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苏凤章盯着考题思考了一会儿,很快就定下了主题,不再迟疑开始落笔答题。
归隐自然是要归隐的,但在归隐之前,身为一个读书人,一个十年寒窗的读书人,自然得为了大周,为了家族做一些事情。
在归隐之前,要为大周殚精竭虑,做完这一切之后,又能放下一切红尘俗世,回归到田园山水之间,享受这一份宁静美好。
笔走龙蛇,洋洋洒洒的文字落到铺平的宣纸之上,苏凤章下笔如有神,一时之间倒是真的忘了往下走的皇帝,一心一意开始答卷。
避重就轻,苏凤章通篇答案都围绕着如何为大周献力,以及献力之后如何回归宁静之上,至于功成名就之后舍不舍得放手,或者到底能不能功成名就,他则是闭口不提。
在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皇帝慢慢踱到了他身边,方才皇帝已经敲过苏莯的文章,不愧是会试第一名,苏莯的文章也是行云流水,丹青妙笔。
只是瞧见他一心一意说归隐的好处,皇帝心喜过后又觉得有些索然无味,看了片刻就往苏凤章身边走来。
殿试不用糊名,皇帝点头看了看卷子,心中觉得苏凤章这三个字分外的熟悉。
再仔细一看,苏凤章年纪轻轻却姿仪甚美,低头看去脸上竟是一点瑕疵都没有,这皇帝也是颜控,竟然绕着苏凤章转了一圈,就想找找他脸上到底有没有瑕疵。
结果瑕疵没找到,倒是瞧见苏凤章右边眼角有一颗红痣长得忒好。
皇帝看着心中感叹了一声,暗道这般钟灵毓秀的孩子,也不知道是哪家养出来的,怎么之前从未见过,合该早一些见到的。
绕了一圈之后,皇帝又低头去看他写的字,这一看更是见猎心喜,频频点头。
皇帝在苏凤章身边停留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另一头太子几人的脸色不好,太子心中更是嘀咕起来,他这位父皇不会又是犯了只看脸的毛病吧。
不怪他如此嘀咕,当今陛下看脸的毛病历来严重,后宫嫔妃就不说了,还曾经有过在会试中觉得一人形容出色,直接把人从同进士提到了探花郎的事迹。
太子忍不住在心中对比苏莯和苏凤章,这两人都姓苏,长相也是各有千秋,但苏凤章是南方人,皮肤白,身材却高,虽说缺几分男子气概,但比苏莯确实是略胜一筹。
等皇帝终于走向孟庭的时候,太子倒是松了口气,因为比起苏凤章来,孟庭这般风流倜傥的模样其实更加符合皇帝喜好,曾经那位探花郎可不就是如此。
但是让人意外的是,皇帝这一次并未在孟庭身边多加停留,反倒是继续往后走去。
太子脸色变幻莫测,实在是猜不透这位父皇的想法,心中只盼着父皇不要乱来,此次可是他钦点自己去监考,终归不会故意下他的脸面吧?
第129章 殿试(二)
殿试只有一天,但持续的时间不断,皇帝自然不会一直在大殿之中看着贡生们。
事实上皇帝只是在大殿之内转了一圈,外头的那些贡生都没有分到半点关注,他就直接转身离开了,皇帝一走,太子等人也陆陆续续的离开,只剩下负责殿试的官员。
一群大人物纷纷离开,参加殿试的贡生们倒是松了口气,原本紧绷着的身躯都松懈了一些,也有人敢偷偷擦拭手心的冷汗了。
一日殿试,中间朝廷甚至会提供两盏茶水,一次午食,茶水还是热的,午食送到他们手中的时候已经冰凉一片,但却无人抱怨。
甚至也没有人敢真的放开了吃,毕竟吃了喝了到时候人有三急,在宫中终归不变。
众目睽睽之下,苏凤章自然也没有取用灵泉水的机会,索性也就没有喝水。
一直到日暮时分,这一日的殿试才算是结束了,答卷由受卷、掌卷、弥封等官前来收存,贡生们再一次从南门而出。
苏凤章走出宫门,心底也忍不住微微松了口气,不是他对皇庭有多么敬畏,而是宫墙之内自有一种拘束的气息,让人不敢肆意而为。
“二郎!”不远处苏阿荣挥着手喊道,声音却不敢太大,以免惊扰他人。
他伸手想要搀扶苏凤章,后者无奈笑道:“不至于这样,走吧,先回去。”
苏阿荣却说:“你要是不舒服可一定要说,方才有几位公子一出来直接就倒下了。”
苏凤章点了点头,却也无力气再说什么,方才不觉得如何,现在整个人松懈下来反倒是有些昏昏沉沉的,大约是用脑过度了。
回到士子楼中,此时大家伙儿也没有应酬的心思,纷纷回屋躺下就睡,虽说殿试的时间不长,但进宫走了一趟,这些士子心中又多了几分对朝廷的向往和渴望。
