他卖命么?
那什么豪宅,就是一块永远吃不到嘴里的肥肉,她只能看看而已,想住进来,下辈子都不可能。
“不行!”
他没看她,拉着她的手去摁了印泥又摁到欠条上。
“喂!”看着欠条上自己那红红的指印,言楚楚慌了,“我还没成婚,怎么能一辈子待在那个鬼地方,你这人讲不讲理的,我又没哭着求你要那套宅子,有你这么霸道的么?”
薄卿欢冷笑,“你以为你不按下这个手印,你就能随随便便离开五军都督府了?”
言楚楚一噎。
的确,他说得没错,就算她不承认自己欠了他这么多银子,没有他的允许,她也不可能离开五军都督府。
“可这不是一码事。”言楚楚一脸幽怨,见他准备把欠条收起来,她心下一急,伸手就去抢。
薄卿欢灵巧躲开,言楚楚不防,恰恰抓住了他宽大的衣袖,然而身子却一不小心往后倾,抓着他衣袖的那只手顺便把他也带了下来。
言楚楚半个身子后仰倒在书案上,薄卿欢修长的身子死死压住她。
她和他的唇瓣不过半寸之距。
她并非头一次近距离看他那张妖娆绝伦的容颜,却是头一次心跳这样快,仿佛再被他这样盯着看一眼都能马上跳出胸腔外。
薄卿欢瞳孔骤缩。
身下少女有一头乌亮墨发,因为方才的大幅度动作而披散开来,如同一匹上等锦缎,柔软而馨香,那香味仿佛带着魔力,引导他近一步,再近一步。
薄卿欢的视线落在她柔软而水润的唇上,那地方看起来好像炎炎夏日里冰镇过的冻果,尝一口,定然香甜可人。
喉结上下滑了滑,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再往下压,唇瓣几乎就要贴上她的。
言楚楚在这一瞬突然睁圆了眼,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凉,在这个季节本是很舒适的温度,可此时此刻的她却觉得浑身发烫,耳尖和双腮迅速爬上烟霞绯色,不知到底该做出什么反应。
书案毕竟坚硬,硌得言楚楚后背疼痛,她低低呜咽了一声。
便是这一声,瞬间将薄卿欢的迷情神智拉回来。
他一抬手,五指插、进她的发丝间,一再收紧。
那种力道,让言楚楚相信只要再加重那么一点点,自己整个天灵盖就能被他给卸下来。
痛苦与恐惧掺杂,她看到了他妖诡的丹凤眼内汇聚了最可怕的风暴漩涡,有着排山倒海之势,几乎要把她给一寸一寸吞噬进黑暗中。
双肩因为害怕而细微抖动,她很想大口喘气,却因为被他死死压住而变得很艰难,脸色由于呼吸不及而涨得通红。
薄卿欢猛地松开她,声音低沉而冷。
“出去!”
言楚楚扶着疼痛的腰身站起来,整理好衣襟后仓惶而逃。
片刻后又折回来,低垂着脑袋,再不敢看他,“那个……大都督晚上还需不需要我守夜?”
“不用了!”薄卿欢背对着她,声线依旧是冰冰凉凉的,听来心颤。
言楚楚如蒙大赦,一溜烟跑回了房间。
言楚楚走后,薄卿欢抬起手,掌心似乎还留着她发丝间的残香。
薄卿欢脸色越来越沉。
唤来尹十九,他吩咐,“准备冰水,本座要沐浴。”
尹十九一惊。
虽说如今时值盛夏,但南方的天气并没有京城那么热,更何况如今是大晚上的,凉风习习,温水沐浴即可,大都督为何突然想起来要用冰水?
这些话,尹十九只敢腹诽不敢问,“属下遵命。”
只要是大都督的命令,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他们也得想办法爬上去摘下来。
亏得客栈有个专门冰冻蔬菜水果的冰窖,倒省了尹十九不少事儿。
一盏茶的功夫后,冰水已经准备好抬到了薄卿欢的房间屏风后。
“大都督,冰水已经备好了。”尹十九站在屏风处,低声禀。
薄卿欢从窗外收回视线,应了一声,挥手屏退尹十九。
他很快去往屏风后,脱了衣服将自己泡入冰水中。
对于习惯了寒池的他来说,这种冰水只能达到降温效果。
方才对着那个女人的时候,他居然有了反应。
一想到这里,薄卿欢就满心自责与怨愤。
他怎么可以对不起阿黎!
