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然而说定了,陆俭却还要多问一句:“既然贤弟应下,这次运粮怕是要迟了,不知你手下人可有怨言?”
既然要登岛,势必要征用他们的船只,而且伏波这个领头的多半也要跟去。万一他的船队只是临时组建,可是会出大问题的。陆俭这一问既是提醒,也是试探。
伏波却笑道:“这个陆兄不必担心,我近日建了个船帮,名曰‘赤旗帮’。手下那几条船都是可用之人,不会误事。”
这可比陆俭想的还要惊人,他原本以为这些船大多是临时拼凑的,只为从他这里捞些好处。谁料对方连船帮都建起来了,难怪这次只带了一个船长来,还能乖乖侍立在侧,充作护卫。
陆俭忍不住叹道:“贤弟心思手段,当真让愚兄钦佩。若是如此,留下两条船送我登岛即可。”
伏波略一思索便道:“既然如此,最好还是让船队一同启航,等到了罗陵岛附近,再分出两艘登陆。其他船要尽快回航,以免溃兵在岸上生乱。”
这不但考虑到了航行安全,还把溃兵也算在其中。罗陵岛若真是陷落了,恐怕要逃出不少贼人,沿海都要受到影响。他既然成立了船帮,开辟了粮道,必然也有岸上基业,担心也是理所当然。
陆俭答得干脆:“自无不可,贤弟可需要备些什么?”
“我船上多用槍矛,还需五十副藤甲,五十把刀,若是有引火用的火油,也许备上些。”伏波答的干脆,这可是登陆作战,有甲胄和没甲胄的区别太大了。至于五十之数,其实也没多要,两艘船怎么也要安排四十人,想来这位金主也不会有意见。
果真,陆俭颔首:“这些东西,还有行船用的食水,三日内我会准备齐全,等青凤帮传来消息,吾等立时就要起航。对了,这次可还要带稻谷?”
“先买一千五百石吧,待收拾了罗陵岛再说其他。”伏波可是清楚的很,武器可以让对方提供,但是粮食最好还是算作买卖。若连这点便宜也要占,说不好将来粮道归谁了。
他的言下之意,陆俭自然也能听明白,笑道:“这个不难,也会尽快运上船的。”
至此,两人就算商谈妥当,伏波站起身:“事情紧迫,小弟要先回去安排一番,待后日再来寻陆兄。”
陆俭也站起了身,笑道:“有了贤弟相助,愚兄心中大定。只盼此次能一展手脚,冲破壁障。”
这是在说他自己,也是在说伏波,两人面对的局面如出一辙,做出的选择又是何其相似。陆俭原本以为,这世间只有自己一个异类,却没料到,今日又见到了一位。
伏波也笑了:“承陆兄吉言。”
她是带着预谋而来,得到的却是比料想中更好的结果。这位陆公子也展露出了真容,那是一张跟谦谦君子截然相反的面孔,充满了野心和狠戾,但是伏波并不讨厌这张脸。在这世界,阴谋诡计当然有用,但是最终依靠的仍旧是心智和勇气,而这两点,面前之人一样也不缺。
这相视一笑,却也有了几分默契。陆俭亲自送贵客出门,两人并肩而行,他是宽袍大袖,对方却是窄袖束腰,明明风格迥异,却让他觉出一股久违的快意。
待走到门口,陆俭忍不住道:“愚兄表字明德,贤弟以后可直呼我表字。”
伏波挑了挑眉,古代似乎只有关系到了,才会互称表字,这位陆公子是在示好啊。她便从善如流道:“我尚无表字,不过家中行一。”
按排行叫也是标准的古代叫法,就是她有点说不出口“大郎”这个词,总觉得怪怪的。至于表字,还是别折腾了,她可想不出什么表字。
只有读书人和官宦人家才会起表字,他说的“尚无表字”,那就是将来会取,只是年纪尚幼?看着那比自己矮上一头,连手脚都细细长长,尚未长开的少年,陆俭笑着拱手道:“那我就静候贤弟佳音了。”
伏波同样拱手做别,转身而去。
第三十八章
等上了车,林猛才从恍惚中回过神,压低声音问道:“头领,咱们真要去打罗陵岛吗?”