另一头,所有的卷子都被封存,等到阅卷之日,这些卷子才会解封,分发到八位读卷官手中,池良俊也正在其中。
此时他们八个人每人一桌,不分主次,将卷子轮流传阅,按照自己的想法画上不同的符合,其中圈圈代表着最佳,而叉叉则是不可。
宫殿之内,除了几人翻阅的声音再无其他,几位考官之间并无议论商谈,甚至为了避嫌相互之间也不多看一眼。
殿试总共的人数不多,跟会试不可同日而语,一日之后八位考官就选出圈圈最多的十份卷子,将它们呈到了皇帝面前。
作为一国之君,皇帝自然是不可能去看所有卷子的,当今陛下更是不可能,他既没有心也没有力,每三年的会试都只看这十份优卷。
如今他施施然的坐在龙椅之上,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还未翻开卷子就笑着问了一句:“这十人之中可有两苏?”
池良俊连忙回答:“启禀陛下,两位苏公子才华横溢,名列前茅,正在十人之中。”
皇帝笑着点头:“不错,你们还算公允。”
池良俊低着头,暗道皇帝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暗讽他们会试的时候偏向苏莯,行事不公?他偷偷看着皇帝,却见他脸色平静,并无异色。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皇帝已经开始翻阅十分卷子来,这时候其他人也不敢多言。
翻完了一遍,皇帝忽然开口说道:“太子,珩儿,你们也来看看这十份卷子,看完了再点评点评,让朕听一听你们的想法。”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方才皇帝带着太子和四皇子进来的时候,这些人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如今见皇帝毫不避外的让四皇子与太子一起阅卷,心中更是思绪万千,尤其是太子一脉的人脸色沉凝。
太子的脸色尤其难看,却也不干忤逆皇帝,只是看了一眼身边的四皇子,希望他还能记得君臣有别,自己拒绝这种事情。
谁料到四皇子只是盈盈一笑,开口说道:“父皇,这可是你说的,那待会儿儿子若是说的不好你可别骂我。”
语气之中的热络亲近赫然彰显,对比起来太子与皇帝的关系反倒是冷硬无比。
皇帝一听果然也不生气,反倒是乐呵呵的说道:“你若是乱说朕可不依。”
四皇子走到案前,看了一眼自家大哥,笑着说道:“太子哥哥,您先请。”
只可惜看在太子殿下的眼中,他的一举一动哪有半点亲近,分明就是挑衅。
在皇帝面前,两人默契无比的压下了暗潮汹涌,亲兄弟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间隙,一人分了一半卷子看起来,看完之后又交换了一遍。
放下手中的最后一份卷子,四皇子看了太子一眼,笑着说道:“父皇,儿子年轻才疏学浅,不如让大哥先说?”
“谁让你平日里不好好读书。”皇帝笑骂了一句,转头看向太子,“既然如此,便让太子先说吧,你可有看好的贡生?”
太子略一犹豫,到底还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滔滔不绝的说起来,在皇帝面前他倒是知道掩饰一二,对苏莯百般称赞,对苏凤章也略有提及。
皇帝听了不置可否,倒是顺势问了一句:“这苏莯可是山东府的解元,之前又是太子定的会元,若是能拿下状元,可是三元及第的吉祥事儿。”
太子的眼神微微一动,笑着说道:“父皇所言极是,苏莯出自书香世家,家学渊源,学识也十分出众,确实是难得的良才。”
皇帝点了点头,道:“只是看他的卷子,倒是无心朝政,一心仰慕归隐名士。”
一听这话太子便暗道不好,心中也有些猜不透这位皇帝的心思,仰慕名士,享受归隐的可不就是您吗,怎么这会儿又不像是喜欢。
当下,太子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书香世家出来的年轻人,志趣高洁也是有的。”
这话趁机还拍了拍皇帝的马屁,毕竟这一位可是在御花园里头建茅草屋避世的皇帝。
“倒也是,苏莯的名声不假,一手文章锦绣添花。”皇帝点头说道。
他又转身问:“珩儿,你看呢?”