缓缓闭上眼睛,他摒弃心头一切杂念,让所有的思绪都归为虚无。
整个房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房外的尹十九趁机去敲响了言楚楚的门。
言楚楚以为是大都督来了,惊魂未定地前来开门。
见到是尹十九,她才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十九,怎么是你,这么晚还不睡觉,你来作甚?”
“嘘——”
尹十九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言楚楚眨眨眼。
尹十九轻轻关上门,为防被听力逆天的大都督听到,他只好用唇语问她,“你可知大都督他今夜怎么了?”
言楚楚有些茫然,同样用唇语回过去,“大都督怎么了吗?”
尹十九道:“他竟用冰水沐浴。”
言楚楚惊得脸色微微变,“冰水?”
尹十九点头,“还是我亲自准备的。”
言楚楚瞬间想到方才在大都督房间时两人不小心发生的那一幕。
这厮该不是因为过分嫌弃她,所以想用冰水来洗干净身上但凡是与她接触过的地方吧?
感觉到自己再一次被嫌弃了,言楚楚轻轻哼了一声。
尹十九从中听出了猫腻,他一瞬不瞬看着言楚楚,“你知道原因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言楚楚没好气地回过去。
这般反应,更惹得尹十九生疑。
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而且还是洞察力和敏锐力极强的男人,他已经嗅到了不同寻常的痕迹。
“楚楚,大都督他是不是对你……”
后面的话,尹十九没再说,言楚楚已经听懂了,她做出微恼状,直接吼出声,“十九,你在乱说什么呢!我和他……什么也没有。”
那个人满心满眼都被一个女人给占满了,怎么可能会对她有什么念想。
而且对于她来说,即便曾经有过那方面的绮念,如今也是全然收紧了的,对方是妖魔,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绝对不是她能轻易惹得起的。
“真的吗?”尹十九的眼神带着小心翼翼,仿佛一件易碎的物品,只要她说一句“假的”就能让其支离破碎。
言楚楚微微皱眉,“你为何如此关心这个问题?”
尹十九忽然一怔,尔后摸摸后脑勺,干笑两声,“因为尹一走的时候交代过要让我好好照顾你,我这不是怕你对大都督产生不该有的念想么?”
“怎么可能。”言楚楚笑道:“我就算再笨,也该知道自己与大都督的距离有多远,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想法。”
“那就好。”尹十九暗暗松了一口气。
“对了,十九你知道尹一是谁吗?”
言楚楚狐疑地看着他,这个人是她进入五军都督府后第一个对她好的,那个时候他说受了尹一之托要好好照顾她,后来还亲自送了一副手腕和护膝给她。
只不过在出发来江南之前被大都督发现,他冷嗤,“如此粗制滥造的东西你也留着,情郎送的?”
在言楚楚的咬牙怒目之下,他反手就给扔进火堆里。
这件事,言楚楚一直没敢告诉尹十九,就怕他难过。
只是,言楚楚发现这段时日尹十九对自己的关心有些过了,所以想试探一下他到底是因为尹一的嘱托而对她好还是另有别的目的。
“尹一?”尹十九想了想,“他真名叫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被家人接走了,走的时候说过会再回来看我们的。”
言楚楚恍然。
看来尹一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连大都督的锦衣卫们都没能察觉到他的身份。
“真羡慕他。”尹十九感慨,“我也好想有家人来接,哪怕只有一天能共享天伦,那也足够了。”
言楚楚顿时心生同情,宽慰,“你在五军都督府不还有我们这一群出生入死的兄弟么?一样的啦!”
“说得也是。”尹十九回过神来,对着她浅浅一笑。
言楚楚催促他,“十九,你快回去罢,否则一会儿大都督沐浴完了没见到你,那你可就惨了。”
尹十九点点头,“你早些休息,我这便走了。”
“嗯。”
目送着尹十九走出去,言楚楚才关上门回来歇下。
尹十九再回到薄卿欢房门外的时候,正巧薄卿欢已经沐浴完穿上衣服推门出来。
其实他方才在言楚楚房间时,只有前一半是用唇语说的话,后面都是出声的,因此后面的那些,一字不漏被薄卿欢听了去。
当下见到尹十九,薄卿欢眼神带着些许冷嘲,“你觉得言楚楚这个人怎么样?”
