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眼前这一关僵持着还不知道能不能过,向繇一时也不顾不上以后了,脚一跺,心一横,恨声肯定:“他是!”
辛鸾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提着跃出那么大一步的,他肋骨被人挟得一痛,还来得及叫出声音,只听炸雷般“啪啪”两声,申睦毫不迟疑地抡开巴掌,左右扇了向繇两个耳光!
辛鸾猝不及防,那震动传到他身上,他像自己挨打了一样狠狠哆嗦了一下,惊惶地去看邹吾,一时不知所措!
卓吾和邹吾也是被那巨响吓了一跳,同时逼上一步!可一步上前,两个人又迟疑了!
巨灵宫的局面已经乱成一团,申睦这气势就差没有开刀出鞘往向繇身上捅上一个窟窿,今日的灾厄既然全都是因向繇而起,申睦想对向繇动家法,他们拦什么?!
向繇在那两个沛然莫御的耳光下被直接扇倒在地,申睦还僵硬地抓着辛鸾,但是不知道是记着要胁迫辛鸾,还是压根忘记了辛鸾,邹吾看着申睦的神色,估量着大概是后者。
“暗卫下来!去西殿把那个孩子给我带过来——!”
墨麒麟一声断喝,巨灵宫高耸的房梁上,居然跃下一道阴影!
卓吾心头一凛,这才发觉,大典中罗幔后面居然还藏着一人,那人浑身黑衣黑巾,看不出面目,身手灵敏地点膝跪地应了句“是”,立刻朝通往西殿的屏风外去!卓吾心头悚然,本能地看朝哥哥那里看,却但见邹吾脸色平静,似乎早就发现了这么一人!
小孩子没见过大世面,看别人的家务事虽然刺激,但此时也心乱如麻,他眼瞅着现在过去一刻钟多了,这渝都到底还炸不炸了?他们还逃不逃了?不逃还救不救了?这么多事情一起压着,两边大人都没有说法,他一个孩子,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观你说你不杀他的!”
向繇匍匐在地,闻言暴起一喝!
他从来没有这样对自己说过话!申睦躬身逼视,看着心上人这样声嘶力竭的神态,一时间心肺都要炸开!
他此生把心都要剖给向繇了,什么万夫所指离经叛道他没为他做过?他就是这么回报他的!申睦面目扭曲,声音冷静,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我不杀他,我就跟他聊聊。”
别人的孩子,自己不清不楚地养了五年,不聊聊也不行了。
向繇急怒攻心,一时间居然流出眼泪,拍地大喊:“你聊什么?他不会说话你不知道嚒!”
申睦撇开头不去看他,也不知道是疯了还是清醒:“你少来骗我,他会说话。”
辛鸾宛如那城池之鱼,被人胁迫着连走带拽,被这夫妻俩的情感破裂冲击得心乱如麻,手脚冰凉,他感觉哪里不对,虽然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对向繇的不是厌恶,也可能是兔死狐悲,尤其看到申睦对向繇动粗,邹吾一脸冷漠,他心里乱糟糟的,居然没来由的害怕。
安哥儿很快被人带来上来,才到申睦大腿高的小孩被人提着扔在地上,摔疼了,居然慢慢拍拍手掌,盘腿坐好地上,脏雪一般透明的眼睛缓缓抬起来,居然比这殿中任何一个大人都显得镇定。暗卫的用途就是一个“暗”,当他暴露,也便没有了原有的威胁,申睦摆手让人出去,挟着辛鸾,走到那孩子的身前,居高临下。
“他是你爹?”
申睦瞥了眼向繇,单刀直入,懒得废话。
好像再邪乎的孩子在绝对的威压下也会乖顺,安哥儿翻着眼睛,戒惧又镇定地看着申睦一会儿,然后重重地点头。
张了张嘴,咿呀而缓慢道:“嗯……他是。”
辛鸾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他居然真的会说话!虽然声音涩厉,尖石刮剑锋上,但他的确是在说话!
申睦才没有辛鸾的吃惊,他直接问:“那你娘呢?她在哪?”
这一句,里面的威胁不言而喻,哪怕卓吾都听出了毛骨悚然。
可那孩子似乎没有感觉,扭过身指了指,“在那。”
他指的是向繇!
申睦眸光含怒,似乎在恼火这孩子的戏耍:“那不是你爹嚒?”
