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

  楼画语说完话,环顾了一下殿下跪得密密麻麻的宫人,转身就进了寝殿。
  果然姬瑾老谋深算,她怀着孩子,还得为军事、政事操心就算了,还得操心后宫这些人的事情。
  等入了寝殿,关雎忙将清心丸给她,又让人去叫了陈院判,是真怕楼画语被气着了。
  楼画语用了药,这才感觉心火没那么燥,朝关雎道:“明日将庆阳公主所立国债的文书抄录一份,贴满京畿。然后往各公侯府里,尤其是宗室那些人家,都送上一份。”
  国库的钱,在姬瑾出征时换成粮草,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如果不再大幅度的添加,民众会慢慢失去信心的。
  这东西就跟做生意一样,你店里整天宾客盈门,大家就会认为你生意很好,跟着一块进店,时间久了,生意自然也就好了。
  庆阳公主是郑皇后的嫡女,入国库的十六万两,是目前除了南疆那五十万两外最大的帐目了。
  而且她身份不一样,郑氏是她的母族,她都放了国债,就证明她对大华还有信心,可以激励民众共同对抗外敌。
  关雎忙着人去安排,然后又笑道:“陛下当真想在宫中开织造局?”
  “当然。”楼画语点头,朝她道:“内造局的东西,你见过的啊?绣工也好,首饰也罢,都是顶好的,这样的手艺,不用来挣钱,多浪费。”
  关雎见楼画语眼中带光,突然感觉陛下从接管政事后,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就好像有了奔头了,而且一桩桩,一件件都十分强势。
  “而且这么多宫人,放出宫去,她们生计也都是问题。”楼画语将帐本放下。
  朝关雎招了招手:“有空让桃夭进宫,先说动原本承明殿和群玉殿里的那些宫女,再让她们去说动其他人,能留下来进织造局的,就进织造局,尤其是那些有手艺的,能不走就不走。”
  那两处的宫女,和楼画语她们一直都有往来,自然也好说动。
  宫女内侍都是从小被卖,在宫里长大的,除非对家人特别有念想,要不然都不会想出宫的。
  “告诉她们,日后织造局每月可休两天,轮班出宫去去,而且除了奴籍,可自置私产。”楼画语想了想,复又补了一条。
  如果跟做宫人一样,长期呆在宫中不让出去,怕也没什么想头。
  “好。”关雎立马笑着点头。
  陈院判来的时候,楼画语却在看着姬瑾写的信。
  他才出征,当天行军自然不远,这信却是前一天留下来的。
  姬瑾写情诗的本事,已然从摘抄,到了能自己写的地步了。
  而且从两人圆房后,字句越发的露骨。
  楼画语看着都有些脸红,见陈院判在外头,忙将信收了。
  “陛下感觉如何?”陈院判整理着东西,把着脉道:“近来心火似乎没这么燥了。”
  楼画语低笑:“也多亏了院判大人的清心丸。”
  “是陛下自己想得透彻。”陈院判收了手,然后又将原先的方子改了两味药。
  给关雎收好后,这才道:“陛下裁剪宫人,似乎早有章程。”
  怎么安置,怎么放出宫,用什么银子养,都有条有理。
  楼画语点了点头:“陈老,可是有什么事情?”
  “宫人减少,那太医院自然也不需要这么多人手了。”陈院判看着楼画语。
  笑道:“陛下能这样大胆的裁剪宫人,是料定日后六宫必然空虚,只有双帝,连后位都不会再设,所以不须要多余的人手伺候。”
  楼画语被他说得,脸色一红,却还是点头:“是。”
  姬瑾都不曾将她置于后位,自然不会再纳后妃,所以她才敢大刀阔斧的将宫人都安置妥当。
  太医院的太医不少,其中医女学徒更多,真正给主子看诊的其实也只有那几位,剩下的,还是给那几千号宫人准备的。
  楼画语想到了内宫六司,确实没有想到太医院。
  “老臣。”陈院判将药箱收拢,看着楼画语苦笑:“陛下提过,臣经两朝,却一直身处宫庭。”
  楼画语见他将半佝偻着的腰,慢慢挺直,脸上也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畅快。
  突然感觉这位年过古稀的老太医,要做出什么大胆的决策。
  “刚才来时,听宫中盛传陛下之言。当今最重要的事情,是临帝平西凉 ,收漠北。”陈院判朝楼画语拱了拱手。
  拎着药箱后退一步,跪在地上:“老臣年过古稀,却从未见过西凉之蛮,漠北之寒。太医院既然空置,陛下也知现在最重之事,不过就是前线战事,故老臣……”
  他说到这时,声音发哽,却哈哈大笑起来:“愿追随临帝,前往战场,救治伤兵。”
  楼画语听着心头一震,忙上前搀扶:“陈老快起来,这事……”
  如果陈院判当真有心前去前线,就该早两日提起,和姬瑾随军出发,而不是今日再提出。
  况且他这么大年纪,经两朝四帝的老臣,如果出点什么事,楼画语怕要被杏林之人骂死。
  “陛下可是在疑心老臣,只是不想撤了太医院,以此相逼?”陈院判却好像能猜出楼画语心中所想。
  干脆身子一扭,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楼画语道:“老臣历经两朝啊……两朝!”
  楼画语听着他唏嘘,那双眼中并无半点浑浊,反倒清明得如同孩童。
  想到那些宫中秘事,还有一场场的宫变,陈院判都是亲眼看着的。
  心中突然有些发酸,如果说哪里最脏,怕就是这锦绣繁华的皇宫了。
  “我本以为,皇朝更迭,只不过是世家的游戏,为帝为后,也只不过是再一次的奢华。”陈院判坐在地上,摇头嘿嘿的笑。
  “可临帝愿为陛下,开创新政。而陛下,也能大放后宫,另行举措,大兴民生。老臣……”陈院判撑着身子,慢慢直起腰。
  对着楼画语拱着一揖:“老臣也知,这天下,终究不是哪一家的天下,所以老臣想着,反正半截身子入土,何不和两位陛下一样,肆意妄为一回。”
  “虽不可上马杀敌,也要拖着这把老骨头,去那沙场走一回。”陈院判没让楼画语扶,就自顾的起身。
  拿着药箱退了出去,嘴里依旧哈哈大笑。
  楼画语坐在地上,看着陈院判大步朝外走,还有些恍神。
  怎么突然就变了性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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