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嗯?” 皇帝闭着眼声音虚弱。
  “你要快些好起来。”绝不能令华家得逞!
  “嗯。”皇帝轻松回应
  “皇上很冷么?臣妾给你披上衣裳。”他失了那么多血, 山里夜间凉意阵阵, 赤着上身定很冷。
  皇帝并不言语, 只是箍紧了她的腰,闭着双眸额头抵在她肩上,如此亲密像在汲取她身上的暖意。从前皇帝与她亲近,她总害怕又抗拒。此时她希望身上更暖一些,好将体温多传给他一些, 能暖了皇帝的身子,也令他的伤口不要再这么疼。
  “贵妃今日做得很好。”皇帝气若游丝,“不似从前那么胆小。”
  “可臣妾还是害怕,”若非皇帝说断箭有毒,她决计不敢动手。
  “朕登基之初,面对很多事也会有惧意,只是隐藏起来不叫人发现。”皇帝的声音沉静如水,“贵妃总将朕当做无七情六欲之人。其实朕的心也非磐石无坚不摧。”
  于心然心中焦躁不安,怕刺客追来,怕被猛兽发现撕得粉身碎骨,又怕皇帝没扛过去,眼泪静静地流过脸颊无声地哭着。
  “贵妃。”黑暗中皇帝唤她,“你去过草原么?”
  “没有啊。”
  “朕从前打仗时,在草原上待过两年。那里地广物博,牛羊成群。夜间帐篷边上,支起架子烤羊肉,喝着酒仰头便见满天星辰......”
  大概伤口太疼,皇帝为了分散注意突然与她讲了许多以前他带军打仗时的事儿。
  “那你去过江南么?”终于讲完草原的事,皇帝又问江南。
  “也没有。”本来好好哭着的,皇帝一说这些她便分了神,无暇再哭,泪眼婆娑地仔细听。
  他又同她描述江南的风情,听得于心然心驰神往,尤其讲到江南花样百出的糕点,她没出息地口水都要落下来。一天一夜没进食,实在饿极。
  “将来朕带你去。”
  “真的么皇上?!”她抹了抹眼泪有些兴奋,“臣妾要吃什么皇上都给臣妾买么?”
  “嗯。”
  “可是上次皇上就不许臣妾吃酥饼。”一想起那些酥饼她懊悔,若现在手边有这样一袋酥饼,那该多好!
  “那是因为你、”皇帝突然大声,想到什么又挺住了,言简意赅道,“以后不会了”。
  她很少同皇帝这般平静谈心,说着说着不知何时就窝在他怀里酣然入睡。醒来时天微微亮。皇帝维持原样纹丝不动地坐着,额头脸侧沾了鲜血,闭着双眸,容颜愈加勾人心魄。于心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用手指在他鼻下探了探。
  “朕还没死。”皇帝闭着眼睛道。
  哦哦哦。她尴尬地缩回手,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叫起来。
  “门口应该有果树,饿的话去摘两个果子进来。”皇帝道。他伤口的血已经止住,身上却滚烫,大概发热了。
  从皇帝怀里起来,理了理裙摆,“臣妾马上去。”
  山洞门口确实有棵树,树枝上结满青色果实,藏在深山无人采摘,果实落了满地。昨夜进来得如此仓促,皇帝竟然也记得。她踮起脚采了几颗新鲜果实抱在怀里,看着像李子,不知道甜不甜。转身要回山洞,眼角意外瞥见不远处的一抹白色。
  什么东西?再次扭头看过去,不远处杂乱草堆之中,有只白色的野兽自于心然走出山洞那刻起一直盯着她。山间幽静,它不动,于心然也不动。
  这野兽的皮毛像冬日皇宫御书房木塌上铺的毛垫子......
  “皇上!臣妾看见好大一只白狗!”下一瞬她慌不择路地跑回进山洞,怀中果子尽落开来。
  皇帝闻声骤然睁眸,撑着石壁站起。于心然仓促躲到他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望山洞门口看去。
  不出所料大狗跟着她进来了。此时正是破晓时分,天色本就将明不明,山洞里更加昏暗。那通体雪白的狗一进山洞,眼睛发出闪耀光芒,比灯笼更亮。
  她听皇帝也倒吸一口冷气,手中忽然被塞进了一样物件,正是那支金钗,皇帝则执起断箭严阵以待。一只狗罢了,也不必如此恐惧吧。
  “皇上,这只狗是不是比兽园里的狗要大些?”
  皇帝抿着唇不答,带着她步步往后退。
  白色大狗体型硕大,几乎遮住了洞口的所有光线,她恍若置身黑夜,只感觉到掌心传来的皇帝的体温。接着她又听见另外一个声音,奶声奶气的叫声,是酣睡的小熊醒来了。
  想往前几步抱起小熊,忽然白狗低吼一声,响彻整个山洞,震得她心慌乱不住,深山的野狗怎么如此可怕?!
  “别过去!”皇帝呵斥一声,将她拉回身边。
  白狗的注意力被小熊吸引过去,它凑到小熊身边闻了闻,龇牙咧嘴,面目狰狞,仿佛下一瞬就要张口撕咬。
  然而狗只停留了片刻,又继续朝着他们走来。两人已经被逼到山洞的底部。再往后退一步,于心然后背猝不及防撞上石壁,袖中落下的一个物件,她立即捡起。
  “是什么?”