安哥儿面无表情地吐字:“是。”
申睦漠然地看了那孩子一眼,掰了掰手指,“啪”地扇了安哥儿一掌:“那你说他是你娘?”
向繇:“申睦你疯了!”
这声嘶力竭的怒吼就像是一个开关,安哥儿猛地爆发出哭喊来,划开整个巨灵宫!
这声音刺耳尖利,听得所有人的一颗心都揪起来,偏偏申睦毫不留情,愤怒在他胸中宛如潮涌,他一手把那孩子提了起来,又推倒,“说话!说清楚,他到底是谁?”
向繇怒喝:“申睦!”
申睦看也不看他:“你闭嘴!”
安哥儿哇哇大哭,面对眼前的庞然大物他毫无自保能力,被申睦扯着衣襟往前拖,只能一边哭噎一边回答,“他,他既是我爹……又是我娘!”
“我要你说真话!”
申睦面色狰狞,把手重新扬了起来,“最后问一遍,他到底是爹还是你娘?”
那巴掌还没打下,可那凶残的威慑好像安哥儿又凌空挨了一掌般,他猛吸一口气,骤然憋红了脸!
就当辛鸾以为这孩子就要被吓死的时候,那孩子猛地爆发出一声凄烈的哭喊:“我说了真话!他既是我爹,又是我娘!”
这古怪的小孩儿反复重复着这毫无道理的话,申睦抬起巴掌就要掴下去!可刹那,他不知从何忽然想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可能,匪夷所思地他愤怒的鸿沟瞬间闭合!
墨麒麟瞠目结舌,一时僵立住了,狠狠地盯着安哥儿,试图理解这话的背后可怕的含义!
就像是一场疯狂的梦魇,他停住了,安哥儿的哭声也瞬间停住了,一大一小,孤介地对峙着,对视着,辛鸾都能感觉到申睦那可怕的颤抖,眼前这个暴虐的男人放缓了呼吸,几乎是小心翼翼地俯下身体,换了另一个说法——
“那你另一个父母呢。”
安哥儿天真地睁大了眼睛,忽地桀桀笑了:“那不就是你嚒?”
这句话简直就是来自地府的声音。
申睦浑身一松,整个人都全然僵愣住——
可正当此时,邹吾看准时机,诸己轻叱一声!凌空直刺而来——
“?观躲开!”
向繇嘶声大吼一声,涌身往前一扑,却只来得及抱着安哥儿往旁滚开!
墨麒麟心神猛震,左手一捞,这才发现辛鸾早已脱手窜开!
他起身不及,将将用左臂挡了一招,硬生生受了一剑,但邹吾显然比心神动荡的他稳健太多,锋利的诸己剑“唰”地挽出剔透的剑花,申睦避身后退,那柄传闻中在垚关一剑斩断济宾王手臂的诸己,却已经擦着他的皮肉,横在他的颈项!
人质异换,形势陡转!
“邹吾你敢伤他?!”
没了申睦压阵,他与安哥儿只是孤儿寡母,向繇朝着西侧退开,一手护着孩子,一手猛地举起一块令箭,咬牙嘶吼,“你若伤他一分,我现在就炸了这渝都!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才出虎口的辛鸾浑身虚软,他踉跄地退避到卓吾一侧,抓着小卓的手臂撑住自己,同样嘶声反击,“向繇你想好!你不想顾南君的性命你大可去炸!”
向繇冷冷地横了他们夫妻各一眼,狞声一笑。
他不是嘘声恐吓,他甚至连威胁都也不屑威胁,手中响箭“叽!”地发出一声尖利的鸣响,穿过洞开的宫门,“嗖”地尖声响彻!
十五个弹指,只有十五个弹指!宛如旱天的一道惊雷,“轰”地一声猛地在山下响起!辛鸾本来就手脚冰凉,这一震险些没让他瘫坐地上,殿外漆黑他什么都看不清,但是他能听,他分分明明地听到震响之后,紧接着就是水柱冲天喷发暴起的巨响!
“中山城广汇城泉!”
向繇疯了!居然还在给他们做解说,脚下的震荡于他如履平地,他目光森冷地向前逼出一步,全然玉石俱焚的架势,“下一道是你们住的成流巷,再下一道赤炎行辕!五道之后,巨灵宫坍塌!邹吾,你给我——撤、剑!”
向繇拿着整个渝都做筹码,如此断喝,谁不震惶?!
这样的气势太压人了!