尹十九呼吸一窒,跟在大都督身边这么长时间,他如何不晓得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很可能关乎自己的生死,也可能关乎着言楚楚的生死。
尹十九陷入了犹豫,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实话实说!”薄卿欢声音冷鸷,“若敢有一字虚言,本座要你命!”
尹十九额头上冷汗直冒,“是,属下觉得楚楚姑娘很不错。”
薄卿欢眼皮一跳,“哪里不错?”
尹十九攥紧了手指,不敢再答,他对那个女子动了心,自然觉得她哪里都不错。
薄卿欢突然冷笑,“看来这个女人在五军都督府的影响力还不小,竟让这么多锦衣卫乱了心神,本座是时候让她走了。”
尹十九脸色陡变,“大都督这是何意?”
薄卿欢自然不可能回答他这种问题,冷冷收回视线转回房。
尹十九心情极其复杂地关上门退了出去,这一夜都没睡好。
一想到大都督很可能让楚楚就此离开,永远都不再回来,他就心中难受,本想去找言楚楚告诉她这些,可他更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将逃不过大都督的眼睛和耳朵,索性打消了念头,免得到时候害了自己也害了楚楚。
言楚楚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她安睡到天明。
吃了早饭以后下了楼,尹十九已经准备好了马车。
言楚楚见他双眼乌青,不由疑惑,“十九,你昨晚没睡好吗?”
尹十九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大概是有些认床,我自从来了江南,每夜都睡得不大好。”
言楚楚“哦”了一声,“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转眸瞥见多了一匹马,她马上明白过来,不用问,这匹马定是为她备的了,昨天晚上她和大都督有过那么亲密的肢体接触,他嫌弃她到要用冰水洗干净身子的地步,今日定然不希望与她同车。
几乎没有犹豫,言楚楚一个漂亮的翻身就骑在了马背上。
“楚楚……”尹十九看着她,忽然想开口说些什么。
薄卿欢突然从里面走出来。
尹十九涌到喉咙口的话只得尽数咽了回去。
看着尹十九,言楚楚不解地问:“你方才想说什么?”
尹十九扯着嘴角,“也没什么,就是想提醒你,昨夜刚下过雨,路上湿滑你又太久没骑过马,小心些。”
“嗯,我知道了。”她微笑。
薄卿欢在客栈大门前突然顿了脚步,视线凝在不远处骑马的少女身上。
橘黄色的晨阳才刚刚升起,在她清丽柔和的面部轮廓上镀了一层金色,熹微晨光里,她唇畔的那抹笑容自嘴角微微扬起蔓延至清亮的眸子,灿然生辉,姿态朗然,胜过十里碧海蓝天的纯澈之色。
薄卿欢丹凤眼微微眯起。
记忆中,她从未对自己这般笑过,似乎每一次的相处,她都在惧怕他,要么就是沉默不言不敢打扰他。
一念至此,薄卿欢突然觉得这笑容甚是刺眼。
快步上前,他冷着声音,“既准备好了,还不快走,留在后面啰嗦什么?”
言楚楚一听,面上笑意顿收,垂首恭敬应声,“是。”
扬起鞭子,她打马要走。
“等等!”
薄卿欢忽然出声。
言楚楚不解地看着他。
“戴上斗笠。”薄卿欢用近乎命令的语气道。
言楚楚眨了眨水眸,戴斗笠?
这人又抽什么风?
不及她反应,客栈小厮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个围着轻纱的斗笠。
薄卿欢接过,亲手递给她。
言楚楚微微犹豫,“大都督,非戴不可?”
“你说呢?”薄卿欢保持着将斗笠递给她的动作不变。
“为……为什么?”大概整个五军都督府内,也只有言楚楚一个人这般胆大做什么都要为他一句为什么了。
尹十九不禁为她捏了把冷汗。
薄卿欢目色愈寒,唇线紧绷,只字未言,只是一瞬不瞬看着她。
言楚楚被这个眼神盯得头皮发麻,赶紧伸出手接过,“好了好了,我戴就是了,你别看我。”
动作麻利地将斗笠套在自己头上,她暗暗唏嘘,心中满是幽怨。
殊不知这一幕看在尹十九眼里就成了“恃宠而骄”。
尹十九又是一阵瞠目结舌。
就算是楼姑娘在的时候,大都督也未必将那个人管得这般宽吧?
