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阖家团圆

  车队进入西秦，已是二十多日以后。
  顾禾亲自安排了礼部官员去城门外迎接。
  于是这一日，整个金陵城都沸腾了，因为西秦的和亲公主不仅在四个月后就回国，还把她夫君也带回来了！
  这位和亲公主的夫君不是旁人，正是去年三月份在华亭山遇难被断言葬身火海的楚王府嫡长子梵沉，也是现今东璃有从龙之功而被封的宁亲王。
  传言像龙卷风一般，仅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席卷了大街小巷。
  百姓们手持鲜花夹道相迎，阵仗比当初清平公主出嫁还要大。
  *
  同一时刻，楚王府内也收到了消息。
  前来传信的是阡陌，他躬身立在书房外，眉眼间全是喜色，对着里头的梵越道：“小王爷，是世子，哦不，是宁王带着清平公主回来了。”
  正在奋笔疾书的梵越手上动作微微顿了一顿，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淡极，“那又如何？”
  阡陌激动地道：“宁王就是世子……哦不，如今不是世子了，总而言之，宁王就是小王爷的兄长啊！”
  一瞬间脸色全变，梵越猛地抬起头来，瞳孔骤缩，看向外头的阡陌，“你说什么！”
  阡陌完全没料到小王爷的反应会这样大，他抖了抖身子，就着原话又重复了一遍。
  “啪——”
  手中毛笔顷刻落在地上，刚蘸的墨汁溅开来，沾染了地上华贵的锦毯。
  梵越呼吸加重，他捂着胸口，脸色微微煞白。
  “小王爷！”阡陌惊得赶紧跑进来扶住他，呼声不断，“您怎么样？”
  梵越额角滚落豆大的冷汗，摇摇头，“我无事。”
  声音有些虚。
  当初景瑟出嫁之所以如此顺利，是因为梵越在暗中挡了一切。
  那个时候，顾乾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批绝顶高手打算劫亲，梵越晓得以后，来不及找帮手，只好孤身与那批杀手奋战，最后受了极其严重的内伤，将养了将近一个月才勉强恢复一点，至今未曾痊愈。
  方才听到阡陌说起东璃宁王就是兄长，梵越一时情绪过激，牵引了内伤发作，身子有些受不住，便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坐稳以后，梵越摆摆手，“阡陌，你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母妃。”
  阡陌心中不忍，“可是小王爷您……”
  “让你去你就去！”梵越眉头紧锁，又嘱咐，“切记，不可在我母妃面前提及我的身体状况，不只是我母妃，在任何人面前，你都不得提及此事，否则，本小王唯你是问！”
  “属下遵命！”阡陌单膝跪地，态度诚恳。
  “去吧！”梵越缓了缓神，浅啜一口茶，混着嘴里的血腥味咽了下去。
  阡陌很快就来到了楚王妃的院子。
  楚王妃正在亲自修剪花枝，见到阡陌急急忙忙走进来，她面露疑惑，“发生什么事儿了？”
  阡陌定了定神，道：“娘娘，是清平公主归宁来了。”
  手中剪刀一下子落到地上，楚王妃顷刻便怔住了，愣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
  提及景瑟，她总是会想起自己那英年早逝的儿子，更想起留在府上那没爹没娘的小孙子昊昊。
  瞬间湿了眼眶，楚王妃抬袖擦了擦眼角，问：“为何才去了四个月就归宁？”
  莫非是东璃那边发现了景瑟并非完璧之身动怒了？那可如何是好？
  阡陌一见楚王妃落泪，马上就慌了神，赶紧道：“娘娘，您先听属下说。东璃的那个宁王，也就是清平公主的夫君，实际上就是咱们家世子爷呢！”
  “什么！”楚王妃直接石化了，震惊好久才有反应，“阡陌，这种事你可不能开玩笑。”