辛鸾满面震惊,论疯狂与杀性,他就没见过比向繇还恐怖的人!
墨麒麟抬着脖子,心情依旧还在激荡。他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就算那孩子最后一句带着险恶的报复,可他信了,真的信了,此时眼看着向繇如此癫狂的一面,铁铸般的手,竟然微微发抖。
但是显然,邹吾此人并不怕向繇的威胁,申睦的手抖着,他的手却稳如泰山,哪怕巨灵宫震颤,他的剑也没有往前多递一寸,或是稍退一寸,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的脖颈,仿佛谁的怒吼都不值得他来分暇。
邹吾盯着墨麒麟,不接向繇的话,直接朝辛鸾开口:“殿下,你来拿主意。”
他帮辛鸾赢回局面,剩下的事情如何清算,他不插手。
辛鸾迅速地估量局面,看着墨麒麟:“南君,左相在我这里没有信用,我没法和他谈。”
申睦闭了下眼睛,再抬眼,神色复杂地投向向繇身边那个神色冷冷的孩子,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缓缓规劝:“阿繇,你冷静点。”
“主公!”
向繇扁了一下嘴,眼眶瞬间红了:“这个时候你还信他们?!”
很显然,申睦也劝不住向繇了,他手中令箭急震,“嗖”地一声破风之音!紧接着,中山城东南,阴云中都看得出那层层升空又反卷四散的烟云,紧接着,地动山摇!
“向繇!”
辛鸾脸色骤变,“那里是民居!”
“那又如何?”向繇右手高高举起,“放不放人?!下一地,赤炎行辕!”
辛鸾恨声,狠狠扭头:“南君看到了嚒?这就是你的枕边人!心肠歹毒至斯,还有什么是他不会做的?!”
向繇毫不留情地嗤笑,重复一遍:“辛鸾,下一地,赤炎行辕,你想好,你还不让邹吾放手?!”
事到如今,辛鸾也不信他退让向繇就能善罢甘休,这就是个彻底的疯子!他若退让,向繇也难保不会报复,不是比谁豁得开嚒?他心中破釜沉舟,一时竟然冷静下来,冷笑一声,“好啊,向副,你尽管炸!你炸平了渝都上下,你看南君他活不活得成。”
卓吾震惊地抓住他——
墨麒麟也惊了:“殿下,阿繇他没有补遗之策的!”
辛鸾冷硬地回道:“南君,他骗你太多次了!”
向繇眯起眼睛:“殿下是想要玉石俱焚?!”
辛鸾断声一喝:“那便就玉石俱焚!”
他手心捏住层层的冷汗,坚硬决绝:“我们不走,你们也休想走!你丈夫,你儿子,你,我,邹吾,卓吾,反正咱们都受着渝都百姓的供奉,若是渝都今夜上下祭天,那我们就跟着一起粉身碎骨!”
第182章 殊死(20)
亥时三刻,渝都阴云滚滚,一派风雨欲来之势。
御赐廊的二层小楼中,徐守文正守窗看书,波浪不惊中,忽听一阵两声沉闷的“砰砰”两声!
爆炸?!
他倏地抬头,只觉这小木楼都跟着颤了两颤!紧接着隆隆地似水又似火的巨力声响,隆隆地压上心头。他心头一凛,推窗去看,只见极西的方向广汇桥左右,一座泉桥在阴影中轰隆隆地塌下了半截,那里这个时辰居民聚集较少,只看见冲天迸起的水柱,暴雨逆流一般,直向乌云!
就当他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又是一声炸响!这一声更近,甚至带出了一片火光,他抓着窗柩的手一个哆嗦,被眼前骤然的明亮晃了眼,直接抠破了窗纸!
不好!是成流巷!
一时间他心头滚过层层的战栗!那里有邹吾的小院,也是民居集聚区,安防如此严密,怎会如此?!
可是他来不及细思了,惊嚎哭泣声在下山势骤然而起,不知是谁先发了一生喊,老人扯着小孩,丈夫扯着妻子,能跑出来的都是一脸惊慌地从屋中冲了出来,这个时辰,大多人都预备安置了,谁能想在家还能飞来横祸!
徐守文再不敢迟疑,立刻推椅起身,吹灭了蜡烛,甩身去敲两侧邻近屋舍的门扉,急声喊道:“邬先生!申良弼!何小公子!起来!快!快醒醒,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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