虽是强迫她不得不戴上斗笠,可明白人只要细想便知,大都督应是不想旁人窥得她的容貌。
这一刻,尹十九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除了震惊之外,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失落。
默默调转马头不再看这一幕,尹十九闭了闭眼,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
薄卿欢坐上马车以后,一行人开始启程。
言楚楚留在后头与尹十九并肩而行。
见他面色不大好,言楚楚有些疑惑,“十九,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啊?没……没什么啊!”尹十九摸摸脑袋,“我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言楚楚很肯定地点了个头。
“那还能有什么。”尹十九道:“肯定是昨夜没睡好了。”
一起相处这么长时间,言楚楚如何听不出他在撒谎,但这毕竟涉及到人家的私事,她也不好过多追问,两人一时沉默不言。
尹十九大概受不了这样尴尬的气氛,不断找话题同言楚楚说话。
言楚楚也听得细致,搭得上话的就认真回答他。
前头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尹十九和言楚楚二人均不防,突然勒马,马儿高声嘶鸣,惊起林中雀鸟无数。
言楚楚正疑惑大都督为何突然停了下来。
前头赶车的隐卫就匆匆跑了过来,对着言楚楚道:“楚楚姑娘,大都督说他腰酸背痛,让你过去按摩。”
言楚楚:“……”
她是隐卫不是仆人婢女好么?
言楚楚骑在马背上岿然不动。
尹十九面色有些僵,看着回话那隐卫,“你会不会听错了?”
大都督几乎不让女人近身的,怎么可能让楚楚去按摩?
再说了,大都督那铁打的身子骨,能轻易就腰酸背痛?
隐卫木着声音道:“还请楚楚姑娘速度些,否则一会儿大都督该生气了。”
言楚楚攥紧缰绳,一张脸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最终,她还是一边磨着牙一边不情愿地下了马随着隐卫来到马车外。
她心中愤懑,并不想上去对着那尊妖魔,只好站在车窗外就道:“大都督,楚楚并不懂得如何为人按摩,您见谅。”
里头许久没有声音。
言楚楚抬了抬头,看向赶车的隐卫。
隐卫摇头,表示不知。
言楚楚就着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里面才终于悠悠缓缓传来薄卿欢清冽的嗓音,满是冷嘲。
“连学也不会么?”
言楚楚身子一抖,这语气,比以往都要冷。
自己到底哪里又做错了?
她心中怒得想发狂,千万个疑问齐齐涌上喉咙,可无奈怎么都不敢问出口。
歇了口气,言楚楚挑开帘子上了马车。
顿时一股酒香味传来。
薄卿欢正在小酌,见她进来,他微微抬眼,冰雪般的容颜上难得被醉意熏染了几分艳霞色,看起来极为魅惑。
言楚楚怔了一怔后马上回过神来,“那个……大都督要楚楚怎么按摩?”
薄卿欢撑着脑袋,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见到她对别人露出灿烂的笑,他会想到她对着自己时的惶恐而瑟缩,那个时候的她别说笑了,就连多说一个字都不敢。
听到她与别人谈笑风生,他会觉得异常刺耳。
甚至于……
昨天晚上在他房间,他还该死的对她起了反应。
想起这个,薄卿欢脸色突然就寒了下来。
再抬眸,他已退去那三分薄醉,神情凛然。
“你是不是想离开五军都督府?”
言楚楚全然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来,一时僵住。
“回答本座的问题。”
他面色寡淡,声音凉透。
言楚楚摸不清楚他的套路,只是顺从本心地点点头,“是。”
“有多想?”
“很想,很想。”
她不知道自己暴露了真实想法以后会得到什么惨无人道的惩罚,但憋屈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有光明正大说出来的机会,她再也掩饰不下去了。
反正是他让说的,说就说!
“好,本座就应了你所求。”
他不疾不徐地吐出一句话来。
言楚楚几乎怀疑自己又出现了幻听。
大都督竟然允准她离开?
