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小厮拉开一张巨大的画布,洛霞笙看了一眼题目便提笔在画布上画了起来,她画工精致细腻,画的什么一目了然,便连那些内涵颇深的词汇也信手拈来,一炷香时间过去,两人共答对三十七道题目,打破了目前踏青宴心心相印的最高记录。
  洛霞笙高兴地跳过去,笑着道:“义兄,我们在这个游戏的榜上排第一了呢!”
  洛无戈没什么反应,他看向晏枝与杨少秋二人。
  晏枝并不在意他们答对多少,是否破了记录,正在和杨少秋说着什么,杨少秋起初还有些紧张,听了晏枝的话后冷静了许多,认真地点了点头。那神采飞扬的模样是独属于战场的样子,洛无戈非常熟悉。
  外人都道杨少秋有武将的憨蠢,但他知道,这位同他一起长大的人有多聪慧。他比自己更熟读兵书上的每一个细节,能一眼看出战争沙盘上的缺漏,有敏锐的感知与过人的洞察力,这才是真正的杨少秋。
  晏枝从袖口取出一支自己改良的炭笔,周围人看清时都露出惊讶的神色,议论声渐起,先后响起讥讽的声音:“不是贱民才会用这种炭笔吗?”“怎么能用这种东西?”“怕不是有意给杨小将军丢脸?”
  杨少秋听见了这些议论声,他回想了下晏枝之前同他说的话,沉了沉呼吸,他选择相信晏枝,也相信自己。
  这些嘈杂的声音在耳边渐渐退去,如今,杨少秋只能看见晏枝和她身旁的画板,只能听见炭笔摩挲纸面发出的沙沙声响。
  还有它们共同传递给自己的信息。
  炭笔效率高得惊人,晏枝不追求细致的作画,每一笔都在传递精准的消息,她几乎不出十笔便能画出一个,杨少秋答得飞快,错误容差在三次以内。
  半柱香过去,晏枝收起小炭笔,笑着对杨少秋说:“杨小将军,结束了。”
  杨少秋意犹未尽,脑子里纵横交错着一片凌乱的文字,眼前仿佛还是画笔的痕迹,方才猜过的东西一股脑地穿插出现在眼前。
  他长出口气,紧张地问:“我们答对了多少?”
  “六十三道。”
  杨少秋:“!!!”
  不光是杨少秋,周围人都瞠目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晏枝不觉得这个数量有多夸张,这可是现代人人都点亮的技能,你画我猜能有多难!
  杨少秋结巴地说:“不不不不是吧?真的假的啊?”
  晏枝笑着说:“杨小将军聪明过人,一点就透。”
  杨少秋:“不不不,你画得好,生动形象,没想到这炭笔这么实用,能送我一支吗?我带去军队里用。”
  晏枝被他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可以,我到时候送杨小将军十支怎么样?”
  洛霞笙心有不甘,道:“穆夫人用这种笔作画是否有失公允?赢的太过投机取巧,不觉得胜之不武吗?”
  “嗯?”晏枝轻笑着反问,“胜之不武?”她转头问向一旁的小厮,“我违反规则了吗?方才开始的时候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拿出这支笔,你们奚笑不已,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止我,洛姑娘,愿赌服输,你现在是不肯认输吗?”
  洛霞笙气得脾气冲了上来,还要反驳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她想到一招,紧抿着唇,开口问道:“穆夫人愿不愿意跟我比第二轮?”
  “你这次下什么赌注?”晏枝问道。
  “穆夫人想赌什么?”洛霞笙反问。
  “赌你,如何?”晏枝微微昂首,道,“赌你为我家仆,三个月不得离开穆府。”
  洛霞笙蹙眉。
  洛无戈低喝一声;“胡闹!”
  “义兄……”洛霞笙浑身一凛,她许久没见到洛无戈发火了,知道这回自己胜负欲太重,差点闯下大祸,如果跟晏枝比试输了,在穆府禁足便无法随义兄前往边关,届时定会坏了义父的大事。
  洛霞笙别过头,缓了好久,才扬起笑脸,道:“穆夫人,我认输,铺子的地契稍后便会送到你府上。”
  晏枝也不多纠缠,道:“多谢洛姑娘慷慨。”
  “不谢。”洛霞笙再不逞口舌之快,快步走出小亭,洛无戈稍慢一步,停在晏枝面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晏枝微笑道:“洛小将军为何一直盯着我看?可是也想讨一根炭笔回去?”
