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主帅帐内,用一道紫檀大理石的大插屏隔出前后来,前帐正中一张搭着兽皮的太师椅和一张花梨木的大条案,下头的地上两列交椅,交椅之后各四个扎起的木桩,木桩上是小火盆,此时日头还高,到底没点上。
这是平日里镇远侯和众位总兵议事的地方。
而大插屏的后头自然就是镇远侯休憩的地方了。
霍榷正要往后头去,就见镇远侯从里头出来了。
八位总兵紧随其后。
军中只有将帅,没父子,纵然霍榷担心镇远侯的伤势,也不能唤一声父亲,而是,“大帅,下官迟来了。”霍榷拱手揖道。
镇远侯已卸去甲胄,只着了一件浅素的单衣,霍榷隐约可见里头紧缠的布条上头染的红,一看便知镇远侯伤的是右肩胛。
再看镇远侯的脸上,数月的风吹雨淋早让他消瘦的面若褐土,一时也就难见他脸色如何,唯独干瘪褪色的嘴唇出卖了他的虚弱。
镇远侯睇了霍榷一眼,训斥道:“我还死不了,做什么小儿女家的姿态,滚,少丢人现眼。”
霍榷不言语,垂首听训,一旁的几位总兵则忙劝说。
稍后,众人在前账按序落座,霍榷居末位。
镇远侯的一位谋士拿出舆图,铺在大条案上,镇远侯这才开腔,道:“骑兵所长不过灵活、机警、迅速,而胡丹的骑兵更是凶猛如狼。在座各位这些时日来也都有切身体会的。”
就见底下的几位总兵便开始交头接耳起来,面上都有些难看,大有谈虎色变之意。
听镇远侯又道:“胡丹军全以骑兵为主,我军中骑兵不过寥寥几数,若想以这寥寥之数克制胡丹骑兵犹如螳臂当车,所以只能从另一处着手。”
萧宁一听,便知镇远侯定是有对策了,拱手道:“末将等愿闻其详。”其余人随之附和。
镇远侯接着说道:“骑兵虽勇猛机动,可也并非无敌,想要发挥骑兵之所长,定要平原开阔之地。”
众位总兵都点头。
“反之,山川丘陵之处,骑兵便发挥不出所长,形同被拔了牙的狼。”镇远侯道。
镇远侯话一出,霍榷便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识看向帐外密林丛丛的丘陵。
而萧宁等人则回想这两月来,镇远侯且战且败,且败且退,只有当蛮夷欲要攻向京城方向时,镇远侯才拼死抵抗,不然就似要保留实力般,从不同蛮夷硬拼,难道他是故意的?
镇远侯扫过众位总兵,道:“没错,正是我有意为之。大漠荒凉,任凭胡丹骑兵驰骋,对我大汉步兵却是不利,只有将胡丹军往我腹地山川之处引来,我军方有一胜的可能。”
八位总兵纷纷称是,各抒己见。
萧宁道:“再加之胡丹军屡战屡胜,早有骄兵之势,只要放出我军在此安营驻军的风声给他们的探子,他们是不会提防定来偷袭的。”
最后镇远侯部署各军作战埋伏的地点。
众位总兵都知道,这战至关重要,倘若这一战不能胜,过了此处丘陵地带,后头便是中原内陆,如同胡丹大漠一般平整开阔,那时便再无法阻挡胡丹的铁蹄了。
最后镇远侯有意拿自己做饵,诱敌进山林。
一直默不作声的霍榷终于发作了,“大帅,你已负伤,到时别诱敌不成,反成我等负累。”
霍荣就是用右手指点舆图分布排兵之时就很吃力,再看霍荣那一面汗珠,就可知他在硬撑,霍榷那里会看不出的。
镇远侯一听,冷哼道:“那你说该何人做饵?”
萧宁拱手请战道:“大帅,末将愿往。”
镇远侯摇摇头,“你不成,你与王晖所埋伏之处,旁人代替不的。”
接着又有数人请命,镇远侯均否决了。
最后霍榷上前道:“这般说来,只下官最为合适。”
镇远侯右手一掌拍在案上,“放肆,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大言不惭。”因用力,霍荣肩胛上的伤口似乎又开裂了,单衣里的那片红,在慢慢地向外染开了。
自霍榷到军中来,早同军中将士一道同杀敌共进退,手上功夫虽比镇远侯和几位总兵差些,可他胜在用兵诡道,让人防不胜防,总能全身而退。
众人见镇远侯盛怒,便都劝说,让霍榷要替父上阵的事就暂且作罢了。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皆按当日部署进行。
这日风和日丽,大汉军照旧进行着日常的操练,胡丹却从天而降般,冲杀进军营。
大汉军众将士一阵慌乱,各自抱头鼠窜,那里看得出有军法有纪律的军队。
此时,有人就听到一声喝令,众军士就都往喝令声处跑去。
高声喝令的人正是霍榷。
霍榷kua下一匹枣红马,一身红铜的甲胄,手执长枪横在身旁,带着一干军士往营后退去。
胡丹军那里肯放过他们的,驱马就追。
霍榷策马迎向敌军将领,长枪如同银龙冲破云霄,直取敌将咽喉。
胡丹敌将也非等闲,上身往后一倒,举起弯刀便向霍榷的长枪削去。
就见长枪之上的红缨簌簌掉落。
霍榷再挽臂一收,忽然将长枪刺入树干,手执枪尾,策马绕树,长枪顿时弧形,猛然放手,那紧追霍榷的胡丹将军躲闪不及,连人带马被长枪弹扫下马。
