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就是这么回事,”宝绽跟匡正说,“你说奇不奇?”
“三十万……”狭小的驾驶室,昏暗的夜色,匡正隔着扶手箱抓住宝绽的手,不敢握实了,只敢虚拢着,“你值这个钱。”
“真的吗,”宝绽朝他靠过来,嘿嘿地笑,“我真值这个钱?”
匡正瞧他一眼,心说何止三十万,简直是无价之宝,嘴上却说:“我这辆车两百七十多万,你天天坐副驾驶,还不值三十万?”
宝绽不高兴地抽回手,刚想给他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你这车两百七十万?不是五六十万吗!”
“我可没说过五六十万。”匡正耸耸肩,笑了。
“两百七十万……”宝绽看车的眼神儿都变了,挺着背,不敢往座椅上靠,“我还在这儿吃面了!”
“何止是面,”匡正发动车子,“还有烧鸽子、油炸糕、卤肉饭,你那小油手到处摸,现在皮子上还有印儿呢。”
“瞎说,哪儿有印儿!”宝绽吃东西最小心了,别说是两百多万的车,就是几千块的三轮,他也不舍得弄脏,“别光动嘴,你指出来!”
匡正的喉结一滑,眼睛往下扫过去:“屁股抬起来……”
正这时候,手机响,匡正看屏幕,来电显示是“赵哥”,他有印象,做tmt的,几个月前找他帮忙做过两家公司的估值,也正是那次,匡正去宝绽家借电脑,才有了两个人剪不断理还乱的情分。
匡正接起电话,眼睛往宝绽那边瞟着,看他挪着屁股检查座椅,那把腰是真韧,弯成一个惊人的弧度,那么艺术,那么美。
匡正赶忙移开眼睛,听赵哥在电话那头说:“老弟,你到私银了?”
“对,”匡正拍一把方向盘,“没办法,上头的意思。”
“现在这经济形势,也不赖,”赵哥没跟他说场面话,有一说一,“上次你帮哥的忙,哥一直记着呢。”
匡正微微一笑:“小事。”
“事儿是不大,”赵哥很讲义气,“但你二话没说一晚上就把估值给我弄出来了,这个情儿,哥哥得记着。”
他说得不错,那时候匡正一不是他的乙方,二没有事求着他,纯是朋友帮忙,一点不掺假,“我得投桃报李啊,”赵哥笑着说,“给你个信息。”
说到关键地方了,匡正的注意力还在宝绽身上,像是着了魔,从车窗的倒影里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们圈儿有一大客户,底儿特厚那种,”赵哥说,“听说最近在找私银,什么gs、德班凯略,全拥上去了,现在还没定下来。”
“知道是什么事吗?”匡正问,这种有目的地找私银,往往是有明确的委托意向。
“这不知道,”赵哥给他细节,“那小子好骑马,太子湖旁边那个马会你知道吧,他经常去,你带人会会他,具体的自己谈。”
“马会……”匡正琢磨,“会员制的,有点难办。”
“这你甭担心,”赵哥办事很靠谱,“我一个哥们儿是会员,消息就是他那儿来的,他能带三个人进去,我把他微信推给你。”
“行,”匡正不跟他客气,“谢了,哥。”
“甭谢我,”赵哥爽快地笑,“要不是之前你帮我,也没今天我帮你。”
电话挂断,匡正把目光从宝绽的倒影上收回来,人就在他身边,呼吸着,温热着,他朝他看过去:“我说……”
“嗯?”宝绽在合计下周五的戏码,只有半个小时,要把戏唱出彩儿可不容易。
“你二十八了……”匡正试探着问,“没谈过恋爱,遗不遗憾?”
宝绽没想到他问这个,倏地回过头,两个人的目光在咫尺间相遇:“还……”宝绽轻声说,“还好吧,一个人也习惯了。”
“恋爱……不只是两个人,”匡正咽了口唾沫,“还有其他的。”
宝绽知道他指的什么,他一直没有过的那些事儿:“我……没感觉,我不想。”
怎么可能,匡正笑笑,只是他不懂。
宝绽不想说这些:“哥,咱们回家……”
“我上次说……”匡正忽然抢白,“你不找,我就不找……”
“那是开玩笑的,”宝绽反过来打断他,“哪能当真!”