心中完全没有把握,她试探地道:“可是楚楚已经在五军都督府签了契约,还有……大都督不是说了我欠你银子么?”
“你有钱还?”他漫不经心地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没,没有。”言楚楚脑袋垂得更低。
四十九万九千两银子,给她十辈子,看能否有哪辈子命好投胎在皇家成为天潢贵胄,否则她永远都别想还清这笔债了。
“没有就滚,滚得远远的!”
他突然低吼了一句。
言楚楚愕然抬头之时,瞧见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竟然红了。
眼皮猛地一跳,言楚楚不敢再看,迅速撇开眼,心中不知为何竟难受起来。
她尽量克制住情绪,“所以,大都督是准备放我出府了吗?”
薄卿欢不答,“唰”一声抽出绣春刀来递到她面前,眼中的赤红不减反增,“要么,你刺本座一刀,要么,我杀了你,二者选其一,半刻钟的时间考虑。”
言楚楚面色大变,马上起身跪在他面前,“大都督,楚楚不敢。”
“不敢刺本座一刀,是吗?”他的语气寒彻入骨,让她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是。”
言楚楚紧咬着下唇,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会让自己做出这样艰难的决定来,不管是刺他一刀,还是让他杀了自己,都不是她愿意的。
薄卿欢用绣春刀的刀尖挑起她的下巴,俊脸逼近,表情带着妖魔的邪佞,“那么,本座就杀了你!”
言楚楚一阵心颤。
不!
她不可以死。
起码,她要死得明白些。
主动直起身子,她看着他,“大都督能否给我一个伤你的理由?”
“怎么,改主意了?”他嘴角轻挑,阴冷一笑。
“楚楚不想死,也……不能死。”她坚定的眸光像一束强烈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
“本座不允许有任何不符合常规的人或事存在。”
她的存在,一再让他失了理智和分寸,险些对不起死去的阿黎。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言楚楚已经彻底冷静下来,“所以,楚楚的存在打破了大都督的所有常规,是吗?”
言楚楚几乎是含着泪问出来的,喉咙哽得她好想放开声音痛痛快快哭一场,连她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难过。
趁他分神,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绣春刀,刀尖直直指着他的心脏位置。
薄卿欢看着她泪光闪烁的眸,神情岿然不动。
“刺你一刀,你就能放我走,是吗?”她更近一寸,刀尖已经刺穿衣襟,即将到达皮肉。
薄卿欢抿唇不语。
狠狠将下唇咬出血,言楚楚握住刀柄的力道缓缓加重,尖端往前推,只听得“嗤”一声刀尖刺穿肌肤,从皮肉中划过的声音。
此时此刻,看着那汩汩涌出来的鲜血在他的衣襟上绽开刺目的血花,他本就半透明的面容此时更是惨白如纸。言楚楚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从握住绣春刀的手到心脏,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颤动。
猛地将绣春刀拔出来“哐啷”一声扔在地上,言楚楚连忙扑过去要检查他的伤口,他横臂一拦,低低咆哮,“滚!从今往后,别让本座再看见你。”
“我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如此绝情地赶我走?”她抬袖抹泪,可还是忍不住想哭。
亲眼看到他流血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其实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不管外表怎么掩饰,始终隐藏不了她喜欢他的那颗心。
他受伤,她会痛。
薄卿欢始终没再抬头看她,声音低沉而幽暗,“本座说过,你活着,就错了,从今往后,你我割袍断义,今后若再让本座见到你,本座必会亲手杀了你!”
“那你现在就杀了我!”言楚楚站着不动,心痛得难以呼吸。
“滚——”他因疼痛而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冷汗直冒,“如若不然,你就再刺本座一剑好了。”
既然用她的命威胁不到她,那用自己的,总可以了罢?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笃定她在乎他,但他很明白,他们之间,一辈子都无可能,既然注定了没有结局,为何还要放任这个错误的开端延续下去?
果然,言楚楚一听,整个人都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面如死灰,“你一定要这样逼我吗?”
薄卿欢冷嘲,“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着要离开五军都督府?本座如今给你机会,你还赖着做什么?”