  “属下绝不敢有半句虚言。”阡陌神情认真，“是真的，如今整个金陵城都传遍了，摄政王还特地让礼部官员去城门外迎接了，宁王就是咱们从前的世子爷，是他回来了呢！”
  “小沉……”楚王妃再一次热泪盈眶，声音哽咽，一把抓住阡陌的胳膊，“是真的吗？小沉他没死……他真的回来了？”
  “是，宁王殿下就是世子爷，是他回来了，还带着清平公主。”阡陌了解楚王妃的激动心情，他非常有耐心地解释。
  终于听到肯定的回答，这一次，楚王妃的眼泪再也蓄不住了，直接落了下来。
  不远处，传来昊昊甜脆的声音，“祖母——”
  楚王妃快速抹了泪转过来笑看着昊昊。
  昊昊飞奔过来一头扎进她怀里，然后就没了声音。
  楚王妃蹲下身抱着他的小脊背，隐约察觉到他小小的身板在发抖。
  “小宝，怎么哭了？”缓缓松开他，楚王妃掏出帕子给他拭泪。
  昊昊扁着小嘴，道：“小宝方才睡觉的时候梦见爹爹和娘亲了。”
  泪眼汪汪地看着楚王妃，他问：“祖母，您说娘亲去了很远的地方，那她究竟何时才能回来？小宝好想她。”
  “快了，你娘亲很快就会回来。”想到这孩子每日翘首以盼等娘归的心酸，楚王妃心中一阵难受，嗓子也很痛。
  “祖母……”昊昊垂下脑袋，“干爹说只要小宝每天都努力上课，努力学习，娘亲就能回来，可是小宝每天都努力到让先生夸赞天资聪颖了，娘亲还是没有出现，娘亲是不是不要小宝了？”
  “胡说！”楚王妃嗔道：“你娘亲最爱小宝，她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昊昊面色黯然，闭着嘴巴不再说话了。
  这府中，每个人都告诉他，娘亲很快就会回来，可是从未有人说过他们嘴里的“很快”究竟有多快，时限是多久。
  已经六岁半的他不再是当年在庄子上只会哭鼻子的娃娃，他已经是个小大人，懂得了很多道理，也懂得很多事，更懂祖母他们嘴里的话就是娘亲从前说过的“善意谎言”。
  爹爹不在人世，娘亲死了心，所以转身嫁给旁人不要他了。
  这就是真相，是他一直都知道的真相，可惜楚王府的人从来都不敢在他面前提及分毫，他们都在偏他，是因为怕他会难过。
  可实际上，昊昊很清楚，让他这样漫无边际地等一个不会归来的人远比直接告诉他真相更让人痛苦。
  楚王妃见到昊昊那心如死灰的表情，心中没来由的一慌，“小宝，你听祖母说，你娘亲真的回来了，就今天。”
  昊昊甩脑袋，“我不信你们，你们都在骗我。”
  “小少爷，是真的。”阡陌急忙解释，“不仅是小少爷的娘亲，就连您的爹爹也回来了呢！”
  昊昊瞪了阡陌一眼，“扯谎的人是小狗！”
  “属下哪儿敢扯谎啊！”阡陌努力挤出笑容逗他笑，可惜今日的昊昊一点玩笑心思也没有。
  阡陌眼珠子一转，直接把昊昊扛起来，在昊昊的拼命挣扎下，笑着道：“小少爷不信，属下这就带您去看。”
  昊昊挣扎了半天也没个结果，阡陌就是不放他下来，他索性放弃了挣扎，任他扛着往大门外而去。
  礼部官员迎接了车队以后，直接就往楚王府来了。
  这一路上锣鼓喧天动半城，随行百姓熙熙攘攘，把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锣鼓声很快就到了楚王府大门外。
  阡陌小心翼翼地把昊昊放下来。
  昊昊仰起小脑袋，第一眼看见一左一右骑在马背上的尹相思和云深，然后小小的眉头皱了一下，瞪向阡陌，捏紧小拳头捶打他，一边打一边用脚踢，“你又骗我，又骗我！”
  阡陌抱着脑袋求饶，“小少爷，属下没撒谎呢，您看后面那辆马车。”
  昊昊顺着望过去，果然见到尹相思和云深的背后还有一辆极其宽敞华丽的马车。
  看来这辆马车才是重头戏了。
  昊昊眯着眼，他不确定马车里是否真的是爹爹和娘亲，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阡陌见他突然安静下来，不禁傻眼，催促道：“小少爷，快过去看看，说不准有惊喜哦！”
