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等我
屏风之内,火盆烧得极旺,楼画语只坐了这一会,就被烘烤得通体发热。
看着楼明风异常潮红的脸,她突然想起前世,楼明风也喜欢这般跟她说着宫中之事,但那时她并未谈及这“一簪换一朝”的秘事。
郑氏先在前朝有开国之功,本朝又有开朝之功,那下一朝呢?陛下岂能不忌讳!
郑皇后那般张扬的将自己从郑氏带来的嫁妆给庆阳公主陪嫁,连那换得一朝的白玉簪也当成平常之物用来挽发,是为了提醒永顺帝当年的婚约?
还是为了表明郑氏散尽家财的决心,或是有其他意思?
不过想想也可笑,当年十三岁的郑皇后带着郑氏一半家财下嫁,得了皇后之尊,永顺帝虽不风流,却也有四妃。
现郑皇后更为了稳定中宫之势,却要将嫡女下嫁宁国公府联姻,她心知程时的弊端,心里怕也是对庆阳十分愧疚的吧。
姬氏本就从士族而起,现在为了稳固皇权,却又要打压士族,走上前朝殇帝的老路,想想当真是可笑至极!
想明白其中关键,心中波涛涌起,不由的紧抓了拢着的衣袖。
这会对上楼明风微沉的眼,楼画语沉吸了口气,但入肺皆是火燥之意,感觉胸口闷得发慌。
过了半晌才轻声道:“五娘明白。”
“你这般聪慧,自然明白。”楼明风说着不知为何低咳了一声,看着那挡着的屏风道:“有些东西,时过境迁,立场不同,看法就会不一样了。”
她说着伸手拂了拂前面的屏风,好像那屏风挡住了视线。
“贵妃!”一边女官连忙上前,朝楼明风沉声道:“外间风大,您……”
“无事!”楼明风低咳了两声,朝楼画语道:“这群玉殿虽风大且寒,却风景极好,五娘大可远眺。”
前方屏风被挪开,寒风灌入,吹得火盆呼呼作响,楼明风咳得更厉害了。
但屏风之外,半个皇宫皆入眼底,飞檐画壁,掩于叠翠之间,如梦如画。
可楼明风却越咳越厉害了,楼画语看了她那越发绯红的脸色一眼,起身亲自动手将屏风拉好:“姑母所言,五娘皆明白,自不会让姑母为难的。”
楼明风听着双眼微亮,强撑着起身子起来,不顾女官拦阻,朝楼画语招了招手。
待她走近,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五娘,你当真明白?”
“明白。”楼画语这才发觉,楼明风脸色潮红,可手却冰冷,好像这一盆盆烧得极旺的碳火,怎么也烘不热她的手。
“五娘!”楼明风双眼垂泪,握着楼画语的手道:“别怪三郎,是我,是我……”
她说着咳得越发厉害,脸颊红得好像要渗血,抓着楼画语的手却越发的紧:“你父亲为天子讲学的折子已然批下来了,只等你父亲入京即可。”
楼画语低垂着眼,看着楼明风那冰冷双手上灰白的指甲,前世她快要去时,手也是这般,灰白中泛着青色,冰冷异常。
“陛下意欲重开府学,广招天下有才的寒门子弟入学。”楼明风复又咳了几声后,好像下了什么决定,猛然抬头看着楼画语,沉声道:“我已和父亲商量过了,举荐你兄长楼敬轩入京都府学为书监。”
府学之事,乃是机密,怪不得郑皇后突然将那白玉簪都拿了出来。
楼画语还想着难不成姬瑾不过得了成州、通县,就让昭阳殿这般紧张,原来是府学之事。
一旦府学所成,有寒门子弟直入朝堂,由士族之势会瞬间衰落。
而兄长为府学书监,那寒门子弟必然以兄长为尊。
按永顺帝那般心境,日后寒门取代士族只是迟早之事,楼贵妃用兄长的前程换她一句承诺,当真是下了血本啊!
只是为什么是老侯爷?
楼画语猛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看着楼明风。
前次她提次让父亲为天子讲学时,也是让老侯爷上折子,这次又是老侯爷。
她前世入宫后,与承恩侯府联络较少,这一世虽未入宫为妃,但却两端游走。
猛然之间才发现,楼贵妃似乎与老侯爷之间联系颇多,却少与崔老夫人往来?
见她明白,楼明风却紧握着她的手,沉声道:“五娘大可转告老夫人,石崇定然无事。”
“姑母心善。”楼画语强压着心中潮涌,突然感觉楼明风似乎在交待后事。
可前世她还撑到过了年,难不成这一世就要这般早去了吗?
“五娘,你不入宫是对的。”楼明风不知道为何又不咳了,拉着楼画语的手朝她笑了笑,躺回软榻,看着屏风之上灰蒙的天:“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入了宫。”
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流下,顺着眼角滑入乌黑的发髻之中,楼明风嘴角却依旧勾着笑,侧过身朝楼画语道:“你回府去吧,曾十三娘不敢再拦你的。”
她那眼睛似乎带着笑意,一种解脱的笑意。
楼画语心中沉闷,福了福身就离了群玉殿,只是刚下高台,却听到身后惊叫声起,跟着有人从轿边狂奔而去。
不由的叫停了小轿,掀开帘子朝那边看去,却见有宫人急急的朝外跑,没多久就见姬瑾大步狂奔而来。
他还身着朝服,发未及冠,只是用玉带束着,一路狂奔而来,额头染汗,脸色微红,眼带急色,直接脚尖点地而不落,直奔而来。
路过小轿时,看到轿中楼画语,他脸色一怔,猛的想起什么,伸手一把握住楼画语掀着轿帘的手:“母妃跟你说了什么对不对?你不用担心,我可以做到的。五娘,我不是父皇,我可以做到的。”
“三皇子去看看贵妃吧。”楼画语强行将手抽出来,看着姬瑾那张染汗的脸,瞬间褪去红色,直接变得煞白,楼画语缓缓的放下轿帘。
“五娘,等我!”姬瑾隔着帘子,轻叹了一声。
楼画语等外间于无响动后,方才让人起轿。
身后似乎有着女官和禁卫的大呼之声,不时有宫女朝这边而来,楼画语却逆着人群朝下而去。
楼明风前次已然吐血昏厥,这次不知道是否撑得过。
如若撑不过,那么老侯爷会如何?
姬瑾又会如何?
现已为宸妃的楼画言可会像前世的自己一般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