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我父亲为了保全兄弟,没有交代实情,只是让人传口信给王唯仁让他尽快还钱,当时公安局的人念在我父亲战功在身,同意网开一面宽大处理。可是姓王的却人间蒸发。找宋存义,他以出差为由迟迟不现身,而那笔钱他也从中拿了三十万,给她先天残疾的女儿治病。
  我和母亲接到消息,连夜从老家赶来,还没等见到父亲的面,就听到传言,说父亲与银行一个女临时工交往过密,而这个女人最近家中有老人病重,亟需巨额手术费。在看守所与父亲见面时,母亲问起这件事,两人发生争执。
  父亲被兄弟陷害,被妻子误解,可这一切却百口莫辩。
  一个月后,法院判决下来,父亲被判无期。他在转送监狱的前一夜,在看守所用一根皮带把自己吊在铁架床头。”
  故事戛然而止。
  讲故事的人面色冷冽,眼里却难掩悲痛。
  罗长浩站在门口,身体像一根木桩一般,无法动一下。
  程彧冷笑,“这件事,宋王二人谁是主谋谁是从犯,或者根本是他们合谋,对我来说都一样,而罗叔叔你虽未参与其中,未分得那笔钱,但这一切你都知情。”
  罗长浩脸色煞白。
  程彧眼里流露出一丝困惑,“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我从十三岁起,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闭上眼想象一下父亲最后的那些日子是如何度过。他这一生,宅心仁厚,从不曾害过人,他有三个好兄弟,作为大哥,无论是谁有困难他都会出手帮助,哪怕为此违背做人原则,可是,当他身陷囹圄之际,当他需要时,他的好兄弟都去哪了?”
  程彧抬眼看向罗长浩,声音极轻地问:“您又去哪了?”
  罗长浩满面愧色,“我当时的确犹豫过,后来决定站出来,却没想到大哥会想不开……”
  “是啊,我也没想到,父亲会这般绝望。”
  程彧低叹,“更想不通的是,按照规矩进看守所之前,嫌犯身上的一切危险品都会被没收,为何我父亲身上还能留着那根腰带?”
  罗长浩听到此,瞳孔一缩,“你是说?”
  程彧看向他,嘴角升起一抹冷笑,“你忘了,宋存义当时就在那个区的派出所,认识看守所的人,收买一两个,绝非难事。”
  罗长浩震惊不已,这,这是间接杀人!
  程彧嗤笑,“不止这些。我回国后专门找过父亲当年银行的同事,调查后得知,那个谣传根本是有人故意捏造。”
  母亲年轻时脾气刚烈,对这种事异常敏感,而她的误解,成为压在父亲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父亲去世后,我和母亲在收拾遗物时,发现他的一本日记,里面记录了你们找过他的事,我妈立即写了检举信,寄到有关部门。就在等待回音的日子里,又出了事。”
  程彧眼神放空,仿佛回到过去。
  “母亲的一个老同学听说我家里出事,带着孩子过来探望,那个小男孩,比我还小两岁,我清楚记得,他还让我教他下棋。
  那天下午,母亲接到单位电话,让她去处理点急事。眼看天黑了她还没回来,我不放心,出去接应。半路上看到她,原来是又折路去市场买了菜。我们一起回家,快到家时,就见家里火光冲天……“
  程彧忽地说不下去,抬手掩鼻,眼里水光泛起,许久后才继续:“我们冲进去救人,找到那对母子时,他们已经……”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对不久前还跟他说笑的母子面目全非的惨状,他当时被吓到,疯了一样去拉那个孩子,想把他唤醒,然后就听母亲发出一声尖叫,一根烧断了的房梁落下来,砸到他身上……
  “母亲拼了命把我救出来,我在一家小诊所躺了半个月才醒,醒后见到她时几乎认不出,她瘦的脱了人形。我们回到乡下老家生活,没多久,母亲经人介绍,嫁给一个老头子,那人是个暴发户,赚了钱要移民美国。”
  程彧暗暗舒了一口气。
  那人是个十足的混蛋,自己花天酒地,对他们母子非打即骂,家底很快被败光,老东西也在一次酒醉中车祸重伤。当时他还在高三,接到电话赶去医院,亲手拔掉氧气管……他妈不用再忍气吞声,可是长期的磨难对她身心造成伤害,不到五十岁就患了老年痴呆。
  “这就是当年发生的,你知道的和后来不知道的事。”
  罗长浩面如死灰,抬起腿机械地挪到沙发前,无力地坐下去,像是花了好久才消化完这个事实,然后抬头,嗓音低哑地问:“所以,你回来是为了报仇?”
  “没错。”
  “当年那笔钱,王唯仁和宋存义分了,一个用作原始资金,在生意场辉煌腾达,一个用来疏通人脉,在官场平步青云,他们不仅活着,还活得那么好,我只要想一想,就恨得夜不能眠。”
  “王唯仁,我亲手做的。”程彧看着自己的手,自语般地说,“原来那种恶人的血也是红的,原来也怕死,像个窝囊废似的求饶。”
  “宋存义狡诈多疑,但他有他的弱点,他的女儿,而且,任何人都有贪念,我要做的就是开发他的贪念。而且,有了王唯仁在前,我发现,用一颗子弹结束他们的命,实在是太便宜。”
  他说这话时,面色平静,平静里透着疯狂。
  罗长浩心中震惊,同时也心疼,“傻孩子,你这样是玉石俱焚啊。”
  程彧闻言轻笑,“都是石头罢了。”
  “我不仅报了仇,还用十年时间得到别人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一辈子都追求不到的东西,自然要付出代价,这个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或许从父亲去世时,他就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而妻子的离去,更是带走他生命中最后一抹暖意,万念俱灰中,他启动了这个计划。
  只是没想到,白露的出现,让他对人生又有了贪恋。
  一想到她,程彧不禁感觉到暖意,仿佛一只轻柔的手抚上他冷硬的胸口……然后就听罗长浩略带迟疑地问:“你跟飒飒接触,是为了针对我?”