四皇子微微一笑,他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梨涡显得有些稚气,明明与太子只差了三岁,如今一副撒娇的模样倒是小孩儿似的:“父皇,那我可就随心说了。”
偏偏皇帝十分吃这一套,笑着拍了一下他的额头:“说吧,说错了也不会怪罪你。”
四皇子这才说道:“能被八位大人推举上来的卷子,自然都是好的,若不然也不能在殿试之中名列前茅,不过就前三而言,儿子倒是更喜欢两苏里头另外一位。”
“哦,你与太子的看法不同吗?”皇帝笑着问道。
四皇子也不犹豫,直接说道:“正有不同,大约是前些日子跟着父皇处理公务,看得多了,反倒是觉得一团锦绣看着腻味,读书人若不是心系天下,那又何必当官,不如归隐。”
这话说得直接,除了四皇子之外恐怕也无人敢在皇帝面前这么说。
皇帝的脸色一冷,斜眼看他:“怎么,你这是挑剔父皇题目不好?”
旁边的太子流露出几分窃喜,暗道四皇子自己找死,这是跟皇帝反着来干,心中巴不得他直接触怒了父皇才好。
四皇子连忙告罪:“父皇,儿子怎么会这么想,儿子只是为您感到委屈,大周天下这么多的贡生,在场这么多的大人,居然也并无几人知道父皇心中深意。”
皇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半晌,众人都以为皇帝真的动怒之时,却听见他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四皇子的肩头说道:“不错,不愧是朕的儿子。”
这话落地,太子和其他考官的脸色都不大好,难道他们真的错怪了皇帝,他横空出世的考题不是为了归隐,而是为了入世?
四皇子瞄了一眼太子的脸色,心中冷哼不已,口中继续说道:“父皇,你可觉得苏凤章的名字略有耳熟?”
皇帝点了说道:“确实耳熟,似乎以前在哪里听过,莫不是李公公提起过两苏?”
李公公一直站在旁边当壁灯,谁知道皇帝直接点了名,只得出来说道:“陛下可是忘了,一年之前盛行一时的《岁花吟》正是苏凤章,苏公子所作。”
太子心中暗道不妙,开口岔开话题:“父皇,不如我们先定名次?”
四皇子却抢先说道:“正是如此,一年之前,苏凤章能做出《岁花吟》这般传颂千古的佳作,一年之后,在会试殿试中也出人意表,屡放光彩。”
“当初皇叔带回《岁花吟》,永乐坊唱出湖山县奇案,当时父皇还曾想过传唤苏凤章,没想到一年之后,苏凤章倒是凭着一己之力走到了勤政殿上。”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皇帝其实已经不大记得苏凤章了,但这首好诗却在他心中,“原来是他,怪道眼熟。”
太子连忙解释道:“父皇,这首诗不是苏凤章所作,而是被谋害的秀才所作。”
四皇子却笑道:“父皇,苏凤章当初所作的是另外一首诗,寄身小邑倚利刀,染指羞谈脂与膏。屠夫白日杀饱豕,有情休分贵贱高。”
“当初张太师都曾经夸过这首诗,说苏凤章虽然年轻,对民生百态倒是知之甚详,是个可造之材,如今可不就应了这话。”
屠夫这首诗其实也不错,但比起另一首来显然并不符合皇帝的审美,不过听四皇子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里张太师等人确实是夸过苏凤章了。
他含笑点头说道:“不错不错,正是如此。”
太子张嘴正要说话,就听见皇帝乐呵呵的一锤定音:“既然是张太师都满意的人才,又有《岁花吟》奇案在前,会试殿试成绩在后,苏凤章堪为状元!”
“苏莯略逊一筹,可谓榜眼,孟庭才华出众,秀丽洒脱,当为探花。”
太子惊声喊道:“父皇,这……”
皇帝抬头看向太子,反问道:“怎么,太子觉得有哪里不妥吗?”
太子额头冒出冷汗,连声解释道:“儿臣并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又问其他考官:“那诸位卿家可有异议?”
几位考官面面相觑,有些闹不懂这位皇帝的心思,让太子去主持会试,又将他选出来的会元撇开一边,殿试出归隐的题目,又不喜欢称颂归隐的贡生。
但在皇帝的目光之下,他们纷纷拱手回答:“微臣并无异议。”
四皇子更是笑道:“父皇英明。两苏对决,一波三折,想必此事定能名传千古,为我大周留下一段佳话。”
皇帝笑道:“如此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