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至于她,”老夫人任由着锦翠和马嬷嬷把自己扶起来,瞟了瞟地上跪着的温碧仪,自己也是从诡计场里混出来的,这小丫头的心思,自己多少也是能够猜到几分,只是,这大宅门里的事,斗来斗去,有几个好下场的。
  “赶出去,就不必了,”老夫人漠然抬头,这面前跪的,到底也是个官宦世家的嫡出女儿,这面子,自己不能驳了,“回你的潇湘院去,静心养性,日日誊抄《华法经》,每隔三日,让我过目,我满意了,你也就可以出来了。”
  “老夫人,”温碧仪还想争辩。
  “我累了,今个戏,也听不成了,回去吧,顺便,把那小皮猴给我喊来,看看她又有什么好故事,那孩子,就是鬼主意多。”说到此,老夫人总算才是露出了今天早上的第一个微笑。
  沈浩此时正在和楚桥商议昨日的诗会,此诗会,和上次那一场闹剧一般的青楼诗会完全,是两码事,都是些有志青年聚集在一切,商讨些国家大事,民生政治,不过是畅述己见,缺席一次,也没什么大碍。
  楚桥,是楚家的长子,也是这楚墨的亲哥哥,更是这诗会的发动人之一,此次,竟然会为了沈浩的一次缺席亲自来访,定然,是出了些事情。
  柳小桃洗漱完毕,又不能去找沈浩解闷,正是嫌得无聊的时候,这老夫人那边的人就是来了,不敢拖沓,柳小桃带着明月就是急匆匆地出了门。
  老夫人人老了就爱听故事,爱看戏,柳小桃本就是市井里头出来的,各种有趣的故事,说得很是合这老夫人的心意,说了一上午,又是在老夫人房里用了午饭,傍晚回来,途径这游廊的时候,又是看到莫白匆匆贴着墙角而行。
  顺着莫白来的方向望去,若是柳小桃没有记错,这该是通往沈蒹葭院子的路。
  说起这沈蒹葭,才貌都是双绝的,比上这侯府其他的十三个小姐来说,简直要好上百倍千倍,可偏偏,却似乎从来都不没出个这个院子一般,就连上次,自己第一次和府里小姐见面的时候,也围城呢个看到过沈蒹葭出席。
  “莫白倒是和这十四小姐关系不一般的样子呢。”柳小桃将身子隐在暗处,等到这莫白走远了,才是喃喃自语道。
  “可不是,”一旁的明月接上了话,“十四小姐命苦,出生那日,娘亲就难产而死,偏偏几乎是同时,二老爷也暴病而亡,二夫人就说,十四小姐是个妖星,大雪天的,跪了三天,让老侯爷处置了十四小姐,老侯爷没办法,只是让十四小姐搬出原来的院子,搬进了这个偏远清冷的小院子里。”
  “真是可惜了。”柳小桃由衷地感慨道,是啊,像沈蒹葭这等出色的女子,却只能一身素衣,年近二十,却无人知道,这侯府还有个这么出色的女儿,无人提亲,终究,还是会孤老在这深府大院里。
  “不过好在,莫白是小侯爷身边的红人,也是常常去看望十四小姐,给十四小姐带各种玩意吃食,可见,有小侯爷的照顾,十四小姐的日子,也应该好了许多。”明月继续解释道。
  这般说来,柳小桃再看这莫白的身影,顿时,就是觉得高大了起来。
  “话说,这快过年了,二夫人也该是快回来了。”明月独自呢喃道。
  这侯府的二夫人柳小桃还未曾见过,只知道,这二夫人也是个书香门第里出来的大家闺秀,和这侯府的二老爷,这老侯爷的同胞弟弟是媒妁之言,八抬大轿抬进来的,两人伉俪情深,二老爷在世的时候,除了这二夫人,连个小妾都没有纳。
  可纵然,这感情再深,也不能把二老爷的暴病给归咎到出生还没几个时辰的沈蒹葭身上,看来,此人也不是什么善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柳小桃捶了捶脑门,不知不觉,就是走到了明德院的门口,正巧碰到这沈浩出来送客。
  十步开外,沈浩正是对着一个一袭身着狐裘的翩翩公子行礼,“楚兄慢走。”
  等这客人走远了,柳小桃才是悄悄地凑了上去,拉着沈浩的衣角一拽,“那是谁啊?”
  沈浩转身,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楚家大少爷楚桥,你问这个做什么?”
