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不敢开口说一句话,心里暗暗叫苦。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劝劝她阿娘。
  一个药厨,又听秋雅说崔甫事事以公主为先,余皇后本来倒也有些动摇。可现在崔甫竟对如意无意,那她绝不会同意。
  “如今你也大了。若你生在寻常人家,这个年纪早就定下了亲事。等你今年的生辰过了,我便为你选人入宫。”
  如意听到这儿可真是慌了,忙道:“儿臣不过十六,如今刚被立为储君,在朝堂上还未站稳脚跟,亲事不用这么着急。”
  余皇后冷哼一声:“既然你在朝堂上还未站稳,那便选几个有家世的小郎君,为你增添助力。”
  如意脸都气红了:“阿娘把我当什么人?我堂堂一介公主,岂会靠卖身增添资本!”
  “你既然知道你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还要去倒贴一个小郎君吗!”
  余皇后一拍桌子,抖着嗓子喝道。
  如意眼里已带了泪意,余皇后这话不可谓不诛心,实在是狠狠地戳伤了她。她平生最好面子,被自己最亲的阿娘如此骂道,一时有些灰心。
  春荣姑姑在门口都快急哭了,怎么说着说着又吵了起来。眼看赵院正拎着个医箱匆匆过来,忙上前迎去。
  “春荣姑姑,怎么了这是?”
  赵院正还没见过皇后身边的姑姑如此失态的模样,春荣姑姑顾不得解释,拉着他袖子高声道:“启禀娘娘公主,太医来了。”
  赵院正稀里糊涂地就被春荣姑姑扯着推进了屋子。他一进屋子就觉得气氛不对,行礼之后,站起了身便见小公主泪眼婆娑,余皇后气得发抖。
  他忍不住暗骂春荣姑姑。
  清了清嗓子道:“可是娘娘有什么不适?”
  春荣姑姑急忙接道:“是公主,公主方才跪了许久,劳烦您给公主瞧瞧。”
  赵院正心里一跳,怎么就闹成这样?公主从出生便是他一直看着长大,余皇后有多宝贝如意他清楚得很。
  他惊讶极了,皇后娘娘竟然舍得让公主跪,还跪伤了?
  如意闭了闭眼,将眼泪忍了回去,哑着嗓子道:“不用了,赵大人。劳烦您跑一趟了,我并无大碍。”
  又站起身来,低着头道:“天色已晚,儿臣便先告退了。皇后娘娘保重身体。”
  说完不等余皇后回答,便掉头就走。
  如意闷头就往东宫走,她方才在长乐宫是生气多一些,如今却是越想越委屈。
  她的阿娘,可从未这样呵斥她过。等回了东宫,一句话不说,进了屋子便把脸埋在枕头上。
  长乐宫这番动静,不过一夜便传遍了后宫。人人都知晓皇太女与皇后娘娘争执,红着眼睛从长乐宫出来。
  宫里所有人都绷紧了皮,一步不敢踏错。长乐宫自不必说,皇后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后宫妃嫔接连称病告假,哪还敢去皇后面前碍眼请安。东宫里的奴才宫女连大声呼吸都不敢,皇太女这几日雷厉风行,威压深重。
  后宫的紧张气氛直接传染到了朝堂。扬州盐商结党营私,走私叛国,圣人已下旨崔甫全权负责此事。可其中参与的崔弦生可是清河崔氏的人,崔家的对手便想暗搓搓的插一刀,咬一口。
  可崔琰崔相还没说话,便见往日里温和细语的皇太女开口给顶了回来,言辞激烈,毫不掩饰对崔家的偏视。
  崔琰也纳闷奇怪得很,朝堂上多看了公主好几眼。他家大郎君虽然早就给他递信,他知道公主有意卖崔家一个面子,也做好了被公主宰一刀的准备。
  可他万万没想到,公主如此直接,丝毫不避讳,就差明说崔家她保了。就像是在和什么人赌气一样。
  他颇为憋屈地站在朝堂上,想说点什么都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大臣们也苦不堪言,公主一改往日作风变得果断坚决起来,皇庙待了半个月怎么就没有修身养性的效果?难道是吃斋念佛久了,憋得狠了?
  可圣人又是怎么了?
  圣人这几日早朝的脸色是一日比一日差,若是问话答不出,平日里也就骂几句。可这几日就冷冷地望着人,也不说话,该贬斥的毫不手软,更不留情。
  下朝再召见,若有不妥,更是直接将奏折甩在人脸上,好几个老臣都挨了数落。
  圣人当然不高兴,自己的爱妻与爱女闹了矛盾,他倒是去劝过余皇后,可余皇后那么端庄守礼的一个人,都直接失礼请他回了。
  后宫的妃嫔见余皇后这般,谁都不敢往他跟前凑,就怕余皇后以后算账。可怜他一介帝王,却落得孤家寡人,往日小意温柔的美人看见他就害怕。
  他不由得思考,这后宫到底是余皇后做主还是他做主?
