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瑞喜宫里一派忙忙碌碌的景象,因为沈充媛被晋了位份,所以宫中各部都忙着准备她的份例和赏赐。尚工局派人送来了新的摆设与饰物,尚仪局的将新添的宫女太监各两人送了过来,尚食局也开始着手准备她的新菜品,尚服局和尚寝局忙着为她添置新衣新被,尚宫局的在一旁监督着这些份例赏赐,对着名单一一核对。
沈充媛上了药,又一次躺在床上养伤,也不知该说她倒霉还是走运,前前后后两次被烫伤,卧病在床——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头一回她门庭冷落地被晾在这宫里,尝尽失意滋味,而这一次她已经是堂堂充媛,再无人敢看轻了她——就连太医院的那群老骨头也是每日大清早的就来请脉,对她可谓是尽心尽力。
也是,宫里三品以上的宫妃如今就只有沐贵妃、如贵嫔以及蒋充仪了,现在多出了一个沈充媛,自然受人重视。
沈充媛再三问过太医,还叫人把上回如贵嫔送来的紫玉烫伤膏给院判瞧了瞧,院判奇道,“这是西域进贡的烫伤膏,对烫伤有奇效,只要不是太严重的伤势,一般不会留疤。这膏药里很多草药只生长在高原上,咱们这儿可制不出这等珍贵的药品。”
听说可以不留疤,沈充媛心头大喜,可是再看那药瓶里只剩下一丁点药膏,就算抹一回也已经不够用了,这下子就头疼了。
让暮雪送走院判后,她咬了咬唇,思量片刻,“暮雪,去如贵嫔那里求求她,看她能不能多给些紫玉烫伤膏。”
暮雪点头,当下就批了披风往彩云阁去了,而正在宝奁前细细挑选宝钗的如贵嫔听了她的话,笑靥如花地转过头来,“太医说能痊愈,不留疤?本宫可真是为沈充媛感到高兴。”
暮雪眼睛一亮,忙磕起头来,“那奴婢就替主子先谢过贵嫔娘娘了,贵嫔娘娘的大恩大德——”
“且慢,先别急着道谢。”如贵嫔不紧不慢地打断了她的话,那抹笑意忽地变成了遗憾,一边叹气一边摇头道,“不是本宫吝啬,本宫将沈充媛当成自家妹子,自然也希望她能好起来。只可惜这紫玉烫伤膏珍贵无比,当初皇上赏赐本宫的时候也只给了这么一小瓶,哪里还有多的呢?”
“娘娘……”暮雪怔在原地,看着如贵嫔面上多姿多彩生动异常却没有半分怜悯的表情,倏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管她有没有多出来的紫玉烫伤膏,看这情形就算有,也是不会拿出来的。
暮雪又开始磕头,“娘娘,求您好人做到底,救救主子,她是您一手提拔上去的,您费了那么多心思才让她有了今日,怎会听任她留下伤疤呢?若是娘娘不救主子,主子他日还怎么伺候皇上?娘娘您行行好……”
如贵嫔掩嘴轻笑起来,慢条斯理地说,“本宫一手提拔上去的?你这么说,可真是抬举本宫了,虽说皇上宠爱于我,但若是你家主子没本事,皇上又何至于晋她为充媛呢?”
没错,当日是她要提拔沈充媛的,也是她希望沈充媛把傅容真给挤下去,只可惜沈充媛成功倒是成功了,却一下子爬得太快太快。
须知从三品的贵嫔和侧三品的充媛之间——只有区区一个品级了。
她又不是傻子,这种时候傅容真已经被踩下去了,她还会眼巴巴地拿出紫玉烫伤膏给沈充媛么?任由她一级一级地往上爬,把自己也给踩下去不成?
暮雪的眼睛一下子暗淡下来,只能忍着心头的愤恨,告辞离去。
瑞喜宫里的那位得知如贵嫔的意思后,气得咬牙切齿,“她不就是利用我将容婕妤给打压下去了么?还说什么亲妹子,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纯粹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她看我一下子快要压过了她,这就急了,恨不能我这辈子顶着身上的伤疤再也消不了……”
话音未落,从敞开的门外走进来的人已经将她的话一字不差地听进耳里,走进屋子的时候扬声询问道,“是谁如此恶毒,希望爱妃一辈子都消不了伤疤?”
沈充媛浑身一僵,抬眼看着猛然出现在面前的皇帝,心头狂跳起来。
他听见她说的话了?听进了多少?
暮雪见自家主子已然说不出话来,面色惨白,只得战战兢兢地说,“回皇上,主子听闻如贵嫔娘娘的紫玉烫伤膏对烫伤后的疤痕有奇效,就派奴婢去向她讨要些,岂料……岂料贵嫔娘娘说,她已经没有了……”
顾渊没说话,沈充媛又惊又怕地看着他,面色半点血色也没有。
沉默的气氛维持了片刻,顾渊倏地轻声笑起来,“紫玉烫伤膏?如贵嫔没有也不打紧,那药本就是朕赏赐给她的,全因当日她为朕做点心时一不小心烫了手。爱妃既然也想要,朕一会儿就命人送来,那紫玉烫伤膏是好些日子以前的事了,朕全然抛在了脑后,如今你一提,朕倒是想起来了这么一桩事。”
沈充媛没有料到迎面而来的并非责罚,而是这样一个巨大的惊喜,当下颤着嗓音道,“皇……皇上?”