  洛无戈忽然低下头,往晏枝脸上靠近了些许。
  周遭有瞧见的姑娘低叫出声。
  晏枝眉头蹙紧,当即倒退一步。
  杨少秋脸色大变,冲过来隔开两人,低声道:“无戈,你做什么?”
  洛无戈站了回去,将视线收回,确认自己方才没有在晏枝面容上看过任何伪装,这张脸的的确确属于晏枝的,那嚣张跋扈的气质也是她惯有的,但为何给他的感觉如此不一样。
  洛无戈走出凉亭,迎面碰上穆亭渊。
  小少年站在日光下,不知道在那看了多久,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没什么表情,却倏然露出笑容,干净又纯粹。
  洛无戈目光闪动了下,与穆亭渊擦肩而过。
  他听见那少年还显稚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洛小将军,你可是又对我嫂子动心了?”
  洛无戈脚步一顿,垂眸看向穆亭渊,只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短暂的一刻便将视线移开,好似没听见这话一般,向前走去。
  穆亭渊待他走出一段距离,朗声道:“在下穆亭渊,想同洛小将军讨教一二。”
  洛无戈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冷声道:“十岁孩子,有何可比?输赢都没意思,回家多读读书吧。”
  周遭响起嬉笑声。
  穆亭渊并不觉得有何羞耻,淡淡道:“五年后,我再来请教。”
  第47章 ===
  热闹没了, 围聚在这儿的人群自然散了。
  晏枝走回韩妤身旁,看到她身边多了一个篮子,里面放了半篮的桃花笺, 又瞥了一眼原先被韩妤挽着的篮子, 竟是和那里面的不相上下。
  “咦?”晏枝眨了眨眼, “嫂子,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弄了两个篮子?”
  莲心噗嗤一笑, 道:“夫人, 这是你的。”
  “我的?”
  “嗯,”莲心自傲地颔首, 道,“方才来了好多公子,给您递了好多桃花笺。”
  晏枝不解,捡起篮子里的一片桃花笺一看, 上面写着“学问勤中得,萤窗万卷书。三冬今足用,谁笑腹空虚?”
  晏枝看完了然一笑,向着周遭还未散去的读书人们作了一揖。
  大梁太.祖开科举,凡是读书人无论出身皆可通过科举一展腹中学识, 沿用至今, 除开随□□开国定世, 世代累积下来的勋贵之外,还有不少是出身清贫,凭借科举出人头地的清流, 家里吃糠咽菜,倾尽全部家产才能供养出来这么一个贡生,他们跻身有着与勋贵完全不同的价值观念。
  刚才晏枝拿出炭笔的时候遭遇了不少勋贵的嘲笑, 勾起了这些清流学者苦读的往事,这才让晏枝得了这么多他们赠予的桃花笺。
  思量时,篮子里又被多放了几个,晏枝抬眸一看,穆亭渊笑着说:“嫂子,我回来了。”
  晏枝摸了下他的头,冲他眨了眨眼:“怎么样?”
  “先生愿收我为弟子。”穆亭渊的双眼微弯,眼眸中藏有笑意,晏枝最喜欢看他这样笑,好似所有烦恼全都消失了。
  她欣慰地笑了起来:“亭渊真是出色,能做岑先生的弟子,先生最近这段日子会待在北都吗?你平日课程要如何学习?”
  穆亭渊笑着说:“现在还在宴上,回去我再同嫂子仔细说。”
  “看我一时高兴,”晏枝道,“还想去哪儿玩玩?”
  “都行,”穆亭渊乖巧地说,“我陪嫂子。”
  正巧这时候,晏殊同寻了过来,他把手里的桃花笺一半给韩妤,另一半给晏枝。
  晏枝道:“哥哥不用收买我,带嫂子去逛园子便是了。”
  “你不同我们一起?”晏殊同问。
  “不啦,我得去瞧瞧看,有没有看得上眼的。”
  穆亭渊闻言,看了一眼晏枝,正巧看见杨少秋愣了一下,露出复杂的神色。小少年微微蹙眉,拉了下晏枝的袖子,低声说:“嫂子,方才投壶我看着有趣,我们一块去吧?”