  “哦,原来是楚墨的哥哥,”柳小桃掂了掂手里的首饰盒,这是自己出门时,老夫人命人赏给自己的,“难怪,和楚墨一样,风度翩翩,儒雅端庄。”
  沈浩眼睛一瞟,只是捂嘴干咳了两声,只道,“他不过是过来送消息的,更何况,人家喜欢的是知书达理,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
  柳小桃皱皱眉,“这两句话有因果关系吗?”
  已经走到了书房门口,沈浩不留痕迹地用开门的姿势掩盖了自己词不达意的尴尬,回身关好门,略一皱眉,“方才楚兄传来消息,靖公主正月初八就会离开巴陵城了。”
  “正月初八?”柳小桃有些惊讶于这个日期。
  “没错。”
  “这么巧?,”柳小桃稍一迟缓,才是慢慢地说道,“龚本寿托锦翠交给我的信里,刚好也是说他正月初八要离开巴陵城,还让我去城外十里亭送他呢。”
  050奇怪书信
  “锦翠?”虽然昨夜一夜几乎都没睡,只是不停地在用凉水冰冻自己的身子,今早又是和楚桥商讨了不少如今的局势,可听着柳小桃这么一句,却又顿时来了精神。
  锦翠,自己知道,是老夫人新选的一个丫鬟,自己查过,底子很干净,为何会无故给留小桃送信呢?
  “你看你的眉头,”柳小桃说着,就是将食指和中指并齐,轻轻地触上沈浩拧成了“川”字的眉间,似流水般,左右抚了两抚,想要把沈浩皱起地眉,给抚平了,边笑还边说,“你看,都皱成什么样了,有这么严重吗?”
  沈浩倏地一笑,“我是怕你太笨了,看不懂字,着了人家的道。”
  柳小桃张嘴就道,“我不会,明月会啊。”
  柳小桃还想继续驳驳这沈浩的荒唐逻辑,手却一顿,“对哦,锦翠说,这是龚本寿院子里的丫鬟托她交给我的,说是龚本寿写的,可是龚本寿本身就知道我不识字,又怎么会给我写信呢?”
  “把信给我看看,”经过柳小桃这么一说,沈浩也觉得颇为不对劲,倒不如直接从这信上下手,找些线索。
  两人房门一关,将这信纸平铺在案台上,就是细细地看起来,不一会儿,沈浩就开始发话了。
  “这不会是龚本寿的笔迹。”沈浩敛眉,沉稳地定下论断。
  “你认识他的笔迹?”柳小桃偏头问道。
  “不认识,”沈浩手一展,示意道,“你看,这墨迹,龚本寿是北方人,北方干燥,南方湿润,故而,这北方人在书写前,往这砚台里添的水,会比南方人多那么一点,可若是龚本寿真把这个习惯带到了近日小雪连绵,湿润返潮的南方,墨迹,会比这淡很多。”
  “人家又不是傻子,要是他刚好倒了差不多的水呢?”柳小桃瘪嘴道,这是明显的吹毛求疵了。
  “习惯,是很难改变的。”沈浩直了直身子,点点头道。
  柳小桃踮了踮脚,“就比如,你就爱编排我,也是成了习惯,改一点会死吗?”
  “不会。”沈浩老实答道,却又是反口道,“只不过,这一天就会过得极为不畅快。”
  柳小桃白了沈浩一眼,气冲冲地端起桌上的茶盏闷了一大口,一转头,就是噗地一下,均匀地喷在了这封信上。
  “这是……生气了?”沈浩下意识地就是要去用手擦干这信,却是被柳小桃两只小手一抓。
  “你仔细看看?”柳小桃朝这已经尽湿的信纸努了努嘴。
  只见这墨都已经化开的信纸的左下角,绽出了两三点如梅花红艳的小红点,刚才信纸还是干的时候,浑然和这信纸一体,竟然丝毫没有发现。
  “这是什么?”