  至于公主那儿,他倒是也想过,毕竟百善以孝为先,孩子和阿娘争执了,当然是该孩子去低个头。
  可他把阿奴叫了过来,刚开口说了一句,便见阿奴眼眶红红委屈地看着他。他一下子就觉得棘手起来,阿奴多乖的一个小娘子,从小到大就没让他操过心。
  聪明优秀,善良温驯。哪里会这般可怜巴巴地瞧着他,圣人一下子感受到了压力,怎么都说不出第二句话了。只得安慰两句。
  但没有谦逊温柔的妻子,没有乖巧懂事的女儿,更没有柔情似水的美人的陪伴,圣人一日比一日低沉,他终于受不了了。
  大手一挥,让崔甫赶紧滚回来。谁造的孽谁来想办法。
  圣人眼里的罪魁祸首崔某,正在扬州城大刀阔斧地整治盐商。该杀的杀,该抓的抓。
  铁面无情的崔甫,亲自带人去绑了崔弦生的时候,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位崔家明秀,可不仅有满腹的经纶才华。还有深不可测的手段和一颗冰凉无情的心。
  崔弦生自知大势已去,往日俊逸的容颜如今满是灰败,他惨淡一笑:“是我为族里蒙羞了。”
  崔甫面不改色:“你已被崔氏宗祠除名,可不再是我们清河的崔。”
  崔弦生听到此话,竟掩面而泣,他不后悔,若是再来一次,他依旧会如此选择。可他一生最引以为傲的姓氏却因他蒙羞。
  崔甫冷冷的看着一个男人哭得眼泪横流,不为所动。哪怕这个人曾是他的长辈。
  “你的夫人和女儿留得一命,已是公主的仁慈。”他看着崔弦生陡然亮起来的眼神,轻笑一声:“只是你家郎君的命公主可没有提,崔小郎的命就看你了。”
  崔弦生打了个冷颤,他知道崔甫是什么意思。他望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觉得骨头里都渗着风。
  他低下头,脸上透着股死意道:“我知道了。”
  崔甫已知崔弦生不会再乱说什么,便挥了挥手让人将他带走。
  松青在后头一脸严肃低声道:“主子的意思是崔家还有人参与了?”
  “一棵百年巨木,难免有些枯死树枝,这些当然要砍去。更应该挖的是快要枯死的树枝,注定要死,却还在贪心地吸取巨木上的养分。”
  崔甫摆弄了一下手里的马鞭,慢慢说道:“崔家自然还有些蠢货,只是这事,我不需要他崔弦生告诉我。他不再姓清河崔氏,自然不需他来多嘴。”
  松青暗自感叹,想必主子被他祖父突然召回金陵,也是因为察觉族内有异。崔弦生被祭旗,也不知下一个是谁。
  五大盐商皆被下了狱,扬州城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可怜吴胧还想她阿娘从牢里把她救出来,却转头与她阿娘在牢中相遇。当场便晕了过去。
  扬州刺史在家哆哆嗦嗦,他上任不过几年,对此事不说参与,却有几分察觉。在他的治下有如此大案发生,整个人都要魔怔了。一个治下不严,贬斥是跑不了的,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留一条命。
  听见崔甫手持圣旨将自己的叔父都给拿了,五大盐商一个没跑掉,直喊道:“心狠手辣,心狠手辣啊!”
  再闻崔甫上门,家里一片兵荒马乱。
  可崔甫进了门,开口温和不提问罪:“不知大人家的小娘子可在?”
  刺史大人眼前一亮,简直是喜上眉梢,崔甫问他家的小娘子可是瞧上了他的女儿?那可真是天降喜事!
  “在在在,不知崔大人有何吩咐?”态度是恭敬有加。
  崔甫淡淡一笑道:“大人也知关外路途久远,一路上风餐露宿很不好过。听闻大人只得一爱女,郎君们一路上跟着去倒也罢了,小娘子若是一道,怕是不久便要香消玉殒。不如把人交给我,好歹保她生计无虞。”
  刺史大人听完便是眼前一黑,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要被流放。求情若是顶用,崔弦生也不会那么惨了。又念起他如珠如玉的爱女,含泪让人把他的小女叫出来:“还请大人多多照抚。”
  崔甫满意一笑:“这是自然。”
  小娘子被带出来时,梨花带雨,哭得不能自已,便听她阿耶道:“去吧,往后跟着大人好好过日子。”
  她心知阿耶此番要不得好。但到底知晓自己被贵人带走,若是往后好好表现,兴许还能有与家人再见的一天。
  忍泪道别:“阿耶珍重,往后未必不能再见。儿必好好侍奉贵人,尽心尽力。”
  崔甫连看都不看这小娘子一眼,既然人已带到,毫不留情道:“带走。”
  小娘子被人带到马车上,一件行李都未带。忍了泪,望着马车外的府门,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迷茫和恐惧。
  她还不知道真正要她的人,不是在她看来面目可憎绑了他阿耶的郎君,而是远在深宫的皇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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