  “投壶?”杨少秋耳聪目明,听见这俩字插嘴道,“我极擅长投壶,穆公子,我陪你们一块去!”
  晏枝没料到杨少秋会和他们一起,斟酌了下,道:“杨小将军不必客气,我们自行游玩便是。”
  “不是客气,”杨少秋说得直接,“我想和你们一块逛,无戈他们不管我们了,我去哪儿都不舒服,你们不嫌弃我武将出身,玩不来这些风雅的游戏就行!”
  晏枝笑了笑,道:“肯定不嫌弃,倒是杨小将军想过没,这是什么地方,你我是什么身份,公然作伴游玩,怕是对小将军名声有损。”
  “我不介意那个,”杨少秋支支吾吾地说,“你若是介意……哎!算了。”
  他取出自己的桃花笺塞进晏枝的篮子里,道:“这些都送你。”
  晏枝看了一眼,上面是杨少秋做的诗句,他并非不会写诗,只是不那么惊艳,多是男儿壮志,不能为笙歌燕舞的北都权贵所能理解。他也写得一手好字,到底是杨家的子孙,哪能不优秀呢?
  “谢谢。”晏枝只留下一张自己最喜欢的,把剩下的都递给杨小将军,“我只要这张便是,杨小将军留着送予其他女子吧。”
  她略略颔首,以示告辞,便牵着穆亭渊的手,带他去投壶的地方玩。
  穆亭渊回头看了一眼杨少秋,他耸拉着脑袋,满脸委屈和失望。
  其实,单以人论,杨少秋是个不错的良配,但论起所有……家世、朝中形势、往来亲友……都不是个好选择。
  几番分析下来,穆亭渊知道他俩一定不会有任何结果,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不舒服的感觉。
  他稍稍收紧了握住晏枝的手,被晏枝察觉到后,他冲晏枝微微一笑,道:“头一回来人这么多的地方,还有些不太习惯,嫂子别担心。”
  “你呀,”晏枝道,“别太逞强,就当是来散心的,随便玩玩,转转就行了。”她为了让穆亭渊心情放松下来,逗他玩乐道,“若是碰见喜欢的姑娘就同嫂子讲,我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定好亲了,”说完,晏枝意识到自己言行过于儿戏了些,大梁民风再开放,女子的地位也不能跟现代比,若是穆亭渊听信了她一时的玩笑,真的随便挑了个女子定亲,对二人往后有害无利,她想了想,改口道,“不过长大点再定也来得及,等你长大,心智成熟,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才能沉下心挑选,亭渊记好,那可是要跟自己过一辈子的人呀。”
  穆亭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以他的年龄,分不清分门别类的各式情感,但他知道,岁月悠长,他喜欢和嫂子住在一起的生活。
  ——
  随后,晏枝带穆亭渊玩了许多游戏,也认识了很多跟他差不多年龄的少年,古时孩子早熟,各个都是小大人知书达理的模样,可穆亭渊跟那些孩子站在一起仍是显得更为成熟稳重。
  他总是挂着温和有礼的笑容,对谁都是彬彬有礼的模样,谈吐间几乎不见少年的天真,逻辑清晰有理。
  这点,晏枝不知道是好是坏,他不同于常人的童年经历和对书本的渴读让他有超脱了同龄人的见解和认知,却也丧失了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天真,以至于可能会影响到以后的成长。
  平时看不大出来,一和同龄人相处便分外明显。
  晏枝正想着该怎么处理这个问题时,一个小厮来通传道:“穆夫人,我是岑先生的书童闹儿,先生让我找小公子过去有事要交代。”
  “这么突然?”晏枝问得清楚,“先生说了什么事情吗?”
  “没有,”闹儿为难地说,“先生喝得有些多了,一时兴起,突然想叫小公子过去。”
  晏枝无奈一笑,心想这的确是岑老先生的风格,可事情发生得突然,她心有不安,看向穆亭渊。
  穆亭渊聪慧,猜出晏枝的顾忌,道:“嫂子,我方才在岑先生身边见过他,他确实是岑先生的书童,应是无碍。”
  “好吧,”晏枝道,“那我送他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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