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韩塬瀚想安慰袁瑶,却不由得痛恨起自己的不善言辞和词语匮乏。
霍榷和韩施巧说了许久,到底都说些什么只有他们知道。
风起吹过竹林,吹拂起竹花纷纷扰扰,雾气悄然笼来,如烟如雾,就似纷飞的竹花,飘落在人面。
风也隐隐送来了林中那两人的话语,“烟雨随风化飞花,花瓣飘落人面下。期盼来生红尘时,你为烟雨我为花。(这诗眉头是在《初见人间芙蓉色》里看到的,貌似也是那个作者引用的,不知道作者是谁。)”
说完,韩施巧凄婉地转身跑开了,留下霍榷一人黯然神伤地仰天长啸。
啸声久久回荡在竹林上空,让那穿透竹叶投射在地星星点点的光斑也不再跳动,凝滞着慢慢散去,只留下一片阴沉。
此时再说不知韩施巧的选择,便是自欺欺人了的。
韩塬瀚去追韩施巧。
震惊中的袁瑶,久久没能回过神来,直到霍榷恢复了平静走到她身边,问道:“祺嵘有负于你,可为何你还要助周家?”
袁瑶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该如何回答,最终只抿出一弧笑,孤寂地望向远方。
看着苦笑凄然的袁瑶,霍榷只道袁瑶也是用情至深了的痴人罢了。
也只有袁瑶自己知道,对周家她求的不过是仁至义尽,无愧于心罢了。
正文20第四回聚散离合(一)
韩塬瀚和韩施巧先回到的韩家,袁瑶后到。
以让青素给韩塬瀚送在寺里求来的状元符为由头,把韩施巧换了出来,等韩施巧回到东厢房后,青素再不着痕迹地从韩塬瀚房中出来回内院。
一直留在家中的韩塬海终于能将高吊心放下了,却后怕不止。
韩施巧坐在窗下的镜台前,低低地抽泣着。
袁瑶什么也没问只静静地等着韩施巧告诉她缘由。
“瑶哥儿,对不住了,让你失望。”韩施巧哽咽道。
袁瑶抬头看她,目光却穿过了她,“你对不住的不是我,而是霍大人。”
韩施巧忽然趴在镜台上,苦苦压抑声音哭着,“可我又能如何?爹挪用朝贡,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倘若我不进宫周旋,我爹就得一世受制于人。”
袁瑶一窒,没想韩孟竟然敢做下这等冒险之事,只是再想,没了袁家的庇护韩孟想要在朝中站稳脚跟,也只能充当别人的马前卒了。
最后袁瑶只能感叹,“为何我俩的情路都这般坎坷?”
韩施巧慢慢收了哭声,走到袁瑶身边,“瑶哥儿,一旦我进了宫,我家怕是容不得你了,大哥虽有心维护你,可父母之命他忤逆不得,我只能求了二公子,拜托他帮我看顾你。”
袁瑶抬手帮韩施巧拭去眼泪,两人肩靠着肩,头靠着头,手牵着手,相互依偎着。
翌日,白韩氏的婆家——白家,也来人了。白家除了做官在外不便到来的,就连白老太爷都来了。
韩家更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不时派人查探宣读圣旨的队列到哪家了。
而与前院的严阵以待相比,内院东厢房的主角便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了。
一切准备就绪,册封的旨意到来本就意料之中的事,然却来了出乎意料之外的册封使。
白家二爷几乎是踉跄着进来的,“册……册封……册封使来了。”
见孙儿有失体统,白老太爷将手中的拐杖用敲了敲地上的青砖,“来就来,你慌什么。”
白九爷擦擦脸上的汗,赶紧又道:“可……可来的册封使不是内务府的人,是……是御前总管。”
“王永才?”韩孟失声惊叫道。(就祯武帝身边那个乖滑的老太监。)