  “不去！”昊昊突然板下脸来。
  阡陌怔然，“方才还吵闹着要见娘亲，如今人都来了，您怎么突然不见了？”
  昊昊气呼呼地道：“娘亲扔下我这么久，她一定不爱我了，娘亲都不爱我，那我这般跑过去，岂不是得被她嫌弃？”
  阡陌一时语塞。
  昊昊一动不动，挺直了小腰板，就站在大门外，嘴上虽说着不过去瞧，但一双圆溜的大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看着马车方向，唯恐一个错过，马车里的人就能长翅膀飞了。
  尹相思当先跳下马，看向阡陌，“你们家越小王爷呢？怎么没见人？”
  阡陌想到小王爷方才在书房的状况，心神一凛，“回郡主的话，我们家小王爷得知宁王殿下和娘娘归来，正带着人收拾院子呢！”
  云深偏头，见到尹相思虽然面色淡淡，可眸底却流露出一种迫不及待的神情来。
  这种表情，云深极为陌生。
  他见过尹相思高兴、欣喜、动怒、生气和愤懑时的各种表情，却唯有今日这一种，他前所未见。
  云深并不认识尹相思嘴里那位“越小王爷”是谁，但他的直觉很强烈：尹相思对这位越小王爷很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让他打心底里觉得危机。
  余光瞥见阡陌旁侧站着一个长相精致的娃娃，尹相思目光一亮，上前来同他打招呼，“你就是昊昊吗？”
  昊昊警惕地后退了一步，蹙眉，“你是谁？”
  “我是你……”尹相思想了半天，终于回过味来，打了个响指，“我是你小姑姑。”
  “我爹爹又没有妹妹，哪里来的小姑姑？”
  昊昊还是不信。
  尹相思挑眉笑，“你说得对，你爹爹没有妹妹，所以你先喊我一声‘小姑姑’，我就成你爹爹的妹妹了。”
  昊昊冷哼，“阡陌，揍她！”
  “啊？”阡陌目瞪口呆，“哎哟喂我的小祖宗，这位是昭然郡主，属下不敢轻易揍她呢！”
  “管他郡主公主的！”昊昊撅着小嘴，“胆敢冒充小爷的姑姑，活该被揍！阡陌，你要是不揍她，我就揍你！”
  阡陌一脸为难，看一眼尹相思，又看一眼自家小主子。
  昊昊见他无动于衷，索性自己动手，抬起小脚就要去踢尹相思。
  “诶……喂喂喂……君子动口不动手！”尹相思一把捏住昊昊的脚踝防止被踢。
  昊昊没站稳，整个人朝着尹相思怀里扑过去，他怒得小脸涨红，仰起脑袋来。
  尹相思一手圈住他，另外一只手顺便捏了捏他的小脸，笑嘻嘻地道：“你这小娃娃脾气还挺大，仔细一会儿我打你屁股哦！”
  说完，尹相思扬起手真的拍了拍他的小屁股。
  “你……你放肆！”昊昊更怒了，命令道：“放开我！”
  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家伙，尹相思忽然想狠狠揉捏他一把。
  伸出爪子，尹相思正准备动手捏，昊昊一口咬在她手背上，痛得她叫唤了一声，本能地松开他，然后不断甩着被咬痛的那只手，“小家伙，你属狗的么？”
  云深见状，马上走过来，关切地问：“郡主，你要不要紧？”
  听到云深的声音，尹相思面上笑意顿收，板着脸道：“没事。”
  云深自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你受伤了，自己擦点药罢！”
  “我说了，没事。”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一字一顿地道：“你没听见吗？”
  云深递瓷瓶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微笑着慢慢收回，“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小家伙。”尹相思犹自不死心，她再次将目光投放至昊昊身上，张开双臂道：“别那么小气啦，快过来给小姑姑抱抱。”