顾渊俯身替她掖好了被子,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朕知道你受了伤心头难受,但也别想太多,如贵嫔既然说没有了……”他微微一顿,“那便当做是没了吧,你还有朕不是么?朕有,便是你有。”
如此一番柔情蜜意将沈充媛给感动得热泪盈眶,皇上是头一回对她这么好,这样亲近的话语,这样近距离的温柔眼神,一切的一切都令她如同置身梦里。
她哽咽道,“皇上对臣妾如此好,臣妾……臣妾……”
“你只需好好养伤,好起来就是给朕最大的回报。”顾渊扬起的唇角带着美好温润的弧度,仿佛三月晴风,仿佛雨后日光。
沈充媛怔怔地看着他,身姿挺拔,修长美好,真真是世上不可多得的男子,也是她眼里最出色的帝王。
可是他的眼下似有一圈淤青,疲惫也写满了面容。
她伸出左手轻抚顾渊的面颊,“臣妾会好好养伤,也请皇上好好保重身体,不要为臣妾担忧。”
顾渊似是有心事般沉默了片刻,才叹口气,直起身子来,神情莫测地看着窗外,“江南水患已久,朕命人修筑水利工程,希望阻止洪灾,不让百姓受苦,可这种时候……”
话到此处,他忽地戛然而止,没了下文,最后回过头来对她一笑,“你安心养伤就好,这些事情无须挂在心上,是朕多事了。”
顾渊离开以后,床上的人发愣良久。
沈充媛默了默,才对暮雪轻轻说了句,“修书给我爹,告诉他我希望他亲自去江南安抚百姓,不要再打击私盐贸易了。”
暮雪一怔,“主子?”
“照我的吩咐去做。”她淡淡地说,闭上眼睛不愿再多言。
暮雪从小就跟在她身边,从太傅府一直陪她进宫,这么多年一直死心塌地。同样的,暮雪也深谙沈充媛的性子,她有才情,有美貌,自视甚高,从来都相信自己有能力凭一己之力获得皇上的宠爱,也坚信这世上唯有顾渊这样优秀的男子才是她的天,她的地。
可是同样的,就因为她自视甚高,从不过问沈太傅与皇上之间的事情。上一回陷害沐贵妃,也全是因为沐青卓强势打压沈太傅,导致沈家在朝廷上的威望一落千丈,她迫于无奈,才淌了这趟浑水。
如今她平步青云,却忽地插手干涉沈太傅的事情,又是为了什么?
暮雪心下有了答案——因为主子爱皇上,希望他如愿以偿,而非成日为百姓忧心忡忡。
当父亲的利益与皇上乃至天下人的利益有了冲突时,她的选择已然不言而喻。
顾渊踏出瑞喜宫的时候,面上已经没了先前的柔情,只是一片趋于岑寂之后的宁静。
对于沈太傅去江南安抚百姓一事,他自然可以一道圣旨下去就行了,可是沐青卓负责江南水利,而沈太傅又希望沐青卓全盘皆输,岂会尽心尽力去安抚百姓呢?恐怕到时候安抚不成,随便写道奏折上来,自称无能为力,他又能把对方怎样呢?
可是他深知沈太傅对这个女儿的爱,沈太傅早年丧妻,后半生都未曾续弦,当初沈充媛闹着要进宫为妃时,他可以说是百般劝阻,却终究拗不过女儿,才退了一步。而这些年来,他最在意的便是女儿在宫里的日子如何,政务反而放在第二位,若是这个女儿打定了主意要他去江南安抚百姓,而恰好这时候还有伤在身,受不得刺激,他又会不会听从呢?
沈充媛心心念念想着他这个天子,而江南水利若是失败,洪涝继续,身为天子的他自然也无法开心,那么沈充媛就会因为他的不开心而更加痛苦——这种时候他却对沈充媛百般呵护,沈太傅会不会松口呢,又会不会退步呢?