匡正半晌没说话,然后点了点头,拨亮左转灯。
“要是……”这时宝绽又说,“我没找,你也没找,咱俩像这样当一辈子兄弟,也挺好的。”
一辈子的兄弟……匡正挂前进挡,这么多年的聪明世故、精于计算,他却掂量不清,自己是该就这么和宝绽当兄弟,还是该带着他往前走一步。
走了,万一没走到底呢,他还能回到原地,宝绽行吗?
(1)背虎:硬靠背后用来插靠旗的地方。
第78章
太子湖的马会占地很大,经营了十一二年,最多时养着近百匹良种马,也接受私人马匹的寄养,匡正是和段钊来的,两人分头到,段钊没穿西装,而是仔裤长靴,上身一件小牛皮的黑色猎装。
两人跟着赵哥的朋友进园区,一路都有专人陪同,近处有场地障碍赛设施,远处是平展的湖面和绿草如茵的山间坡地,郊外的气温低,树叶已经泛黄,天边是一片接一片金色的林海。
匡正和段钊在竞速赛道旁的咖啡座坐下,上午十点,周围几张小桌已经坐满了人,都像匡正一样穿着正式西装,脚上的商务皮鞋或多或少沾着泥。
“gs的,”段钊啜了口咖啡,拿眼瞟着前后几桌人,“那桌,富荣的,诶哟,德班凯略也在,竞争很激烈啊老板。”
“让他们冲,”匡正悠闲地端着杯,“我们先看看形势。”
没一会儿,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周围的几桌人明显骚动起来,先后放下手里的咖啡,走出遮阳棚,满面笑容迎上去。
一匹黑马,肩高在一米七左右,鬃毛没修饰,颈部的皮毛缎子似的闪亮,一个年轻人从上头跳下来,和段钊一样是长靴牛仔裤,上身一件随意的西装夹克,摘下手套弹了弹膝盖上的土,被众人簇拥着走向休息区。
“就他呀,”段钊上下把那人扫视一遍,“小屁孩一个。”
“比你大一岁。”匡正放下杯,昨天赵哥推了他几条信息,这人姓顾,今年二十六,是温州来的家族,做高科技行业。
“二十六就是小屁孩,”段钊亮着一双捕食者的眼睛,见那帮客户经理里三层外三层把他围住,“咱们这也抢不上槽儿啊。”
匡正点头:“看来得另想办法。”
“老板,”段钊忽然问,“你马骑得怎么样?”
“一般,”匡正骑过几次马,骑得不好,主要是工作忙没时间,一上去马就知道他是个生手,“以后得练……”
没等他说完,段钊啪地踢了下靴子,站起来:“那我上了。”
匡正一愣,看他去牵了匹马,马鞭顺手插在靴子里,这小子上马的姿势很特别,是抱着鞍子窜上去的,看起来没那么明段钊经常骑马,而且骑得不错,他挽着缰绳在周围溜了几圈,突然加速,奔着前方的障碍场地冲过去。
迅疾的马蹄声,所有人都回头,只见段钊直身伏在马背上,控着节奏一跃而起,轻松跳过一个障碍,接着急速转弯,过两道小沟,又跨一个障碍,除了两处难度较大的板墙,十二道障碍他连续过了十道。
匡正从座位上起身,那两道板墙不是他不行,而是马不行,没受过专门训练而且缺乏热身,休息区响起掌声,匡正随之拍了拍手,意识到段钊的家庭不一般,马玩得这么溜,没有上千个小时的训练是不可能的。
段钊的这套骚操作成功引起了目标人物的注意,姓顾的甩着马鞭从客户经理堆儿里挤出来,牵过那匹漂亮的黑马,翻身上去,奔着段钊跳进障碍区。
“嗨!”两个差不多穿着的年轻人,并辔立在泥地里,“技术不错!”
段钊瞥他一眼,没搭理。
“你是本地的吗,”小顾引马和他擦身,“哪家的,怎么没见过?”