  昊昊翻了个白眼，往后退，看向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人贩子。
  尹相思扶额，她有那么可怕么？
  不过说实在的，看到昊昊的那一瞬，她心中突然萌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想法，那就是她要找个如意郎君嫁了，然后也生一个这样漂亮的宝宝狠狠揉捏他肉肉的小脸和小手。
  想想就觉得美。
  再度咧开笑容，尹相思连哄带骗，“小家伙，你要是给我抱一抱，再给我亲一亲，我就送你很多很多好吃的。”
  昊昊仍旧丢给她一个白眼，“姐姐，我六岁半了。”
  “噢。”尹相思捏着下巴，“你六岁半了啊？六岁半还长得这么可爱，真是没天理啊！诶不对，谁是你姐姐？我是你小姑姑，你这样喊，是要乱了辈分的，一会儿你爹爹肯定打你屁股。”
  “小七，你又在拐带孩子了。”
  后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昊昊小小的身板猛地一震，仰起头来，就见景瑟在梵沉的搀扶下慢慢走下马车。
  “娘亲……”昊昊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赶紧揉了揉眼睛，确定那是自己娘亲以后才大声唤出来，“娘亲——”
  喊完，一个飞奔过去。
  景瑟见到昊昊飞奔而来，她索性不走，就站在原地等他。
  昊昊很快就过来了，迫不及待要扑进她怀里，却被梵沉一把拉住，怕他不小心撞到景瑟肚子里的宝宝，笑着道：“昊昊，你已经是小大人了，不能这样抱娘亲哦！”
  “小大人今天要装一回乖巧的小宝宝，谁拦我我就跟谁急！”昊昊轻哼，还是挣脱梵沉的手往景瑟怀里蹭。
  景瑟顺手拍了拍他的小脊背，笑着道：“数月不见，长高了。”
  昊昊忽然松开景瑟，好奇地打量她一眼，最后将视线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道：“咦……数月不见，娘亲长胖了。”
  景瑟噗嗤一笑，“对，长胖了。”
  一旁的梵沉有些吃味，“分明是我们父子俩分别的时间久些，昊昊你为何一来就黏着你娘亲？”
  昊昊义正言辞地说了句大实话，“因为娘亲比较好骗。”
  景瑟：“……”
  梵沉总算是心理平衡了些，“真不愧是我儿子，越长越俊了，还很会说话。”
  昊昊挑眉，笑成一朵花，“不俊不俊，随便长的。”
  梵沉：“……”
  “哈哈哈，笑死我了。”尹相思突然走过来，捧腹大笑，“义兄，你这儿子是亲生的吗？”
  梵沉看向景瑟。
  景瑟黑脸，瞪他，“你看我做什么，当初是我求着你要怀的？”
  “难道不是？”
  提起当年之事，梵沉眸中慢慢爬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看得景瑟再一次黑脸。
  自知心虚说不过梵沉，景瑟只好瞪向昊昊，“臭小子，改天再收拾你！”
  昊昊暗暗吐舌，往梵沉身后躲了躲。
  梵沉将他从身后拎出来，“你干爹呢？”
  昊昊回头看了一眼，“咦……干爹好像还没出来。”
  尹相思顺着昊昊的视线朝楚王府大门处看了看，眸光微动。
  礼部官员上前来，对着梵沉毕恭毕敬道：“宁王殿下，天色不早，您看，是否让云世子和昭然郡主随着下官去驿馆下榻？”
  梵沉看向云深。
  云深看向尹相思。
  尹相思摊手，“不必了，我本就不是以郡主名义而来，只是以妹妹的名义护送兄长和嫂嫂回国，没道理过家门而不入，楚王府这样有钱，想必养我几日还是没问题的。”
  景瑟笑道：“我也希望你留下来，免得去了驿馆，每天还得来回奔波，累得很也烦得很。”
  尹相思看了一眼云深，问：“云世子，你是要留下还是随着他们走？”
  云深微笑，“我在西秦人生地不熟，认识的人亦只有你们几个，若是宁王殿下不嫌累赘，能否收留我几日？”