顾渊面色沉静地走在寒风里,身姿挺拔,如磐石般沉稳。
只除了……那个还在若虚殿的女人叫他有些放不下心。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给沈充媛和后宫众人看的,为了百姓,为了江南水利,他把儿女私情通通放下,让人相信他是真的宠爱沈充媛——那么沈太傅自然也会知道,这样一来,为了女儿的幸福,他才不会阳奉阴违地逆了皇帝的意思。
可是顾渊心里的某个角落却在为那个一心一意爱慕他的小姑娘而悬在半空。
她一定在怪他,一定躲在若虚殿里捧着受伤的心等着他的到来。
夜色沉沉,他叹了口气,“郑安,摆驾若虚殿。”
郑安于是差人去请车辇,却听顾渊忽地又改变了主意,“不用车辇,朕亲自走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大家都想虐皇上,么么去磨刀,下章咱们一起切他的小黄瓜╮(╯_╰)╭
皇上:小黄瓜?小黄瓜?!!!你给朕看清楚,究竟是哪里小了!!!【拍桌扒裤露黄瓜——】
容真:……你确定……你的重点没有跑偏么……
这周榜单不好╮(╯_╰)╭所以金榜的排名下降了不少,昨天有妹纸提到这个问题。
木有关系,收益好坏都行,说了本月双更就不会食言滴,至少有你们陪着我嘛~
感谢荆棘妹纸的手榴弹,黄花菜妹纸的地雷,又一次破费了,鞠躬!
晚上见,都多冒泡╭(╯3╰)╮
☆、第80章.帝术一
第八十章
若虚殿安安静静的,大老远看过去都是黑魆魆的一片,只有走近了,才看到书房那处亮着昏黄的灯光,其余地方都没有点灯。
整个宫殿冷冷清清,扑面而来都是寒意。
顾渊踏进院子的时候,忽然停顿了片刻,下一秒才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只是紧皱的眉头却未曾松开过。
他曾经觉得每每到了惜华宫,都像是回到了家,会有温馨明亮的灯笼挂在门外为他招摇,会有他的小姑娘在窗口笑靥如花地等着他……可是如今再到了若虚殿,整个院子死气沉沉的,没有半点暖意。
他忽然有些怀疑那个总是含笑望着他的小姑娘是否在这大殿之中。
守在正门处的两个小太监是万喜奉他的命令派来的,看见他之后,赶忙请安,他却抬手止住了他们,径直穿过正门往书房走去。
一路昏暗,他没点灯,也没让郑安跟着进来,只是一个人朝着发出微光的那扇门走去,没有炭盆的大殿冷得可怕,他的心也在这样寂静的环境里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仿佛溺水的人,他心情沉重地把那一室烛光当做最后的稻草,缓缓将门推开——门内的女子背对大门,正坐在榻上看书,间或翻一页,动作温柔而平静。
顾渊停在门口,没有跨进去,忽然被被这样安谧的一幕给弄得揪了心。
屋内和屋外一样冷,容真就这么披着厚厚的袄子我在榻上,腿上还盖着厚重的棉被,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坐在那里怨天尤人,只是安安静静看着书,一如从前。
他走进了屋,缓慢而迟疑地来到她身后,却听容真用带着鼻音的声音道,“还是没找到炭火?都跟你说了别找了,这地方是用来受罚的,有这么多年没有主人了,哪里会有炭火呢?”
他没说话。
容真又翻了一页,无奈地吸了吸鼻子,“好了,快去睡吧,明日还得早起礼佛呢,这殿里就你我二人,什么事情都得靠自己。”
她说的轻巧,可是尾音有些朦胧,像是一声语焉不详的叹息。
顾渊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你病了?”
这是句废话,并非素来高效率的人会问出来的。
但他还是这么问了,因为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容真似是惊呆了,背影一僵,却没有回头。隔了好一会儿,她才一动不动地说道,“还好。”
他问他病了没,她居然回答还好?
“这算什么?究竟是病了还是没病?”顾渊的声音提高了些。
容真还是不回头,淡淡地问了句,“嫔妾病了还是没病,皇上关心么?”
顾渊的心跳一下子停住了。
她果然在怨他。
就在这个时候,容真忽地合上了书,倒在了榻上,拉了被子盖在身上,“抱歉,皇上,嫔妾要睡了,皇上还是请回吧。”
顾渊沉声道,“你就睡这里?”
“不睡这里睡哪里?”她轻轻一笑,语气轻快地说,“又没有炭火,自然要挑个小点的屋子,不然多冷清?”
她是如此尖锐且疏离地和他说话,全然不似从前那个爱笑爱撒娇的小姑娘,顾渊不知她心中是有多悲苦,才会这样绝望地背对他,一眼都不愿意看见他。
是了,她被人诬陷,他听之任之;她被人嘲讽,他沉默待之;她平白受罚,他亲手为之;她被送到这空荡荡的大殿里,还带着伤,他却在另一个地方安慰另一个女人,直到夜沉沉了才来。
她进来了多久,就盼了他多久。
她受苦了多久,就痛了多久。
顾渊在那里沉默了很久,才说了句,“是朕对不起你。”
容真笑了笑,轻飘飘地说,“您是皇上,无须和任何人说对不起。况且嫔妾只是您后宫的妃嫔之一,皇上要一碗水端平……或是端不平,都是您的自由。嫔妾是您的女人,自然接受您的一切决定。”
顾渊眉头紧皱,不知为何听到她这样冷静疏离的声音,心头慌得厉害,几步走到床边,忽地拉住她的手,“容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