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知道,以他们两个绝佳的听力,一定已经把房里她和柯轻滕的对话全部都听清楚了。
“碧玠姐。”
郑饮这时向前一步,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目光十分复杂地看着她。
她侧头看郑饮的脸庞,半响轻轻叹了口气,揉揉女孩子微卷的头发,“抱歉。”
“两年前告别的时候那么狼狈,都没有好好说再见。”她收回手,有些自嘲地笑一笑,“况且,我应该也没有脸对你和郑庭说再见。”
“正因为没说再见,才会再见面的。”郑饮咬着嘴唇,像是负气一般的口吻,“碧玠姐,你不用对我和哥抱歉,应该是你有恩于我们。”
她听罢,没有说话,目光却轻轻一变。
“小饮。”站在一旁的郑庭这时轻咳了一声,“你先进去。”
郑饮慢吞吞地收回手,再深深看了她一眼后,才走进厢房。
目送郑饮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郑庭这时走到她面前。
“郑庭。”她看着面前温雅的男人,率先说道,“其实你提出带我来见他,真的是一个不怎么好的主意。”
“但我觉得柯先生并不会这么想。”
郑庭看着她,神情渐渐有些变化,“尹小姐,也许你对我接下去要说的话并不在意。”
“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这趟列车上,因为某种原因,可能存在着不少想要柯先生性命的人。”他的脸庞有些肃然,“柯先生在第八节车厢的事情,目前为止只有我和小饮、以及你知道。”
“所以,我希望你不会向任何人提起你见过柯先生的事情。”
她的目光微微一动,半响,冷淡地回道,“不值一提。”
郑庭长久以往已经习惯她的说话方式,此时波澜不惊地朝她笑道,“谢谢你。”
她点点头算作是对郑庭告别,回身推开列车的隔离门。
“尹小姐,”郑庭的双手背在身后,望着她的目光微深,“你也要多加注意安全。”
一路回到自己所在的第六节车厢,尹碧玠坐回到座位上,托着下巴闭目养神。
景湛比她早回来一会,这时坐在对面看着她,撑着下巴狐疑地问,“你刚刚去哪里了?”
她睁开眼睛,没什么表情地回答,“洗手间。”
“我回来都已经半个小时了,你不是在洗手间里生了一个孩子吧?”景湛斜眼看她,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她蹙着眉,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侧头望着窗外。
“怎么去个洗手间像丢了魂似的……”他靠在沙发座位上,头枕在手臂上,懒洋洋地道,“休息一会,还有两个小时左右就到了。”
列车上有电视机在播放电视节目,周围也有不少各种各样的声音。
景湛坐在她对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她一边听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渐渐在夜色中隐没,心里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明显。
脉搏的速度也很快,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马上就要发生一样。
有些烦躁地抚了抚肩膀的长发,她刚想跟景湛说句什么,突然整个人狠狠地往前一扑,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轰然的爆破声。
整节列车随之狠狠一震,四周顿时传来列车乘客的高声尖叫和呼喊,几秒后、广播里也立刻出现了列车长的疏散命令。
景湛脸庞上玩世不恭的神情立时不见踪影,他先伸手将她扶起来半搂在怀里,随手就抓住一个从后面跑过来的服务生用英语问道,“发生什么了?”