  梵沉道：“云世子说的哪里话，你们远道而来，楚王府欢迎还来不及，怎会嫌累赘？”
  说罢，抬手将阡陌招过来，“马上入府吩咐人备房。”
  阡陌领了命，喜滋滋进去通知管家了。
  商榷好以后，礼部官员就离开了。
  梵沉道：“小七，云世子，里面请。”
  景瑟拉着昊昊的小手，一行人缓缓进了楚王府大门。
  楚王妃站在穿堂前，见到梵沉的那一刹，忍不住又红了眼，“小沉……”
  “娘，是我，儿子回来了。”梵沉声音低哑，有种压抑的难受。
  梵沉快步走过来，上下端详着他，语气微颤，“果然是小沉，你还在，你真的还在，太好了！”
  从去年三月份开始，所有人都认为梵沉已经于华亭山事件时葬身火海再也不会回来，她这个做娘的每夜都能梦见儿子在漫天火海里求救，而她自己无能为力，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被火舌吞噬直至烧成灰烬。
  这样的噩梦，持续了将近一年。
  如今突然得知儿子并没有死，他还平安活着，楚王妃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描述自己失而复得的激动心情。
  因此，当下这样看着儿子，便有些无语凝噎。
  “阿瑟见过娘。”景瑟见状，唯恐楚王妃会过分伤感，赶紧出言打破气氛。她屈膝，盈盈一福。
  楚王妃这才看向景瑟。
  容貌依旧是从前的容貌，美玉荧光，明珠生晕。
  可楚王妃总觉得她好像哪里变了，总之周身有一股说不出的动人气韵，笑起来时，两颊融融，好似霞映澄塘，一双水眸盈盈脉脉，便是同为女人，楚王妃也不由得看呆。
  “瑟丫头。”许久之后，楚王妃才回过神来，轻轻拉着她的双手，满心欢喜，“原来你当初出嫁的时候就晓得宁王便是小沉了吗？”
  景瑟面露羞愧，“还望娘见谅，当时情况特殊，阿瑟不得不配合夫君做隐瞒，害得娘整日以泪洗面，是阿瑟的错。”
  “傻孩子，你说什么呢？”楚王妃道：“我又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岂会不明白此一时彼一时，只不过当初晓得你要被送去和亲，我的确是难过了很长一段时日，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在当时的情况看来，小沉不在，我们楚王府是没有权利强行留下你的。如今可好，你二人一同归来，我这高悬的心也就彻彻底底落下去了。”
  上下打量景瑟一眼，楚王妃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去了一趟东璃，终于丰腴了些，不再像从前那样瘦巴巴的了。”
  景瑟双腮泛红，压低声音，“娘，阿瑟这是……”
  有些难以启齿，景瑟捏紧了手指。
  梵沉接过话，笑说，“娘，夫人她怀孕了。”
  “什……什么？”楚王妃突然愣住，满眼不敢置信，转而看向景瑟，“瑟丫头，你……你真的有身孕了？”
  “嗯。”景瑟红着脸颔首。
  “这简直是双喜临门啊！”楚王妃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热泪盈眶，忙伸手来扶着景瑟。
  景瑟惊了一下，忙道：“娘，宝宝才四个月，我能自己走的。”
  楚王妃嗔道：“都四个月了，更要谨慎小心，不能磕着碰着，来，去我房里，咱们婆媳说几句贴心话。”
  景瑟好笑，“昭然郡主和云世子还在呢！”
  楚王妃这时才反应过来家中来了客人，她赔笑道：“让昭然郡主和云世子见笑了。”
  尹相思摇摇头，“不妨事的，义兄和嫂嫂平安归来，伯母心中欢喜在所难免，您若想同嫂嫂说体己话，只管去便是了，不用管我们，我和云世子，有义兄照拂就行。”
  楚王妃看了梵沉一眼。梵沉点头，含笑道：“小七说得是，娘无需顾及我们，只管带着瑟瑟过去就行。”