等胡丹将领从地上爬起再上马,却见霍榷在远处做挑衅的状,气得这位胡子拉碴的胡丹猛男哇哇大叫,一夹马腹带着人就追过去了。
霍榷且战且退,一路将胡丹军往山林处。
丘陵地势缓不及山地蓦然陡峭,胡丹军骑兵一时还不觉,慢慢才发现放不开速度,不时有马匹被低矮的树丛绊跌,还有人直接被横亘出来的树杈给绊下马的。
虽有不便,可大汉军就在眼前,胡丹不愿放弃到嘴的猎物,还是一路追上了山。
这时,忽然间就听到有无数的羽箭疾驰而来的声音,顿时胡丹军中此起彼伏传来惨叫声。
蛮夷这才后知后觉中计了,都嚷着撤退。
常言上山容易下山难,更何况还是骑马的,连调转马头都不易了。
羽箭乱射之后,山中四处涌出如潮的汉军向胡丹军杀来。
胡丹军自然不敢恋战的,往日里威风凛凛所向披靡的骑兵都狼狈滚下马来,只靠两腿飞奔逃命。
等胡丹军下山来,又从汉军原先的军营中杀出一队人马痛打落水狗,将胡丹军一路逼走。
这一战,胡丹军损失惨重,竟然过半数的人失去了自己的战马。
而汉军自然是大获全胜了,将士们欢欣鼓舞。
众人也这才发现不见镇远侯。
问之,才见满身血污泥尘的霍榷一招手,铁头带着四人抬着熟睡的镇远侯从丘陵顶上下来。
原来霍榷让军医在霍荣的汤药中加了安神的药,让他暂时安睡了,他替父做饵。
可霍荣醒来,霍榷到底还是少不得挨了一顿揍。
但霍榷在这一战中的骁勇与机智,已折服了人心。
就是一直和萧宁不对盘的安顺总兵王晖,也对霍榷另眼相看了。
这一战之后,霍荣深知不能给胡丹军喘息修正的机会,再度整军追击,将胡丹军一路追杀,赶到大汉与胡丹的边界。
那地界和胡丹国内的大漠草原相似,让胡丹军犹如龙入江海。
地广人稀之处,除了整日刮着呜呜作响的大风,和漫天的黄沙,胡丹军想找汉军容易,汉军想找他们就非易事了。
难道真要放虎归山了?
正文16218日的更新在这里第二五回凯顺而归
探子一批一批的派出去,却一天又一天的无功而返。
他们能将胡丹军赶回边界,并非大汉军已经强大到能和胡丹匹敌了,而是在他们一直追打着胡丹,让胡丹连休整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反击汉军了。
可如今汉军失去胡丹人的行踪,汉军一日找不到他们,他们便多一日休整的时候,那就意味着胡丹军要卷土重来了,怎能不让汉军的众位将领们浮躁不安。
又眼看近了腊月,虽说今年的入冬以来至今还不曾下过一场雪,可到底天气越发冷了,对战事愈发不利了。
主帅帐里照明的火光经常彻夜不灭,相对于镇远侯而言,八位总兵是年轻的,年轻就意味着多少都会有些血气方刚耐不住性子,哪怕是看似沉稳如水,淡然无痕的萧宁,也难掩一日胜过一日的焦躁了。
镇远侯伤得不轻,又加之一连月余来不停地策马驱逐胡丹,没能安心休养,他的伤势可想而知。
军医边给镇远侯换药,边道:“大帅的伤口才愈合又开裂了,这般反复下去怎么得了,大帅不能再骑马了,安心静养才是。”
镇远侯立目一瞪,道:“庸医也就罢了,还敢干涉本帅的行动,这要是传了出去,让人以为本帅连马都骑不得了,动摇了军心你可担当得起?”
这军医被镇远侯几次三番骂做庸医,终按捺不住发作了,“要是大帅对日后少条胳膊都能不以为意,下官自然也不在意。”说罢提了药箱退了出去。
霍榷看倔强如牛的镇远侯,只得追出主帅帐,问军医道:“大帅的伤势真这般凶险了?”
军医也不隐瞒,“大帅的伤势久不愈合,如今又有化脓的趋势,若再不及时修养,就是华佗在世也保不住大帅的胳膊。”
霍榷不自觉的将两眉拧紧了。
军医又道:“所幸大帅未有发热的迹象,不然可不乐观了。”
罢了,霍榷又听军医嘱咐了一番,一一记下,回到主帅帐内,见霍荣正艰难地给自己穿衣裳,便上前服侍。
“大帅,下官明日便备一辆马车,大帅还是乘坐马车吧。”霍榷的话字面上是商量的意思,可那语气却没半分商量的余地。
自然惹得镇远侯双眼又是一瞪,张口就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
霍榷也不等镇远侯骂完,又抢道:“不然别怪下官向皇上奏报,调您回京。”
“你敢?”镇远侯额头上的青筋突起。
霍榷安之若素,无视镇远侯的怒气,“大帅别忘了,下官可是督军,不过是行督军之职罢了,何来敢与不敢之说。”
镇远侯抿着嘴,瞪了霍榷好一会,忽然大叫道:“传令各帐总兵,速来议事。”说罢就往前头去了。
霍榷松了一口,又摇了摇头,这才也到帐前去。
少时,八位总兵一一到来,落座,肃穆以待镇远侯说话。
镇远侯端坐在上,严厉满面,道:“事到如今,已刻不容缓。萧宁。”
萧宁起身抱拳,“末将在。”
镇远侯又点名道:“丁大新。”
丁大新出列,“末将在。”
镇远侯回头看看霍榷,好一会子才又点名道:“霍榷。”
霍榷怔了须臾,这才应道:“下官在。”
镇远侯令道:“令你等三人速速前往宁夏,放赤尔干生母回胡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