  程彧眼神一滞,“最初的确有过这个念头。”
  “可是,她是个好姑娘,我下不去手,而且,我不想把自己的感情也当作复仇的筹码。”这算是他唯一的一块净土,或许他潜意识里还抱有一丝期待,空白也意味着希望。而他八年如一日固执地戴着原来的婚戒,大概就是为了提醒自己,坚守住最后的阵地。
  罗长浩心中却内疚不已,女儿今日的泥足深陷,原来竟是自己做的孽。
  也罢,冤有头,债有主。
  他心中很快做了计较,明明对他来说异常艰难,却又奇怪地果决,“我会想办法,帮你躲过这一劫。”
  程彧波澜不惊道:“我今天不是来求你帮忙,只是单纯想跟您‘叙叙旧’。”他说着扬起手中照片,“我还有些好奇,您把这张照片放在办公桌抽屉里,是何用意?”
  罗长浩面色一凝,声音干涩道:“告诫自己,再也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要坚持正义,绝不姑息任何邪念和罪恶。”
  程彧闻言轻笑,语气里不无嘲讽:“原来您这个好官是这么来的。”是以他父亲的生命,他一家的幸福为代价。
  几分钟后,程彧走出市政府办公楼。
  视线扫过对面一排路灯时,仿佛看到二十年前的那个少年,看见他清瘦的身形,倔强的眼神,以及内心的愤懑和挣扎。
  那时他刚出院,在小旅馆的镜子前揭开脸上纱布,当即崩溃,拿了刀就要去找那些人拼命,被母亲死死拦住。母亲拿着水果刀对准自己胸口,要他发誓绝不冲动。
  她说,只要留得青山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用了二十年。
  也许,是他的一生。
  回别墅之前,程彧的车在海边停了一会儿。
  他蹲在沙滩上,从口袋里拿出从罗长浩那里带回的那张黑白照片,又掏出打火机,用手掌小心当着风,点燃,看着它一角卷起,一寸寸化为灰烬,最后消失在风中。
  他在心中默念,爸,妈,请安息。
  程彧回到家,一进门就看到白露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灯光下,她柔和的侧影看起来娴静美好,动人心魄。
  她听到动静立即望过来,眼里流露出期盼实现后的满足。
  他走了几步又停住,站在那里看着她起身,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眼里带着似有若无的急切。
  他敞开双臂,接住她,抱紧,亲下她额头。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睡不着。”
  “我不在睡不着?”
  她不说话,脑袋贴在他胸前,他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低喃:“白露。”
  “嗯?”她的声音软软的,好像不是经由耳朵,而是直接传进他的心脏,再沿着血管传至大脑。
  “白露。”
  “小白。”
  “我很想你。”
  他今晚有种重新回到十三岁的感觉,然后像是跨越了三十年再回来。
  很遥远的路途,所以,很想她。
  他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大眼睛,那里永远黑白分明,像是一个永不被污染的世界,他低头,吻上她的唇角。
  同一时间。
  在夜色掩护下,一辆车停在一处院落的大门口,下来一位年逾五十头发斑白的男人,此人正是市公安局的陈副局长。
  房间里,已有人恭候多时,“您来了?”
  “嗯,今天有点空,来看看你。”
  陈副局长打量房间四周,“在这里关了几个月,也该让你出去透透气了。”
  “不急,您先看看这个。”年轻男人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叠纸,递过来。
  “经过深入调查,这个静心斋的幕后老板果然是程彧。这个地方名为私人会所,实际上是一个钱权交易的场所,除了面对面的交易,还有一种新形式:这里每一间包房都陈列有各式古董,其中混杂着某些官员的私藏品,当然大多为赝品,行/贿者用真品的价钱买走假的,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见不得光的交易……他们那里管理严密,我们设法争取了一个新来的服务员的‘配合’,才得以打开缺口,这个就是她这段时间整理出来的部分‘客人’名单。”
  陈局低头,视线掠过一个个名字,其中不乏熟悉的,他不由皱眉,看到最后,猛地一愣,“他也?”
  年轻男人点头,“据说,他家里的每一样收藏,都对应一个赝品,一个自己留着,一个拿去‘卖’掉。”
  陈副局长怔了几秒钟,语气凝重道:“这的确是个意外发现。这个程彧果然神通广大,竟然将网络铺的这么大,这么深,竟把这么多人拉下水。”
  “准确说,是他们本来就在水中,他不过是顺势而为,让他们出现在同一张网里。”年轻男人接道。
  陈副局长点头,“这已经不单单是启程和他个人的案子了,而是……”
  他省下后面的话,两人都心知肚明,同时望向窗外。
  夜空如墨,明明是漆黑一片,却仿佛能看到团团乌云在快速地翻涌。
  这个城市,又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部分内容写的心情有点沉重。
  下一章明晚八点,鉴于作者的修文病,可以自动延后一小时。。
  完结倒计时,谢谢大家陪伴,我加油!
  ☆、552
  太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老城区某条胡同口熙熙攘攘,几家早餐店门口都热气腾腾,买早餐的队伍里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头黄发略微显眼,他低着头在两个摊子前买了早点,提着袋子行色匆匆地拐进胡同,最后走进一户民宅。
  “早点来了。”他推开门后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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