言楚楚心痛如割。
薄卿欢艰难地弯腰将绣春刀捡起来递给她,“不想走,就再给本座一刀。”
言楚楚看见他握住刀柄的那只手上占满了刺目的鲜血,她才止住的泪再一次模糊了双眼。
“好,我走,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她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一转身掀帘出去,飞身骑上自己那匹马,朝着反方向扬尘而去。
尹十九大惊失色。
他高声喊了言楚楚好几下,对方根本就不打算回过头来,只是越走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内。
尹十九不明所以,但他明显感觉得到马车内的气氛有些诡异。
顾不得那么多,他纵身跃下马,迅速来到马车旁,对内轻唤:“大都督。”
薄卿欢此时痛极,捂着胸口处,也不打算点穴为自己止血,眼瞳有些涣散,他虚弱地靠在大引枕上,脸色如霜。
为什么!
为什么她都这样狠心刺向他,他还是生不出半分恨意来?
“大都督?”尹十九嗅到了血腥味,马上掀帘进来,一眼看到薄卿欢被刺伤的这一幕,他马上瞪大了眼睛,惊呼:“您这是怎么了?”
一面说一面从马车暗格里取出备用的医药箱来准备给薄卿欢清洗伤口并包扎。
“滚开!”
尹十九刚碰到他的时候,薄卿欢宽袖一挥,语气凌厉。
“大都督,您受了伤,属下必须为您包扎。”尹十九急得不得了,他很想知道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分明只有楚楚和大都督两个人在马车里,楚楚为何哭着跑出去,大都督又为何受伤?
“本座让你滚,没听到?”
薄卿欢声音更低沉,压抑着难忍的疼痛。
“可是……”这种情况下,尹十九哪里还敢走,他双目紧紧锁在薄卿欢受了伤至今还在流血的胸前。
看样子,伤得并不轻,若是不及时救治,大都督会因为失血过多而生命垂危的。
尹十九左思右想,只好趁着薄卿欢不备的时候点了其昏睡穴。
薄卿欢本就虚弱,对于尹十九突如其来的点穴根本不防,片刻之后就昏睡了过去。
尹十九让赶车的隐卫用水囊去取了水来,他仔细为薄卿欢清洗了伤口,又用绷带包扎了,不放心薄卿欢的安危,只好一直坐在马车内。
马车到达客栈的时候,薄卿欢的脸色更惨白了,若不是还能看到他微弱的呼吸,尹十九几乎以为躺在自己面前的是个死人。
尹十九极为小心地将薄卿欢抱上客栈房间,隐卫马上找来大夫。
大夫拆开尹十九的简易包扎看到伤口时都被吓了一跳,“如此严重的伤口,若是下手之人再进半寸,这位公子可就彻底没命了。”
尹十九后背冷汗直冒,“大夫,麻烦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家主子。”
大夫探了脉相缩回手,面色凝重,“老夫只能尽量为他保住心脉,至于其他……”
尹十九忙道:“只要护住心脉,一切都好说!”
大夫点点头,先是给伤口敷了蛇衔膏才进行缝合,再倒了止血药粉上去,最后进行包扎。
临走前又开了几副药,并嘱咐,“这位公子的伤颇为严重,短期之内都不能下床走动,否则伤口一旦裂开,会更严重的。”
“好,我知道了。”
尹十九付了银子,让隐卫亲自送了大夫下楼,他才锁着眉头在床榻前坐了,一脸担忧地看着床榻上解了穴道还是昏迷不醒的人。
回想起之前在官道上看到的那一幕,尹十九愈发不解,动作轻巧地走出门,待赶车的隐卫送大夫回来时拦住他,“你之前一直在马车外面,知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隐卫支支吾吾,一脸为难。
大都督的事儿,他哪里敢说,即便是听见了,也该装作听不见的。
尹十九心急如焚,“都这种时候了,大都督重伤昏迷不醒,你既知道事实,就不该再隐瞒,否则大都督醒来了,我如何给他一个交代?”
隐卫一听,嗫喏道:“你不用给大都督交代。”
尹十九一愣,“什么?”
“大都督是自愿让楚楚姑娘刺伤的。”
尹十九僵在当场,“你说……大都督他自愿让楚楚刺伤?”
