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冷
永顺帝收到林二郎的密信时,是由凤隐卫送到太液池底的。
消失许久的苗广跪坐在他对面,苗阳依旧是那般沉静,捧着一本书看,沉默不语。
钱摩还是一身白袍,跪坐在那如同天井的石室之中,不停的用手摸摩着什么。
只是那双白茫茫的眼中,迷雾越发的浓。
“不愧是朕费心教导出来的。”永顺帝将密信扔下。
看着苗广:“林二郎信上说,他被三郎囚禁于溯阳,你信吗?”
苗广垂眼不语,只是拿过那扔下的密信,看了看:“三殿下,终究不负陛下教导。”
“光是朕的教导哪够。”永顺帝沉叹了口气,昂首低笑:“朕教导的三郎,该和秦昊一般忠正秉直。三郎心性之变,是楼五娘经幻生而回,提点了他前世今生,知道了朕对他的期许。”
他说到这里,双眼沉沉的看着苗广,只是那原本漆黑的眼珠中,在施威之时,慢慢变成了琥珀色。
苗广与他对视一眼,有些慌乱的收了眼,朝永顺帝道:“这幻生之术,连阿摩都未曾修成。”
“我这月余,暗中查过南疆所有蛊师,以及所有巫圣血脉的后人,就连失踪的人,我都借阿摩的血探查过,根本没有人习得那么强大的巫术。”苗广转眼看了看那跪坐在石室之中的钱摩。
转眼看着永顺帝:“那位大师也无处可寻,好像来去无影,但在玄门却流传许久,或许并不是巫圣血脉,那幻生之术与显圣之法虽相同,可万法同源,说不定……”
“找得有些慢。”永顺帝顺着他目光,看了看钱摩:“只要人在,总能找到,准备其他要用的东西吧。”
“陛下。”苗广沉吸了一口气,脸上带着疑惑:“我听苗阳描叙过姬三心头的伤。”
“巫术这东西,术法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执念。”苗广沉了沉眼,摇头叹气道:“心头血谁都有,就算是帝王的心头血,有陛下在,也不难得。”
“可那是一碗心头的热血……”苗广伸手抚住胸口,轻声道:“有些人的血自来就是凉的。”
“呵。”永顺帝猛的低呵了一声,看着苗广,毫不在意的道:“不是三郎的血就可以么?如若找到那位大师,着凤隐卫不顾一切,将三郎缉拿回京,再取一次血就是了,反正也死不了。”
一边坐着沉默不语的苗阳,这才缓缓抬头看了看永顺帝,只是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苗广却连头都没抬了,只是看着石桌的桌面:“可楼九娘……”
“她那张脸不错。”永顺帝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起声哈哈大笑:“资质也不错,能自学巫术,受你金凤盘空所引,毕竟是天生的巫蛊天才。”
他边说边朝外走:“南疆自立,汉王被擒,双英领兵千里奔驰而去,朕还有永多事情要处理,你就在这里和阿摩叙叙旧,帮朕劝劝她。”
永顺帝走到门口,复才回头看了一眼苗广:“毕竟她一直也疑惑,你为什么毒瞎了她的眼睛。”
苗广眼中闪出痛苦的神色,却依旧恭敬的起身拱了拱手,送永顺帝离开。
待他走后,方才缓步走到石室门口,却并未进去,而是直接在门口跪了下来。
“我不怪你。”过了半晌,钱摩方才收回手,好像自言自语的道:“你这个时候来,我就知道你是为什么了。”
“她……”苗广沉了沉眼,低声道:“也是为了那个孩子。”
“你说我是不是很幸运。”钱摩将血肉模糊的手收回。
那指尖的血肉上肉芽翻飞,转眼间就复又长好了,她轻轻对敲着着圆润中透着粉红的十指:“原来一切的根源还是在我身上,是我不该想窥探这池底的巫术之秘。”
苗广低垂着头,没有说话,只是跪在门口,久久不语。
现在好像谁都没有做对,也没有谁做错。
可就是无对无错,方才这么为难。
护国寺中,明太后收到消息时,已然晚了几日。
姬瑾只是称王,未曾称帝,这也算是给永顺帝留了点面子。
她由德正太妃一块陪着做晚课,絮絮叨叨的说着当初姬水的事情。
“第一次见太祖,那时我才六岁,扎着垂髫,一头就将太祖撞到了水中。”明太后说起来,脸带羞涩,如同二八少女。
拉着德正太妃的手:“我最近经常梦到太祖,初遇,到韶华,再到私奔出走,以至最后他以凤位迎我入京,还有他弥留之时拉着我的手,看着我那担忧的眼神……”
“或许是年纪大了,总想一些以前的事情。”明太后拍了拍德正太妃的手,沉叹着气:“我这一生,有太祖就够了。”
德正太妃垂着眼,紧握着明太后的手:“您别多想,安心理佛就是了。眼看就要到年关了,信王妃那边也该来信了。”
“来信了又如何?”明太后低头轻笑,当真以为皇族有了子嗣,她这祈福就算完成了么?
松开德正太妃的手,对着大殿上威严却悲悯的佛陀恭敬的拜了拜:“楼五娘不在内庭司,现在内庭司的怕是楼七娘,也不知道陛下和皇后生气,如何处置她。”
德正太妃没想到明太后离宫这么久,居然知道内庭司里代楼画语关押的人是谁。
“襄王府也是时运不济,信王与姬增差不多大,原本楼七娘都怀上了,又没了,这下又让信王领了先。”明太后拜了拜陀,嘴里轻念着佛号。
德正太妃却有些不解,这信王和姬增好像同年还同月,可信王妃那边有孕,只是还未坐稳,太后怎的拿姬增和信王相比?
还当着佛陀的面,听起来就有些不吉利。
明太后却已然脸色慈和的念起了经文,朝德正太妃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等德正太妃走后,明太后念着经,听着关门的声音。
突然有些羡慕德正太妃,她虽一直寡居,可心中无愧无悔,秦昊也是个孝顺的……
一生平安顺遂,比什么都重要。
不经恩爱,就不想要那些恩受;未经权势,就不会想要权势。
德正太妃出了佛殿大门,细细品着太后的话,走在腊月结了厚冰的路上,后背却热汗淋漓。
她忍不住伸手,让旁边的婢女扶住自己。
侧目往黄昏的护国寺外看去,见屋檐走壁之上,并没有人,这才重重松了口气。
太后年纪大了,总想着找人说说话,有些秘密也不想再带进棺材里。
可听秘密的这个人选 ,就有些至关重要了。
明太后的经文并没有念多久,王清莲就从大殿佛相后走了出了来。
径直在明太后身边跪下:“许久未见了,现在该称太后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