  瑟瑟？
  景瑟挑眉，这个称呼，她只在梵沉心智不全的时候听到过，自从他恢复以后，一直都是称呼她全名的，如此喊法，还是头一次。
  怎么听怎么别扭！
  梵沉似乎也觉得这样喊不顺口，咳了两声做掩饰。
  景瑟拉回视线，跟着楚王妃去了正院。
  尹相思和云深则是跟着梵沉进了前厅。
  “义兄。”尹相思四下看了一眼，“上一次我来时还看见楚老王爷，今日自入府至今都没瞧见他老人家，是否真的被顾禾安排随着雍王去了雁荡山？”
  梵沉眸色沉暗了些，“的确如此。”
  “太过分了！”尹相思切齿，“这个人一上位就拿楚王府开刀，感觉他好像和楚王府有仇似的，义兄，待你调整好状态以后，定要想办法挫挫他的锐气。”
  “嗯。”
  不用尹相思提醒，梵沉也有这个打算的。
  因为他笃定顾禾早就知道宁王便是梵沉，只不过迟迟没有戳穿而已。
  顾禾越是安静，就说明这个人的城府越深，心思越沉，是个极难对付的人，他一早就拿楚王府开刀，说明并不打算放过楚王府的任何一个人，也包括梵沉自己。
  既然如此，那他如今光明正大回来了，便也不必再遮遮掩掩，早晚要与顾禾正面交锋。
  云深有些好奇，“听你们说起来，西秦这位摄政王似乎挺厉害的。”
  尹相思轻哼，“不过初生牛犊不怕虎罢了，待我义兄缓过神来，定要他好看！”
  云深看了尹相思一眼，但笑不语。
  “呵，宁王殿下大驾光临，真是令楚王府蓬荜生辉。”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冷嘲。
  紧跟着，一袭雪青色锦袍的梵越负手走进来，幽暗的眸光直直定在梵沉身上。
  梵沉抬目望去，见他脸色苍白，身形看起来也有些孱弱，整个人较之一年前清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唯独眸光冷冽慑人，像冰刀子一般。
  “阿越。”梵沉轻柔地唤了一声。
  梵越收回目光，语气却生疏得紧，“宁王还是依着身份唤我一声‘越小王爷’，‘阿越’这个称呼，是本小王兄长专属的，而本小王的兄长，已经于一年前死在华亭山了。”
  冷冷一笑，梵越加重语气，“他的尸体，还是我亲自刨出来的。”
  尹相思一听，马上皱了眉，“梵越，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义兄死里逃生，几经艰险才终于得以光明正大回国，这种时候，你不说几句安慰的话也便罢了，何必再三出言挖苦？你这样说，与直接在他心窝子上扎刀子有何区别？”
  梵越冷眼看过来，“昭然郡主，本小王的家事，何时轮到你插手了？”
  “你！”尹相思一时失语，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置信，梵越竟会以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话。
  “怎么，你很喜欢多管闲事？”梵越面无表情，眸光冷透。
  “梵越！”尹相思直接怒了，“我是与你有多大仇多大怨，至于你一来就对我冷言冷语？”
  梵越偏移开目光，“本小王一向就是这脾性，昭然郡主若是受不了，大可以离开。”
  拍桌而起，尹相思红着眼，“梵越，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
  梵越面色冷然，只字未言。
  “好，我走！”尹相思看向梵沉，“义兄，既然你和嫂嫂已经安然回府，那我也放心了，这就打道回东璃，嫂嫂身子多有不便，你往后好好照顾她。告辞。”
  “小七！”梵沉突然站起来。
  尹相思已经飞快跑了出去。
  云深蹙了蹙眉，“宁王殿下，越小王爷，您二人坐着，我去把她追回来。”
  说完，云深很快出了前厅。
  尹相思一路飞奔至楚王府大门外，去马厩把自己的马儿拉出来，一个利落的翻身骑上去，马鞭一挥打算就此离开。