他这样问,是把段钊当成了和他一样的马会玩家。
段钊不回话,嫌烦似的,转身跳出障碍区。
“喂!”小顾追上去,两匹马一前一后掠过坡地,迎着山间斑斓的日光往湖边跑,秋风乍起,满目是金红的树影,还有苍茫的天色和缓慢飘动的云霭。
“你跑什么!”小顾在身后喊,“你的马跑不过我!”
他说得对,他是空运来的比利时温血马,段钊的则是马会提供的训练马,没跑多远,小顾就追上来了,他也够坏的,缀在段钊后头,拿鞭子狠狠抽他的马屁股。
劣马受了疼,扬着前蹄甩了下背,差点把段钊晃下去,他回头瞪姓顾的一眼,一扽马缰绳,往旁边的杨树林冲。
马蹄飞快,像要乘风而起,这样惊人的速度,低处的树枝迎面打来,段钊俯身趴在马背上,将将躲过,后头的小少爷没防备,被树枝扫了一脸,抽出了半边红印子。
“哈哈哈哈!”段钊的笑声从前头传来,小顾连忙勒紧缰绳停在原地,摸了把脸,还好没见血。
“喂,一报还一报,”树影婆娑,只听见段钊的声音,见不到人,“你抽我马屁股,我才引你进来的!”
小顾盯着眼前摇动的枝桠,从深深浅浅的金黄中、从层层叠叠的阔叶间,一人一马踱出来,马是劣等马,人却是精彩的人。
“脸花了,”段钊隔着一段距离瞧他,“出去要让人笑话了。”
“你到底是哪家的!”小顾动了气。
“我?”段钊抬起一条腿架在马鞍上,像个拦路的恶霸,“我不是会员,我和围着你那帮人一样,是万融臻汇的客户经理。”
小顾皱眉,像是不相信一个客户经理能有这么好的骑术。
“做个交易怎么样?”段钊冲他笑,有股富家子的顽劣劲儿,“我给你指条小路,你绕出去,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找私银是为什么。”
段钊和小顾久久没回来,咖啡凉了,匡正望着远处的山景,正无聊,有个人在他身边坐下:“你好,万融臻汇?”
匡正挑眉朝他看去:“你哪位?”
“gs的,”对方笑笑,“把人引走那个,是你们的客户经理?”
匡正不置可否。
“别白费力气了,”gs的人挂着笑,“这种级别的客户,你们根本不够格。”
gs的私银部在国内深耕了近十年,瞧不起万融臻汇这种草台班子很正常,“是吗,”匡正笑得比他还和气,“那怎么让我们把人弄走了?”
对方沉默片刻,撂下了一句话:“这单你们做不了。”
正说着,段钊骑马回来,gs的人让位起身,段钊拍着身上的树叶,坐到匡正身边:“老板,”头一句就是,“这单我们做不了。”
几秒钟前,匡正刚听过一样的话:“为什么?”
段钊隔着桌子凑过来,贴着他的耳朵:“战国红,听说过吗?”
匡正没印象。
“一种虚拟货币,”段钊复述小顾的话,“半年前在国际币圈儿出现,还没登录主流购买平台,他想大量买入,在找有途径的私银。”
匡正恍然大悟,怪不得gs说他们做不了,这种处在初创期的小众投机产品只在圈内人之间交易,他们确实没路子。
吹了一脑袋山风,两人打道回府,段钊半路接了个电话,是之前做奶茶连锁那大姐,和儿媳妇斗法斗得疲乏无力,让他陪着去做中医养生。段钊骂了句娘,给匡正发条语音,打个轮儿下高架,联系内科专家去了。
回到万融臻汇,匡正进办公室头一件事就是给宝绽打电话,明明早上才分开,这会儿已经想得不行:“喂,宝儿,吃饭了吗?”
宝绽的语气有点怪:“吃了。”
匡正隐约听见电视声:“你在家?”
“嗯。”宝绽似乎不想理他。
“回家怎么也不告诉我,”匡正心疼他走那一个多小时的路,“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