  柳小桃上前凑了凑,确认了一番,点着头道,“是女人用的脂粉,之前我和明月一起看信的时候,就觉得这信香喷喷的,这信,是女人写的。”
  “是温碧仪。”
  “不是,”柳小桃摇了摇头,不得不承认,温碧仪的嫌疑是最大的,也是最容易让人怀疑的一个,可是温碧仪早上才被老夫人罚了回潇湘院思过,断不会这么着急再动手,“温碧仪不过虚岁十八,用的都是嫣红或者粉红,你看这脂粉的颜色红而艳丽,该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用的。”
  沈浩思忖片刻,骤然心中有了主意,却是犹豫不决,始终,还是没有开口告诉柳小桃,毕竟,真是那人的话,这事情,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不过,是谁都不重要,”柳小桃咧嘴一笑,沈浩一看这笑容,就知道,这小鬼又有鬼主意了。
  “听你的。”沈浩宠溺的一笑。
  “你还没听我说什么呢,就听我的?”柳小桃反问道。
  “恩。”沈浩依旧是挂着那副温柔的笑颜。
  自己已经是甘当眼前这个小鬼的忠实后盾了,无论这小鬼出什么主意,上刀山,下油锅,自己都会毫不伶惜地让自己的好兄弟莫白上的,是的,眼都不眨一下,至于其他的,自然就是自己来了,咳咳,正是做好了豁出去的准备,谁知柳小桃却是盈盈然来了句,“既然都听我的,就先来两只双木堂烧鸡,两只烧鹅,还有你院子里的王大厨的红烧肉、狮子头……。”
  “佛跳墙,翡翠玉蓉汤,这是最后两样,客官,菜都上齐了,慢用。”掌柜的麻利地亲自端过最后一道翡翠玉蓉汤,稳当当地放在这印花的桌布上,又是哈着腰,向坐在主位的这位贵客点头哈腰地鞠了个躬,才是关上门出去。
  今个是正月初七,过完今天,年也就算是过完了,按照惯例,今天镇远候都会带着家人到这巴陵城最好的酒楼天香阁,定下那间最好的雅座,一家团聚,好好品尝一顿年夜饭。
  这一天,老侯爷也会格外的开心,不仅仅是这一家好不容易又聚在一起吃顿饭,更重要的是,开国候杜申明再怎么想和自己作对,这年总是要回家过的,于是乎,每到这时,也是老侯爷耳根子最清净,心情最为舒畅的时候。
  可今天,却是个例外。
  “好了,你也别哭了,日日年年都是说这句话,说多了就可以把二弟给救活吗?”
  老侯爷华发已生,可是眉眼间还弥留着年轻时潇洒倜傥的痕迹,言语间,更是透着股不可逾越的威严,而此时,一边哭哭啼啼一边挨着老侯爷骂的,正是这以治病为名在寺庙待了许久的二夫人常氏。
  这一桌坐的人不多,除开老夫人、老侯爷和这常氏,也就只有带着柳小桃的沈浩,和即将出嫁的侯府三位小姐。
  其余的几位小姐都坐在外厢里,听不到这里头的讲话。
  “我……我只是替碧仪觉得委屈。”常氏非但没有收敛,此番,反而是哭得越来越大声起来,“你说,我那妹妹才死,碧仪她爹就立马纳了新人,碧仪从小没娘,好不容易嫁入了侯府,还是个做小的,做小的也罢,女人嘛,不就是求夫君疼爱,家庭和睦,和如今碧仪呢,就是为了一点点小事,就被软禁在潇湘院里抄佛经,自己的夫君,却是和别的女人同出同进,我到底是她的姨妈,我看着,心里就是不舒服。”
  此话一出,在坐的不禁都是皱了皱眉,这常氏,起先就在府里惹事,老夫人让这常氏随着自己去寺庙礼佛,特地将她留在那,让她修身养性,把性子放和缓些,没想到,这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了。
  “婶娘说的真是奇怪,”沈浩打了个哈欠,又是捏起一只龙虾慢慢剥起来,“碧仪是妾室,不是正妻,正如婶娘说的,这碧仪既然入了侯府做小的,就该知道做小的规矩,她嚣张生事,私闯其他姨娘闺房,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沈浩说完,又是一脸宠溺地把剥好的虾尾放在柳小桃的碗里,还特地嘱咐了一句,记得蘸酱料。
  这一言行,无疑又是激怒了常氏。
  “你一个小辈的,居然这么和我说话。”常氏本身就是个生得极美艳的人,此时凤目一瞪,果然还是瞪出了几分气势。
  “荒唐,”沉默已久的老夫人终于是开口了,作为全家最为德高望重,浑然一个主心骨的老夫人的话,向来都是最有说服力的,“常氏,你别忘了,你不过,也是个小辈,我在的时候,你居然也敢这么放肆吗?”