那场对谈他从头听到了尾,依旧没搞清楚怎么从谈天说地蹦到攻打罗陵岛上了,而且听着还要跟陆公子一起登岛,这可跟原计划不一样啊!
伏波扬了扬眉:“打啊,为何不打?”
“那可是罗陵岛啊!”林猛有些急了,“就算青凤帮调走了人马,岛上肯定也有几百号人呢,咱们怎么打的过?”
他们看着是有八条船,其实真正操练过的人手,只有四条船上的八十来人,剩下那四条船都是摆设啊。
伏波笑了:“打仗靠的从不是人多人少,而是射马擒王。罗陵岛这样的匪帮,头目又能有多少?况且陆公子也不傻,既然敢亲自上阵,肯定跟青凤帮有了协议。咱们不过是跟着打个顺风仗罢了,这可比原计划简单多了。”
林猛听得眼睛越睁越大,他哪能想到还有这样的手段?伏波说的如此,还说的如此轻松,肯定是有把握的。连对上海盗船都不怕,还能怕这个?林猛赶忙道:“不是说带两艘船吗?头领,带我去吧!”
“先回去再说。”伏波干脆道,要处理的事情还不少呢,得见到人再说。
等回到码头,招来两位船长,把今日谈的事情说了个清楚,李牛立刻来了精神:“头领觉得能行,咱们就上!不过是群海贼,怕个什么!”
这虽然跟之前说的不一样,但是听头领的准没错。可那是算无遗策,连县衙都敢闯的狠人,还怕区区海盗?
孙二郎则沉思片刻,开口道:“若真按头领所言,那四艘船恐怕有些麻烦,得先让他们听令才行。”
怎么登岛,怎么打仗先不说,他们船队里还有四艘并非赤旗帮的船呢,要是行动起来出了乱子,可会坏大事的。
伏波颔首:“我会找他们谈谈。至于你们,猛子和阿牛随我登岛,二郎带剩下的船只回航,记得回去之后立刻组织人手,协防乡里。不但是三村,其他村子最好也通知一声。真打起来,会有大批海贼溃散,说不定流窜到哪里。”
战场上,溃兵向来是最让人头痛的问题,何况是溃败的贼寇。她已经在东宁县安置了粮道,建立了基地,哪能随便任人毁了。
孙二郎立刻道:“属下明白!”
当初留在村中的那些人,如今可要派上用场了,况且还有两艘船跟着回去,人手应当是够用的。只是如此一来,那四艘船的问题就更愁人了,孙二郎是真想不出法子,要怎么让那四艘船听令了。回航毕竟经过战区,若是这群人心思不定,万一遇上海盗,甚至只是溃逃的贼兵,都容易惹出麻烦。
不过这些,并不是他需要考虑的。吩咐过后,伏波便让孙二郎叫来了那四位船长。没有任何遮挡,她开门见山道:“赤旗帮要同青凤帮一起攻打罗陵岛,这次回航可能有些风险。”
孙二郎都差点露出讶色了,这么正大光明的说出来,不怕把人吓跑吗?
果真,那四位船长里立刻有人叫道:“那我的船能不能晚些再走?”
伏波坦率道:“当然可以,缴纳的钱还能退你一半。不过吾等不会回程接人了,打下罗陵岛,会有流寇侵扰岸上村落,须得派人回防。”
这句话顿时让那位船长脸色难看起来,这是钱的问题吗?他就是不敢自己来,才交了钱跟船队走的。现在脱队的话,难不成要自己开回去?那还能回得去吗?
有人更能抓住重点:“等等,会有流寇袭扰村落?伏帮主,你能确定此事吗?”
“能。罗陵岛必然会被吾等占下,但是海疆太大,无法拦下所有船只,肯定会有流寇,而且人数估计不少。”伏波断然道。
“那必须回去啊!得让村里人有所防备才行!”对方立刻急了。一个村子才能养起一条船,船上皆是乡里,谁能光顾着躲险就抛弃家中老小?
“那回去的风险大吗?”又有人问道。
“风险肯定是有的,但是两边交战,未必会有多少人把主意打在商船上。只要紧紧跟着赤旗帮的船,听人号令,还是有保障的。”伏波答的干脆。
“哪还等什么啊?吾等要跟帮主返航!”几人都叫了起来。
一直站在一边,若有所思的钟平此刻却开了口:“敢问伏帮主,吾等可否加入赤旗帮?”
