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除夕之夜
年近了,公司放假了,矿区也只留下几个人值守。
坐着轮椅的汤雨蝶行动不便,也没地方可以去,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家对着空气发呆。
她想打电话回去,又怕自己因思念强烈而哭出来,也怕干妈会伤感,更怕听到童博的声音。
只是,一个人也太寂寞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拿起电话翻看着,通讯录里的名字倒是不少,可一个个翻看下来,除了家人组,无外都是公司的同事和有业务往来的人的名字,朋友那组里少得可怜的几个名字,还是崇市的朋友,自离开后,已很少联系过。终于得出一个伤感的结论:到这边这么久,竟然没有一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朋友。泄气地搁下电话,雨蝶将轮椅转到客厅的落地窗,透过玻璃,看着外面飘飞的雪点、光秃秃的树枝,身心如被放到屋外的雪地里,倍感寒冷。
一滴清泪从脸颊滑落。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惊得她掉落了电话,捡起一看,是林总家的号码。今天不是还有什么事吧?
“雨蝶妹子,今晚就是除夕了,来我家吧!你一个人在家忒冷清了。我让小枫来接你。”林总的老婆给她打来电话。
“嫂子,我先给你拜个年。我还是不来了,我坐着轮椅,不是很方便。等我脚好了,我再去吃你的东北大炖菜。”人家一家人团聚,自己去怪别扭的,雨蝶拒绝了。
刚挂了电话,电话又响起了,是于姨打来的:“雨蝶啊,我说留下来照顾你,你偏要我回家过节,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啊。要不一会儿我和我女儿过来陪你。”
“不了,于姨,过年的习俗就是在家里守岁,真的不用过来,好好放几天假,休息一下。我挺好的,你就放心吧!”
“晚上你打算吃什么?我给你包了点儿饺子放在冰箱里的,听说你们南方人过年是吃汤圆,我不会做,在超市给你买了两包,你一定记着煮来吃啊!”于姨在她的要求下,不再叫她汤小姐,也因为她对她好,而真心的关心她。
黄雪玲也打来了电话:“汤总,你在家吗?我妈包了好多饺子,香死了,我一会儿给你送过来。对了,你喜欢吃什么馅的?我妈包的有白菜大肉、芹菜牛肉的。哦,你好像不吃芹菜,那我给你拿白菜大肉的。一会儿见!”
“汤总,我们蒙古人不过春节,你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吧!”满格话不多,却也听得出满是诚意。
几个电话接下来,心情好了不少,嘴角也扬起了微微的笑意。
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门铃响了,是黄雪玲来了吧?
打开门,却是阿朵钦提着饭盒站在门口。
雨蝶有点儿意外:“阿钦,怎么是你?”
“看到我很失望,还是不欢迎我来?”举了举手里的饭盒,“我在楼下遇到小黄,就替她把饺子给你送来了。如果你不欢迎我,我放下饺子就走。”
虽然不能做情人,可他也算是不错的生意伙伴加朋友,自跟他说明后,他连言语上都没有唐突过一句,何况让来客站门口或是干脆让人家放下东西就走,也不是中国人的待客之道,退转着轮子让他进屋,“哪里有不欢迎,只是意外,你不是陪老婆孩子去了海南吗?”
“他们去了,我没去,每年春节都去海南,已经不知家在哪儿了。今年的春节我想待在家里。”边说着,走进她的厨房,将饺子盛进盘子端到餐桌上,“刚做好的,有煮的也有蒸的,快来吃吧,不然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哇,这么多。小黄当我是猪啊!”看着满满两大盘饺子,雨蝶不知从何下口。“阿钦,我一人也吃不了,不嫌弃的话一起吃吧!”
“哈,我就等你这句话。”不客气地坐下,用手抓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借她刚才的话取笑着:“我不介意陪你当猪的。”
“要当猪就当得再像样一点儿。于姨走时把冰箱里全塞满了,我一个月都吃不完,你去看看,想吃什么就拿出来,微波炉里热一下就行了。”
不一会儿,餐桌上除了两大盘饺子,多出了十几二十个精致的小碗小碟。
他把她推到六人座餐桌窄的一方,指着桌面问:“你看,像不像皇帝的御膳?”
“别说,还真有点儿像。”
阿朵钦故意把声音装得尖细:“奴才侍候皇上用膳了。请问:皇上想先用哪道菜?”
雨蝶也挺配合的,学着他音调,话却是寒碜他:“阿公公,今儿过年,你老胳膊老腿的就歇着吧。”
“喂,汤雨蝶,人家三分颜色才敢开染房,我给你半分你就嚣张了?竟然叫我阿公公。”他恢复了本来的声调,似笑非笑的对她说:“别说我没提醒你,你在家里叫了也就叫了,在外面,可别叫,不然,被笑话的人可不是我。”
“那我倒看看,会被怎么个笑话?”
“你就试一试。”
她想过来了,脸一红,端起面前的碗掩饰。“不说了,吃饭,不然凉了还得热。”
他坐到了她旁边,歪着头把她的脸看得更红,看得她只想逃离他的视线范围。心道,今天真不该让他进来,进来了,说话就应该注意点儿,现在好了,知道说错话了吧?“我吃饱了,你慢吃,我去看书。”
“筷子都没动,就吃饱了?你呀,跟别人说是当妈的人了,谁信?两句玩笑还脸红。不逗你了,好好在这儿吃吧。”
他说话算话,直到这顿饭吃完、收拾干净,再没有说半句让她脸红心跳的话。
天色渐渐黑了,雪越下越大,阿朵钦还没有走的意思。雨蝶心里开始涌起不安,这么大的雪,赶他走好像有点儿不人道,可是,如果他不走,寒冷的夜晚,孤男寡女又很容易发生不应该发生的事。逐客的话要怎么说?
“雨蝶,在想什么?是不是想女儿了?”
“是啊,半年没有看到她了,好想,如果不是脚没好,我早就回去了。”想起女儿,心好痛,眼泪欲流未流。
阿朵钦站到她身旁,弯下腰轻轻地拥住她,“等脚好了,我送你回去把她们接过来。”
“还是等她大一点儿,适应能力强些再说吧。高原,对孩子的生长发育不是太好。”
“都听你的。”
突然,雨蝶感到异样,自己怎么靠在他怀里任他抱着,最可怕的是自己竟然心境平静祥和,像是找到了依靠。
不可以,不可以有这种感觉。
猛地推开了他,红着脸低着头,也不管逐客的话是不是需要婉转,连称呼也变得生疏,开口就说:“阿总,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让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我保证,我只是坐着陪你一起守岁。”
是答应还是拒绝?雨蝶问自己。
“我没陪儿子女儿去海南,因为我知道今年你不会回家,会一个人在这儿。俗话说‘每逢佳节倍思亲’,我怕你难过,怕你太孤单,所以留下来陪你,家里多一个人,也多一点儿人气。”
自己何尝不知家人团聚的日子里是思念最为强烈、心境最为孤独的时候,确是需要有人陪,可陪我的人,不能是你。
“谢谢你,阿总,你还是回去吧,我习惯了一个人,不会觉得孤单的。一会儿我会给女儿打电话,听到她的声音,我什么都满足了。”
“我真的不能留下来?”
“快回去吧,趁雪垫得不厚。小心开车。”
落寞的身影在门打开时停下了,没有回头,认命却似又不甘的问了一句不需要她作答的话:“雨蝶,你是嫌我老,还是只在意名份?”
声音随着人消失在门外,雨蝶抱歉地对着他离去的方向说了声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