将册封使迎进家中,全家跪在早便备好的香案前,恭听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鸿胪寺卿韩孟之女韩施巧,着封为正七品选侍,赐号,和。于三月十六日进内,钦此。”
王永才虽两鬓斑白,一副老眼昏花龙钟老态的模样,可声音却是中气十足刚劲洪亮的。
在听到韩施巧只是被封为了小小的选侍而已,袁瑶能感觉到韩家人的微微失落。
大汉朝妃嫔等级,皇后之下是正一品的皇贵妃,余下贵妃从一品;贤妃、淑妃、庄妃、敬妃皆为正二品;惠妃、顺妃、康妃、宁妃是从二品。
德嫔、贤嫔、庄嫔、丽嫔、惠嫔、安嫔、和嫔、僖嫔、康嫔均为正五品。
贵人正六品;才人从六品;选侍正七品;淑女从七品。
由此可见韩施巧的位分低微,而韩家人的失落,是因和之前见到王永才到来所生出的过高期望造成的。
唯独韩施巧平静如故,举手投足恭敬得体道:“谢主隆恩。”
王永才那张老脸未言先笑,指着身边的一位头戴饰堆纱花乌纱帽,帽额缀团珠,两鬓结珠,耳垂珠串;身穿紫色遍绣折枝小葵花窄袖团领的女官道:“小主,这位是秦尚义,今后将由她教导您宫中的礼仪。”
袁瑶是不知这位秦尚义到底是何人,但从韩孟和白家人的脸上可知她绝非一般的女官。
也是事后袁瑶才知道,这位秦尚义竟然是御前尚义,是祯武帝贴身宫女。
而按宫规,新晋的小主和宫女一般都是由礼教尚仪亲自,或派教习姑姑教导的,如今祯武帝却让身边的贴身宫女前来,是否在暗示些什么?
不说袁瑶,韩家人似乎也都这般猜想了,只是他们都往好处去想,而袁瑶却觉得蹊跷。
韩施巧还未进宫,便这般一再的与众不同,树大招风绝非幸事。
册封过后,韩施巧便正式成为祯武帝的宫嫔,整个内院都被宫中侍卫隔绝了起来,只有陪嫁进宫的丫鬟和宫婢进得,其余人无召不得见。
早晚请安更是少不了,那怕是亲生的父母也得按足了礼数每日请安。
韩家就两进的院子,内院住了韩施巧,韩家所有人都只能挤前院去。
前院正房理所当然是韩孟和韩姨妈住的,而正房的耳房就住两位姨娘。
本来韩姨妈想趁这机会让袁瑶搬出韩家的,这样让韩施惠和两位姨娘挤一屋,这样韩塬海和韩塬瀚就不用动地方了。
可韩姨妈那点小心思在请安时被韩施巧一句听似无心的话,给浇灭了。
最后韩塬瀚和韩塬海搬到垂花门外的倒座暂住,两位姨娘住西厢,袁瑶和韩施惠住东厢房。
韩施巧进宫已是不容置疑的事了,袁瑶知韩施巧进宫之日便是自己被逐离韩家之日,如今她能为韩施巧做的事,就是如何让韩施巧在宫中羽翼未丰之时趋吉避凶。
然,后宫纷争的硝烟却过早地弥漫了过来,京城中起风了,风言风语韩施巧持宠而娇,自诩身份贵重不甘住后罩房这样的小后院,独占内院将老父老母赶出外院居住。
此时如果韩施巧退回到菩提园的后罩房住,便是坐实了那些谣言,故而绝不能退。
袁瑶在请安时给韩施巧提议,将韩老太太和两位老姨娘的牌位供奉在菩提园后罩房。
供奉先人牌位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住人,那可是对先人的大不敬。
但袁瑶低估了韩孟对韩老太太的怨,要供奉老姨娘他是积极的,供奉韩老太太他却万般不愿,可不供奉正室那里有供奉妾室的道理,最后不了了之。
不久朝堂上传来韩孟被参教女无方的消息。
可袁瑶却觉得这时脱困的机会,但是事情却再次出乎袁瑶的意料。
祯武帝将弹劾韩孟的折子留中了,忽然赏赐还在家中习宫中礼数规矩的韩施巧,表明了对此事的态度。
韩家人万分欣喜,袁瑶却骇然。
因为倘若祯武帝就此申饬韩孟一番,这样就算有损韩施巧的颜面和声誉,可这事也算是过去了,没人再敢借此事再做文章了。
如今祯武帝却大肆赏赐韩施巧,只会令韩施巧越发成众矢之的。
从这一系列的举动说皇上偏宠韩施巧是不为过的,可他到底想做什么?