“列车的车尾发生了爆炸……”服务生有些哆嗦,努力使自己的口齿变得清楚一些,“整节第九节车厢全部被炸毁,而且有火势在往前蔓延,现在要乘客集体疏散到前三节车厢,列车十分钟后会在前面的一个小镇急停。”
服务生说完,立刻就急急挣脱,连滚带爬地跑了,景湛沉默两秒,握着她的手臂就道,“走。”
她点点头,跟着景湛往前面走去,可没走两步却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景湛回过头来。
她咬着牙,大脑飞快地闪烁着。
他在第八节车厢。
不止是他,还有郑庭和郑饮。
全列车一共十节车厢,第九节车厢的爆破炸毁了整个列车车尾,而他们,是在离爆破和火势最近的第八节车厢。
可是她再清楚不过,以他们三个人的能耐,连最危险的险境……或许也能逃过,亦或者,这爆破的始作俑者,可能就是他们。
“拜托,尹碧玠,连这个时候你还能发呆?!”景湛急了,眉眼一竖,拉着她的手臂就往前跑。
恐惧、惊慌、挣扎……她看到一张张脸在自己面前闪过。
的确,对于平常人而言,发生这样的意外已经足够让人害怕到失去思考能力。
一路奔跑,速度有些失控的整节列车依旧在不断地在晃动着,车轨还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等一下。”
直到快要跑到第三节车厢的时候,她忽然猛地挣开了景湛的手。
人在一念之间做出的决定,往往会将之后的命运完全改变。
违背了誓言,踏出了界限,面临的……就是无法掌控。
一个人无法掌控自己要做的事,这才是最最可怕的。
尹碧玠,你真的要想好了。
你好不容易才离开了那个世界。
而今天,你踏出的第一步,可能便是……今后的一万步。
“你要干什么?!”景湛大吃一惊,连拉都来不及拉住她,她已经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列车后面的车厢疾跑而去。
耳边恐惧的尖叫声越来越多,她却独独与人流逆行。
很快眼前的人越来越少,这已经是第七节车厢,但她沿途根本就没有看到他们三个人的身影。
幸好因为天性和曾经的经历,她的思维始终都很冷静。
再跑几步,她目光一闪,这时伸手拿起一旁桌上放着的毛巾,将净水往毛巾上一浇,抬手用湿毛巾捂住鼻子就推开了第八节车厢的隔离门。
呼啸的风声与呛鼻的烟味扑面而来,漫天的烟雾和火光里竟然还隐约夹杂着几声枪声。
那离得不远的枪声听得她浑身顿时一紧,可眼睛被烟雾熏得生疼、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他们到底在哪里?谁在开枪?
她的眼睛里不断地因为烟熏流出泪,只能凭着记忆、一路扶着墙壁往厢房的方向移动。
眼前似乎终于隐隐能看到有人的影子,她的步伐已经有些踉跄,靠着墙壁不断地咳嗽着。
又是一声枪响,她想寻着枪声的方向走,却发现连动一步都变得十分艰难,眼睛渐渐也很难睁开。
“别动。”
一声低沉的嗓音突然出现在耳边,她听得浑身一激灵。
一双手臂这时已经触及到她,身前的人这时让她整个人靠在自己臂弯里,然后将她手里微微垂落的湿毛巾再次捂上她的嘴唇和鼻间。
周身是火光与烟雾的味道,可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却依旧让她能清晰地判别出他是谁。
“闭上眼睛。”柯轻滕紧紧地用手臂将她扣在自己怀里,在她耳边说。
如此险境,他的语气却依旧如常般淡漠沉稳。
她埋在他的胸膛前,能听到他几乎与自己同步的隆隆心跳声。
耳边再次响起的爆破声中,她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疾跑几步,纵身朝已经炸毁的列车车尾跳了下去。
两人因为冲力的惯性,在地上接连翻滚了好几圈。
她因为整个人被他护在胸前,所以落地的时候除了左腿似乎猛地疼了一下,其余几乎没有感觉到什么疼痛。
而他却是整个背部直接着地,她几乎都能想象到这样的冲击力下他会有多疼。
可她却没有听到他发出任何的吃痛声,甚至连半点闷哼声都没有。
燃烧着的残缺列车飞快地驶离了他们面前,她想从他的怀里起身,他的手臂却依旧没有松开她。
忍了半响,她从他怀里抬起头,在夜色里看他近在咫尺的脸庞,冷声说,“让我起来。”
他却反而闭上眼睛,没有理会她。
“柯轻滕。”她咬牙切齿地直呼他的名字。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有车的油门声由远及近而来,不出十秒钟的时间,一辆吉普车就已经停在了离他们差不多两米不到的地方。
“柯先生。”郑庭和郑饮从车上下来,打着手电筒快步朝他们跑来。
柯轻滕听到他们的声音,这时才松开她、支撑起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