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你

  冯栀从工厂出来,一路走回去,街道泥水稀汤的,她能感觉自己袜子湿了,幸好住的地方并不远,拐过路口就至。
  那是当地县民自造的房子,有三层楼,一楼是厨房和厕所,二三楼出租,周希圣母子住二楼,她带着妮妮住楼上。
  推开一楼外门,就听见锅铲嘶啦嘶啦刮擦交碰地声响,一股子辣味儿直呛喉咙,这里住着一家子湖南人,最爱吃辣椒炒肉,因为都是穷人,肉精贵,就多放青椒,就更辣。她踩楼梯上楼,看见周母带着妮妮坐在走道上,正一勺一勺喂菜粥,外面寒冷有风,楼下辣味往上窜,大人都受不住,更况孩子。
  妮妮也很乖,边吃粥边咳嗽,却不哭,似乎已经习惯了。
  冯栀心底泛起一股子酸楚,还没来得及放下,妮妮已经耳尖的回过头来,看见她咧着嘴笑:“姆妈!”高兴的用手扶住椅背站起来,摇摇晃晃朝她扑来。
  冯栀忙上前把她抱起来,担心一整天烧会重发,摸摸额头冰凉,也或许是风吹的缘故,小脸皴了,两腮像染着两坨胭脂。
  周母也站起身往阳台外张望:“希圣呢?他怎没回来?”
  冯栀回话:“前些日来的大客户今晚要走了,他和经理要陪着吃饭。”
  “哪里来的?”周母追问:“都是大人物?”
  “听说是上海的买办,还有几个洋人。”冯栀道:“我并没有亲眼见。”
  周母听得心底很欢喜,客气地问:“你晚饭吃过麽?我炖着河卿鱼豆腐汤,饭也蒸多了。”
  冯栀笑着道吃过了,又简单话两句,这才上楼,开门进去,其实也不比外面暖和多少,捻亮了灯,把妮妮放在床上,脱下袄子给她裹住,自去挟炭燃起火盆,瓶里的水是温的,她倒进盆里端近床边,浸透纱布再拧干,抱起妮妮仔细地替她清洗红通通的双颊,涂上蛤蜊油,妮妮的手指也摸着她的脸儿,眼睛又黑又亮,嘴里咿咿呀呀不住。
  火盆里的炭渐次红透,顿在上面的铜铫子冒出热气,年糕片汤咕嘟咕嘟地在翻滚,房间也有了温度,冯栀亲亲她软嫩的手心,再挠挠胳肢窝,妮妮咯咯地笑起来。
  生活纵是万千艰难不遂人意,但你我相依为命亦有欢乐,冯栀一点儿也不后悔生下这个小丫头。
  郝春来找时,她俩正要上床歇息,跺着脚搓手道:“孙经理太马虎了,和客户签的合约有一张漏盖章子,人家船票订的今晚一定要走,周工让我来问你章子搁哪了,不用你跑一趟,钥匙给我去盖
  魢住首橃蛧阯 槤載閱讀筷1踄:んаǐτаиɡsんúщú(塰棠書剭)點也可以。”冯栀有些踌躇,倒也不是不信任郝春,这章子攸关工厂营生,既然由她保管,岂好随便托付旁人,再看一眼精神抖擞的妮妮,也不便去打扰周母,自穿戴齐整,用羊毛毯子裹严实她,围上围巾,抱在怀里笑道:“好在离的不远,还是由我走一趟罢!”郝春新来工厂不久,也不愿揽这麻烦事,听她这般说,自然求之不得。
  周希圣让孙经理陪着客户闲聊,自己则到办公房门前张望,这是一笔大生意耽搁不得,正暗暗焦急,忽见冯栀抱着妮妮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近,怔了怔连忙迎前接过小丫头,朝她身后看了看,蹙眉不高兴地问:“郝春人呢?我让她问你要钥匙,你怎亲自跑来了?”
  冯栀边上楼,边看着他笑说:“你勿要错怪,是我让她先回去,那样的年轻小姐,黑灯瞎火被指使着到处乱跑,你不担心,我还担心呢!”
  “我为何要担心她?”周希圣淡道:“你就不是年轻小姐了?”才十九岁其实他想说,我很担心你,又怕吓着她。
  冯栀摇头,笑而不语,她哪里还是甚麽年轻小姐!
  走进办公室,打开写字台最下面抽屉,取出章子和鲜红的印泥,孙经理和个陌生的男子拿着合约,嘀咕着走到她面前来,另几洋人依旧坐着喝咖啡。
  孙经理见周希圣抱着孩子,朝冯栀直表歉意:“真是麻烦了你,还把孩子带过来,这大冷天的。”
  冯栀道没关系,接过合约,把章子摁满印泥,垂颈仔细盖起来。
  那陌生男子低问孙经理,这位小姐贵姓?孙经理笑道:“秦霓小姐,女职员里最能耐的,英语也流利。”冯栀在这里用的是假名字。
  冯栀盖好章子,又把合约从头至尾翻了一遍,确实再无错处,欲要递还孙经理,忽觉有道灼灼的目光、自始就在她身上打转,抬起头望去,是那位男客户,大剌剌盯着她,她并不认识这个人。
  周希圣也察觉到了,面色微沉,从她手上取过合约给到孙经理手中,开口说:“我带她回家去。”
  孙经理忙道:“应该的、应该的你们先走,陆先生他们我来送。”
  周希圣把妮妮重新背在背上,冯栀跟在他后面下楼出了门,一股子凛冽的夜风打着卷拂面而过,因是从暖和的房内出来,反显得格外的寒冷。
  晚上气温低,日间稀泥伶仃的路面复又坚硬成型,踩着倒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两人都没说话,呼出的热气化成一缕白烟,冻成矮墙上的冰棱子。
  妮妮先还啊呀轻语两声,后就再没声响,冯栀踮起脚尖伸手揭开围巾,已经头枕在周希圣的肩膀上睡着了,把围巾重新掖好,她笑道:“小孩子说困着就困着,没半句商量!”周希圣觉得她这话倒很孩子气,不由也笑了。
  冯栀仰颈看向天边数颗闪烁的寒星,她忽然说:“一直没有跟你说过感谢呢!”
  感谢他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无条件地伸出援手拉住了她。
  周希圣没有吭声,却摸了摸她的头,她身子微僵,却没有拒绝。
  他也很快地收回手,把妮妮往上托了托,心底泛起愉悦,想起一句很俗的话,冬天就要过去,春天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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