  “相思——”后面传来云深焦急的呼唤。
  尹相思置若罔闻，双腿一踢马腹，马儿吃痛，扬起四蹄就往前头飞奔疾驰。
  云深一咬唇，足尖点地而起，轻功飞跃追上尹相思，稳稳落在她身后，自她手中抢过缰绳，片刻之后让马儿止了步。
  尹相思心中怒火难消，回过头死死瞪着云深，“你跟来作甚？”
  “你先下来，我们谈谈。”云深声音很平静，带着几分恳求。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你走开，我要回东璃了。”尹相思伸手去抢他手里的缰绳，却被云深巧妙避开了。
  “你先冷静一下。”云深道：“方才的事，想来多有误会。”
  “误会？”尹相思冷冷一笑，“他吼我是误会，还是他对我下逐客令是误会？”
  云深抿了抿唇，从尹相思的这个表情，他已经完全确定梵越在她心中是有不一样位置的。
  快速掩去眸中的黯然，云深冷静分析，“方才这般情况，若是换了我，可能我也会这样对你。”
  尹相思呆了一呆。
  “毕竟，你们合谋骗了越小王爷，不是么？”云深道：“这么多人都知道梵沉就是宁王，唯独他这个亲弟弟被蒙在鼓里这么久，也担忧难过了这么久，如今突然晓得真相，你让他短时间内如何去接受？”
  尹相思慢慢冷静下来，“你说的这些……是真的？”
  云深莞尔，“你不妨换个角度想想，若是你兄长以这样的方式瞒了你一年，再见到他，你是喜极而泣还是怒不可遏？”
  “我……”尹相思彻底失语了，当下也觉得自己方才的确是言语过激了，根本没站在梵越的角度考虑问题。
  “云深，谢谢你。”
  这是自相亲宴以来，尹相思头一次从头到脚都不讨厌他，甚至发自内心地感谢他。
  云深笑笑，“郡主客气了。”
  事实上，他倒希望她别对他这么客气，哪怕是打他骂他都好，至少说明她还会在自己面前展露真性情，如今她对自己说谢，就表明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想到这些，云深偏开头，脸色些微黯然。
  尹相思全然没发现云深的情绪变化，她垂下脑袋，“我都已经放言要走了，如今再回去，岂不是很丢脸？”
  怔了一下，云深笑，“你为何会这么想？越小王爷堂堂七尺男儿，他如何会与你计较这些？”
  “可是我自己觉得很丢脸。”尹相思还是不想回去，她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道：“不如我带你去我兄长那儿？”
  “郡主的……兄长？”云深面露讶异。
  据他所知，永安大长公主与驸马和离以后，公主府的那位公子就随着驸马走了的，莫不成他人如今在西秦？
  尹相思陡然间反应过来云深并不知道薄卿欢就在西秦的事，罢了，还是不要去给兄长添麻烦，免得暴露了身份惹祸上身。
  左思右想，尹相思又耷拉下脑袋，“没去处了，咱们去喝酒罢。”
  “万万不可！”云深忙阻止道：“郡主初来西秦，身体还未适应这边的气候，如今贸然去喝酒，万一水土不服，如何受得住？”
  尹相思瞅他，“婆婆妈妈的，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云深噎了噎。
  “走啦！”
  尹相思翻身跳下马，头也不回，大步朝前走去。
  云深满面无奈，跳下马后抬步跟上来，又是一番好言相劝。
  尹相思完全听不进去，她道：“我是个江湖人，并非整天被束之高阁的千金小姐，什么喝酒伤身这种话对于我来说完全无用，江湖儿女，喝酒不是正常得很么？云世子，我没你想象得那样娇弱不堪。”
  “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后半句话还未说出口，尹相思就留了个越走越远的背影给他。
  他张了张口，突然没了声音，默默跟在她身后。
  到了酒馆，尹相思叫了两坛上好女儿红，又要来两只碗，抬起酒坛就倒满，推了一只倒满酒的碗给云深，用下巴示意，“喝！”