这话一出,身边几位船长都是一怔,怎么突然就提这个?伏波却露出了笑容:“加入赤旗帮,须得歃血为盟,不可反出,不可违背帮规,不可忤逆帮主。”
这要求不可不谓不严,而且只提条件,没有承诺。谁料钟平还是点了点头:“我这一船人,都愿入帮!”
果真还是有聪明人的啊。伏波在心底暗赞,方才那番话,最重要的是风险吗?是流寇吗?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是他们要跟青凤帮联手攻打罗陵岛了,而是势必会打下。那么不论谁占上风,罗陵岛是必然会易手的,以后前往合浦的航路,肯定也是他们说了算。青凤帮经营的是倭国路线,多从两浙、闽州前往倭岛,那罗陵岛最后的主人会是谁呢?
这是明摆着的“赢家”,而且有很可能会越做越大,现在投诚岂不是最好的机会?伏波原以为自己还要提点两句,这群人才会反应过来,没料到有人直接就开了口。
这一问一答,顿时让其他三位船长紧张了起来,而略一思索,也有人明白了这事的关键所在,立刻也跟着道:“吾等随船一路走来,深知帮主仁义,也愿投效!”
虽说之前跟青凤帮相遇时,那有条不紊的退走,可能只是盟友之间的默契,但是船队的格局摆在那里,的确值得信赖。再说,都到了合浦才跟他们说可能会打仗,谁知道这赤旗帮打得什么主意呢?当然还是顺着来更好!
有一有二,还怕没人跟上吗?四位船长竟然一致要求入帮,伏波略一沉吟:“既然如此,等回去了,派几个人前往你们的村子,先把防御练起来吧,以免海贼侵扰。等占了罗陵岛,再商量分配问题,还有以后的航道安排。”
这是战利品也有他们的一份了?几位船长哪想到还有如此好处,顿时把担忧抛在脑后,个个喜出望外。
伏波又转头对孙二郎道:“二郎你随他们去各自船上,说说入帮的禁令。若船员皆无异议,便与几位船长歃血盟誓,一路返程,他们皆听你节制。”
这是放权,也是部署,孙二郎胸中一热,抱拳道:“头领放心,交给属下即可!”
他心底的难题,到了帮主手里,却是三两句话的事情。又拉又打,恩威并施,转眼就让这群人心甘情愿投了赤旗帮。当初他曾在三村盟誓的大会上见过此等壮举,放在这几位船长身上,竟也如此简单。有人天生就是做头领的,哪怕只是个女子!
安排好了四艘船上的事务,伏波又找来了林猛和李牛,吩咐其他事宜。这次要运回去一千五百石的粮草,可以装在那回航的六艘船上,每艘船都要控制负重,不能满载,以免航速太慢。林猛和李牛的两艘船,则不装货物,每船增员至二十人,配备相应的兵器和食水。剩下十套兵刃铠甲则让孙二郎拉回去,在防守战中也是能起大用处的。
还有火油的抛掷也需要人手,这个倒是不算麻烦,由短矛手兼任即可。等将来有了火药和火器,还要在船员里增加训练项目。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眼下还是攻占罗陵岛更为重要。
陆家的货物很快也送来了,不知是不是害怕码头有敌人眼线,所有的装备都是跟粮食一起送上船的。配的刀暂且不提,送来的甲胄却非藤甲,而是皮甲。
那送货的陆家人解释道:“家主说了,藤甲虽然不怕水,但是易燃,恐怕不利于船战。这皮甲都是犀皮的,水火不侵,分量也不重,想来比藤甲更为合宜。”
伏波挑了挑眉,合宜不合宜不重要,她好像听说过,犀牛皮做出来的皮甲比铁甲都贵,陆俭果真肯下本啊,而且背后的势力应当不小,连这种管制物品都能轻松到手。
既然人家送了,伏波也就大方收了,让船上人都披了甲。当然,这些皮甲其实并没有配头盔,只有胸背两块,可以像褂子一样穿在身上,前面再多出一截护裆的裙甲,实打实的简易版配置。但是有甲和没甲,在战场上就是生或死的区别了,这情仍是要领的。
花费了两天功夫,把船队上下打点完毕,伏波这才带着林猛和李牛回到了陆府。
重新见到伏波,陆俭讶然挑眉:“贤弟怎么没穿甲?可是皮甲不太合身?”