无奈袁瑶人微言轻,韩家不可能听信她的话,想劝诫韩施巧又不能单独相见,可把袁瑶给愁煞了。
三月十五,也就是韩施巧进宫的头一天,按规矩允许宫嫔单独和家人话别,袁瑶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今日的韩施巧头戴乌纱尖棕帽,上插碧玉瓒凤挑心簪和金镏银镶黑曜石草虫簪,前箍海棠滴翠垂珠围髻,顶插珊瑚番莲花顶簪,后是金镶玉玲珑分心,两鬓插金丝堆云纹掩鬓;身穿织金云肩通袖襕纹交领短襦,大红的翟襕妆花缎裙。举手投足俨然已有帝王妃嫔高高在上之感。
一家子按足礼数给韩施巧行跪拜礼后,秦尚义带着一干宫娥出去,留给韩家人可自在说话的空间。
虽说是拿女儿换富贵,可这女儿终究养在身边十多载,一朝进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韩姨妈和韩孟还是泪湿了双眼。
韩姨妈握着韩施巧的手,谆谆嘱咐道:“进宫后要争气,韩家是否能光耀门楣就在于你了。”
韩施巧微微挑起嘴角,听不出喜怒道:“是呀,我荣荫庇亲族;我损株连九族。”
韩孟和韩姨妈顿时吓了个寒颤。
韩施巧又对韩塬瀚和韩塬海嘱咐了几句后,抬头看向一直站在门口内侧的袁瑶,眼中这才微微露出湿意,“瑶哥儿。”
袁瑶上前两步方要敛衽而拜,却被韩施巧起身上前托了起来,相互挽着回到炕前。
韩施巧仲有千言万语,如今也是说不得了,只回身在炕柜里拿出一个镶嵌珠贝的填漆匣来递给袁瑶,“今后的日子怕是艰难的,这些你拿去傍身,我也能安心些。”
袁瑶打开匣子,里头都是皇帝赐下物件。
这可把韩姨妈的眼珠子都给看得突出来了,暗暗骂韩施巧是胳膊肘往外的,败家。
韩姨妈刚要张嘴韩孟狠狠一揪又只得闭上了。
袁瑶也只看了下,就将匣子推回给韩施巧,“按理说,小主赐不该辞。可如今小主比民女更需要这些。”
韩施巧又将匣子推了出去,“我进宫后衣食住行均有定例,那里还需要到这些。”瞥了眼韩姨妈后,“我知我娘的,你就不要再推脱了。”
袁瑶摇摇头,“小主,宫中多是趋炎附势的,没这些个打赏宫人,收拢人心,在宫中只怕是寸步难行。”
韩姨妈再也按捺不住了一把甩开韩孟,将那匣子搂在胸口不放了,“小主,正是瑶哥儿说的理,没银子真的寸步难行。”
见韩姨妈这般实在丢人,韩孟将她一把又扯了回来。
袁瑶没在意,道:“小主年少时便有盛名在外,如今更有皇宠,只怕已是招摇了,引了旁人的嫉妒。”
正文21第四回聚散离合(二)
韩施巧虽纯真无垢,但不傻,前些时日不利于她的闲言便是前车之鉴。
“杞人忧天,”韩姨妈翻看这匣子里的首饰,边道:“只要圣宠不倦,天大的事也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韩施巧睃了韩姨妈一眼,“谁能铁口直断,我能一世圣宠不断?”
韩姨妈只得悻悻住嘴。
袁瑶继续道:“倘若小主一进宫便率先侍寝得宠,怕是祸事更多。”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袁瑶。
韩姨妈更是呵斥袁瑶道:“你胡说些什么。小主一心待你好,你却这般咒她。”
韩孟和韩原瀚还有些头脑的,细细一想也以为然。
“那表妹以为该如何?”韩原瀚问道。
袁瑶斩钉截铁道:“急流勇退,蛰伏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