隐卫点点头,“这都是我亲耳听到的,绝无半句虚言。”
“这怎么可能?”尹十九满脸的不敢置信。
“楚楚姑娘原本不想的。”隐卫继续说,“可是大都督给了她两个选择。”
“哪两个选择?”
“要么,楚楚姑娘刺大都督一刀,要么,大都督杀了她。楚楚姑娘说她不想死,于是只好接过绣春刀刺进了大都督的胸膛,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
尹十九听完,整个人都石化了。
他跟在大都督身边这么长时间,从未听闻过甚至是见过大都督有这样反常的一面,即便是楼姑娘在的时候,他也只会因为隐卫们看不住楼姑娘而动怒,可是甘愿把性命交给一个女人,让她刺他一剑这种事简直让人悚然。
尹十九想破了头颅也想不通,他又问隐卫,“那你可知大都督为何要这么做?”
隐卫虚虚觑一眼薄卿欢的房门。
尹十九道:“没事,大都督还未醒来,你说了,我也不会告诉他的。”
隐卫稍稍放了心,抿唇道:“大都督说了,他不允许任何不符合常规的人或事存在于他身边,所以,楚楚姑娘要么死,要么就永远离开,再不要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尹十九一听,面色顿时僵住。
“大都督真是这么说的?”
“嗯。”
尹十九听罢,只觉得一阵接一阵的胆寒。
原来他一直的猜测没错。
大都督对楚楚姑娘,终究是动了心。
只有动了心,他才会因为这个人而烦乱,而大都督心中已经装了楼姑娘,依着他的性子,他是绝对不允许另外一个人来乱了他的心绪的。
所以他要赶走楚楚姑娘。
尹十九这时才突然反应过来昨天晚上大都督在上一个客栈对他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大都督曾说:看来这个女人在五军都督府的影响力还不小,竟让这么多锦衣卫乱了心神,本座是时候让她走了。
原来所谓的“这么多锦衣卫”里面也包含了他自己。
闭了闭眼,尹十九抬手,“你退下吧,有事我会再唤你。”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薄卿欢的房门。
薄卿欢仍旧昏迷不醒,唇线紧紧绷着,似乎在梦中也遇到了不顺遂的事。
这一刻的他说不出的孱弱。
尹十九看着他,心中感慨:何苦呢?既然喜欢了,大方承认欣然接纳就好了,何苦要这般折磨自己?楼姑娘若是泉下有知,定也是希望能有人替她爱大都督你到白头的。唉,如今这么一闹,楚楚姑娘是再也不会回来了。而大都督您……醒来后也未必就能走出这道坎。
替薄卿欢掖了掖被角,尹十九就回房去了。
*
深夜。
薄卿欢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全是言楚楚举起绣春刀“嗤”一声狠狠刺穿他胸膛的那一幕,他很烦躁,很想躲开这个让他极度厌恶的画面,奈何不管走到哪里,言楚楚都拿着绣春刀在前面等着要杀他。
眉头皱得死死的,薄卿欢的额头上不断冒汗。
他奋力挣扎,奈何不管如何做都醒不过来也摆脱不了那个噩梦。
这时,他感觉到有人拿着丝帕动作轻柔地给他擦着额头上的汗。
对方是谁,他不得而知,但那种轻柔的动作让他想起了那一年在枣花村与阿黎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常常会这样为他擦去额头上沁出来的汗液。
“阿黎——”薄卿欢一时激动,脱口而出,伸出手胡乱抓了一把,终于握住一截纤细的皓腕,他如获珍宝,紧紧攥在手心,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
“阿黎,我就知道你没走,你还活着对不对?”
被他握住的那截皓腕僵了一瞬,随即慢慢从他手心抽离出来,还未完全离开,就又被他紧紧握住。
“不要走。”他难得的眉头深锁,语气带着孤独凄清的哀求,“不要离开我。”
皓腕的主人又是一僵,这一回不管他说什么,对方都不再逗留,狠狠掰开他的手就离开了。
薄卿欢猛地从梦中醒过来。
房内一片寂静,清冷的月光自窗缝筛进来,照得屋里满是凄清。
薄卿欢捂住疼痛的心脏位置,待稍微平缓后抬起掌心端详了片刻,手心似乎还有着一股不属于他本身的灼热温度,可是他很确定,房里根本没人进来过。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深吸一口气,他缓缓躺下去继续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