  “这……”云深看了一眼面前的大碗酒，又看了看她的，犹豫道：“光喝酒伤身，还是点两个菜罢？”
  “随你。”尹相思坐下来，抬起酒碗，看了一晚外面草长莺飞的春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云深点了菜，回过头就见尹相思已经喝了一大碗酒，他惊得面色变了变，正欲出口相劝。
  尹相思已经先一步道：“云深，我警告你，再敢婆妈一句，本郡主就直接把你踢出去，你信不信？”
  云深无奈笑笑，亲自给她倒酒，“你那么能喝，那就可劲喝，大不了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这句倒还像人话！”尹相思冷哼，抬起酒碗。
  这一次，云深再也不阻拦她了，看着她将一大碗一大碗的酒喝下肚。
  云深并没沾多少酒，他大多时候都在吃菜。
  “你怎么不喝？”面上带了三分薄醉，尹相思两颊泛出桃粉色，眯着眼看过来。
  云深歉疚道：“我不胜酒力，还望郡主见谅。”
  “真没用！”尹相思打了个酒嗝，“你这样不胜酒力的人在江湖上很难混的。”
  “是吗？”云深笑笑，掏出锦帕递给她。
  尹相思抬手拒绝，“别想占本姑娘的便宜，我从来不食嗟来之食。”
  云深扶额，“你这比喻还真形象。”
  自己擦了擦嘴角，尹相思继续喝，一个人喝光了一坛，正准备启封第二坛的时候，两眼一闭，醉倒下去。
  *
  楚王府内。
  梵沉微微颦眉，“阿越，你对我有怨，冲着我来就是了，昭然郡主是客人，你这样对她，实在太没礼貌了。”
  梵越冷笑，“当初你们合谋瞒着我的时候，很有礼貌？”
  “一码归一码。”梵沉道：“小七是受了我的指示才没把真相告知与你的，你要如何，找我就是，别把气撒在她身上。”
  梵越紧紧捏着茶碗，眸色愈加暗沉。
  “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梵沉认真地道：“你我兄弟多年，我了解你脾性，当初本不该瞒你的，无奈形势严峻，我完全没料到中途会杀出个摄政王顾禾来，因此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不得已，才会对你和娘有所隐瞒，让你们担惊受怕了这么长时间，我很惭愧。”
  梵越苦笑，“你若还当我是兄弟，当初就不该瞒着我，你明知道，为了你和大嫂，我就算豁出去也会帮你们的，哪知你竟……”
  后面的话没再说，梵越转为一声叹息，他最是了解兄长脾性，今日能这般低声下气与自己认错，已经不易，若再咄咄逼人，难免适得其反。
  “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便是再放不开，也只能是自我折磨，如今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若如实回答，我就放下过去，既往不咎。”
  “你说。”梵沉颔首示意。
  “你为何……与从前不一样了？”梵越认真盯着梵沉的眸子，“这个问题，我记得我问过你无数次，你的态度从来都很敷衍，我不相信仅仅是摔下楼梯再醒来，就能彻彻底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情，老大你……与从前真的是变化太大了，甚至于，我很多时候都在怀疑，你是不是被人调包来冒充我兄长的。”
  梵沉微笑，“因为，我是死过一次，从遥远的将来再回来的人，所以性情不一样了。”
  梵沉目瞪口呆。
  梵沉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天色不早，快去把小七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