跟着伏波的两个汉子都批了甲,同样的灰黑衣衫,加上黝黑皮甲,更显英武。偏偏伏波不着甲胄,还是那副寻常打扮。
伏波笑道:“既然明德兄要深入险境,身边自然要有人护着。你看我可能胜任?”
陆俭还未回答,他身后站着的汉子却眉头大皱,上前一步:“家主,护卫还是交给吾等更好,这小子年幼体弱,怎能但此大任?”
这话听得林、李二人都是大怒,陆俭也斥道:“此乃赤旗帮帮主,与我兄弟相称,不可无礼!”
那人显然是陆俭亲信,犹自不甘:“事关重大,身份又抵什么用?家主,不可莽撞啊!”
“既然兄台觉得不妥,可要与我比上一比?”
一个清朗声音,从身边传来。那人转头看向说话者,面上不由露出嘲讽:“小子,你真想跟我较量?”
第三十九章
也不怪他会这么说,在场几人中,就这少年身量最矮,身形最瘦。就算要比,也该是后面那虬须壮汉上阵才对吧?
谁料那少年竟然点了点头:“当真。”
陆三丁心头的火一下就窜了上来,把拳头握得噶嘣嘣响,怒道:“那我倒要讨教几招!”
执掌着陆府的家兵,陆三丁是真上过阵,杀过敌的。若不是敢打敢杀,怎能护住交趾那边的粮道?这次前往罗陵岛,他也做了万全的准备,谁料突然冒出了个船帮。一群打鱼贩私货的,就算有船,也不过是当当船夫,做个瞭阵罢了。哪知家主竟然一口气赠了五十副皮甲!那可是犀牛皮的啊,一件起码要二十两,全是自交趾运来的,连府里都没多少人能穿,就这么送了人。加上腰刀、火油等物,花销之大,再养个百人小队都够了!就算是为了跟青凤帮争锋,也不必如此吧?
心中本来就憋着火,但是家主都吩咐了,陆三丁也就听了。谁料这群开船居然还得寸进尺,想要贴身保护家主,饶是陆三丁也忍不住要站出来劝上一句。怎么说也是深入虎穴,哪能自以为是?关乎家主性命,他岂能看这群人胡来!
现在这领头的小子出来挑衅,到让他找着了机会。若是能把他揍翻了,应该能把这伙人的气焰打压下去!
瞧着情况不对,李牛有些急了,不由出声道:“帮主,换让我来吧!”
这陆府的人显然是个练家子,哪能让帮主亲自上?
伏波却冲他一摆手:“没事,就是较量两招。”
这种事情她见得多了。两队人马临时捏在一起,总会发生这种谁也不服谁的情况,特别是遇上她这种女性领队,别说当兵的,就连武警也敢上来挑刺。解决起来也简单,不服打一顿就好。
若是刚来时,她可能还没有留手的余暇。现在都来了四个月,力量依旧不足,但是速度总归是有了,倒也可以下场练练手了。
这姿态,顿时让李牛想起自己当初挑衅时的情景,不由背心一凉,有些同情的看向那陆家的护院。帮主不会是想杀鸡儆猴吧?这要真杀了,会不会闹崩了?
见那小子如此漫不经心,陆三丁更气,板着张脸道:“你善使什么兵器,只管说!”
伏波却摇了摇头:“我手重,用兵刃不好收手,都用短棍就行。”
这口气,简直让人憋不住火!陆三丁把牙咬的咯吱吱响,恨声道:“那就领教了!”
一旁站着的陆俭挑了挑眉,神色之中也多了几分好奇。会送那么贵重的甲胄,本就是为了拉拢人,而不安抚手下,何尝没有称量赤旗帮的意思?毕竟是临时组建的帮派,他是信任伏波的能力,但是其手下人马的实力究竟如何,却不好说。就算没这一出,他也会想办法让两边人接触一下,只是连陆俭都没想到,伏波竟然会亲自出手,那两个手下也不阻拦。这是本事过硬,还是御下太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