  是啊,常氏居然脑子一热,忘了这桌上还坐着一个侯府辈分最高的老夫人,徒然,就是拿着辈分去压人,真是找死。
  “老夫人,我只是……。”常氏一下就是萎靡了下来。
  “碧仪抄佛经也抄了一段时间了,我也都看了,是用心了,既然这样的话,明个,就让她出院子了。”老夫人叹了口气,又是偏过头似乎都不想看这闹事的常氏,回身又是一句,“锦翠,我们回府去,这里,太闹了。”
  “儿子送送母亲,”老侯爷也是连忙站起身子来,恭送老夫人出了门,回头就是对着常氏一句,“哼,一回来就惹事,幸亏二弟去得早,不然,该被你这张嘴给害死。”
  老侯爷这一字一句说得是有板有眼,决不完全是赌气的意思,一场家宴,又是成了一次不欢而散的宴席。
  夜里,侯府一片宁静,小人丫鬟们正是举着竹竿似的拨子一盏盏地灭了廊上的灯。
  沈浩依旧在书房里看书练字,旁边是一张新搬来的红木小茶几,柳小桃正是靠着这红木小茶几上托腮思忖,眼前是一本全是画的戏本子,可是柳小桃却是没有心思去翻阅,只是这般发着呆。
  “你在想什么呢?”沈浩停了笔,看着坐在自己左侧的书页都未翻动一页的柳小桃,“还说陪我看书,就光是那些没字的你都看不进去了,或者是困了?困了就去睡吧。”
  “没有,”柳小桃拖了个长音,“我是在想,那二夫人唇上的胭脂。”
  “怎么,你喜欢?”沈浩收起手边的书卷,“你喜欢我明个给你买好了。”
  “不是,是觉得,有些熟悉,”柳小桃皱皱眉,突然拍案道,“是那封书信上的胭脂,没错,颜色一模一样。”
  051进击吧,小萌宠
  居然,会是她。
  夜半三更,常氏的福熙阁孤灯长明,本该是一个静谧而安详的雪夜,从常氏的卧室里,却是时不时地传出女人几声尖细而又泼辣的咒怨,好在早已屏退了这周围的丫鬟,没有人知道,温碧仪和常氏这夜半的私会。
  “你说你,在青州待得好好的,偏偏就是死心眼地跟了这小侯爷,要不是你姨妈我在这侯府,就凭你这个软性子,早就是被下人欺负得体无完肤了。”常氏说话,向来不经过脑子,更喜欢夸大其词,这番话,充分地体现了这一点。
  温碧仪可是精着呢,哪里是那些下人丫鬟们敢惹的,可此时,也是放低了身段,小心地给常氏倒了杯茶,“姨妈别气坏了身子,是碧仪不对,不过,碧仪不是有姨妈吗,姨妈最疼碧仪了,碧仪心里知道。”
  这一声不着痕迹的奉承让常氏很是受用,叹了口气,只道,“唉,只怪你娘死得早,不然……罢了,不说这个了,你放心,你我亲侄女,我岂会不帮你,你安心等着般,明早,你就多带些人去城外的十里亭候着,我自然会让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名誉扫地,被赶出侯府。”
  “姨妈,你?”温碧仪皱了皱眉,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放心吧,”常氏笑脸盈盈地替拍了拍温碧仪的手背,“等我帮你把那贱人赶出了侯府,你,只要那敏公主没找到,你依旧是这侯府里的第一人,再说了,皇上的意思是皇上的意思,法理还不外乎人情呢,他总不能让小侯爷一辈子只有妾室,没有妻子吧,这镇远候世袭的位子,总得找嫡子传下去的。”
  温碧仪嘴角扯出几丝,屈膝行礼,“谢谢姨妈了。”
  第二日,天放了晴,难为了这地处偏南的巴陵城会下了整整三天的大雪,瑞雪兆丰年,说明,今年的收成定是极好的。
  渔村里,也是格外的热闹,柳小桃差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尤其是这替薛老头准备的暖炕被褥,还把这茅草房也修葺一信,给四周砌上了砖墙,就不会在寒冬睡觉时被冷风灌醒了,村里人都说,柳小桃这是找了个好归宿了,薛老头也是可以放下心来了。
  可薛老头吧,偏偏心里忐忑得厉害,就在柳小桃离开前,还拉着柳小桃的手不住地告诫,在侯府应该如何,为人妻应该如何,就差,说道这孩子生养,私塾科举的事了。
  匆匆从小路回了明德院,柳小桃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沈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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