  “火折子。”她声音都不自觉地颤抖。前夜看王为意用火把吓住了进攻的猛虎,昨日离开营帐之时她鬼使身材地将这点油灯的火折子带在了身边以防万一。
  诶?话音刚落,皇帝抢过火折子打开一吹,脱下外袍将其点燃扔向白狗。凶狠白狗本近在咫尺,眼瞧着就要扑过来,见了火光后退几步,张嘴咬住小熊往外跑。
  “皇上,我去救它!”于心然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追着白狗跑出山洞。
  此时天已亮起,白色身影跑得飞快,于心然捡了石头往他那扔,眼看着白狗越跑越远追不上了。她越发绝望,白狗的牙那么尖锐,定会吃掉小熊。于心然自问并非心底良善之人,可此时不知为何就是不甘心!
  白狗跑出好远忽然转放下小熊,跳到一块山石头上对着她怒吼一声,像在冲她挑衅。
  于心然驻足,眼睁睁看着白狗再次叼起战利品,转过身将走入树丛之中,她莫名地想哭,这一生寄人篱下、任人摆布,无论是在面对王氏,面对皇后还是面对谢清,输得永远是她,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她一个都保护不了,现下连只狗都斗不过!
  小熊救不回来了!正当她心灰意冷要往回走时,发现皇帝不知何时抄近路出现在白狗不远处,朝着它扔了几块石头,吸引了野兽的注意力。
  皇帝满身是伤,流了这么多血,他追过去做什么?手里也并没有拿火折子。
  白狗被彻底激怒,甩头扔了小熊,往后一蹲做了个预备弹跳出去的姿势,怒吼了声,与前夜猛虎即将扑人前的动作一模一样。
  “皇上!”她声嘶力竭地喊他,眼眸渗出泪水,视线变得模糊不清。自己从前是畏惧皇帝,可她不想他死啊!
  白狗急速朝着皇帝冲过去,就像猛兽在猎物发现自己刹那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出去。皇帝纹丝不动地驻足于原地。
  电光火石之间,于心然以为皇帝这次必死无疑,然而就在离皇帝十多尺的地方,白狗突然就消失了,消失了?!
  她脚步踉跄地走过去,地上好大一个坑!皇帝满身是血站在猎坑对面,朝着她笑。
  他这招是请君入瓮。于心然想起来王为意同她提过的这个坑,打猎时就是在此处救起小熊,离开营地时他又将小熊放到了附近。
  深坑里的白狗没了方才的气势,痛苦地呜咽着再也爬不出来。
  皇帝将小熊抱起走过来交到她怀里,伸手抚了抚她的发,“朕的贵妃出息了,敢追山狼了。”
  “什么狼?”于心然惊愕地仰起头。
  皇帝指了指坑里的白狗,不等她反应过来就牵起她的手往山洞走。
  不是狗,而是狼?!此刻才是她这两日来最心慌最恐惧的时候,想起摘李子的时候狼在远处望着她,狼在山洞里逼近他们,跑出山洞之后冲着她怒吼挑衅,想起这一幕幕,于心然双手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自己怎么敢追着一头狼跑!
  皇帝伤得很重,背上手臂上尽是干涸的血,外袍还烧了。两日之前的他,还是那么高深莫测、冷静自持,即使塌上最亲密的时候她也觉得与他遥不可及。今日她见到了他最狼狈的一面。
  可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披散下来的头发凌乱不堪,甚至还沾了几片枯叶,衣衫褴褛,脏兮兮的脸上满脸都是泪水。
  低头见小熊奶声奶气地呜咽着往她怀里钻,它吓坏了,可它还活着。是那头狼败北了!
  失落而绝望的心境一扫而空,于心然抱着小熊快步跟上皇帝。既然他们能从狼口中救下小熊,定也能活着回去揪出刺杀皇帝的幕后指使。
  回到山洞门口,皇帝弯腰捡起地上的李子,是她跑回山洞时掉落的,用手擦了擦灰直接咬上一口,“很甜。”
  很甜?她最喜欢吃甜食了。学皇帝的样子捡起一个擦了擦咬上一口,瞬间皱起眉头,酸得倒牙。
  皇帝他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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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落下山崖的第二日傍晚, 皇帝口中的废物刘卫终于下山谷寻到他们,跟随前来的还有众多侍卫,王为意也在其中。
  “皇上, 贵妃娘娘!”刘卫远远见到他们就跪下狠狠磕了个头, 他身上也有伤,“奴才不吃不喝不睡找了皇上和娘娘整整两日!”
  护驾不力的罪责当尽数落到刘卫这个禁军统领身上,如此卖惨也只是想求个从轻发落,皇帝神色淡漠地扫了他一眼, 大有回去重重惩罚的意味。
  “这不是小憨货么?”王为意见到于心然怀里的小熊欣喜地跑过来。
  “是皇上救了它。”于心然笑逐颜开,“皇上也答应将它带回去。”
  “朕何时答应过你?”
  她只当皇帝在同刘卫说话未注意这边,没想到他听得如此清楚, “皇上不答应么?”。好像确实没答应,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皇帝不再言语,朝着她伸手,“过来。”
  这是答应了的意思,将怀中小熊交交托王为意,小跑几步跟上皇帝, 马车就停在不远处。
  刺客足足有三十六人, 皆训练有素, 刺杀经验丰富。幸而侍卫人数是其五倍之多, 一大半还算武艺高强, 杀了他们三十五人, 只一人逃脱,也已经派人封山搜查,皇帝吩咐要留活口。
  马车缓缓前行。
  “回行宫之后,落入悬崖之事不要同任何人提起。”皇帝认真嘱咐。两人皆换了衣裳,他身上披着干净衣袍, 所有伤口皆被遮掩起来,又成了端正自持、高深莫测君王。
  若非皇帝脸色依旧苍白,于心然真要怀疑山谷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她靠着车厢酣睡时所做的一场梦。
  “臣妾知道了。”她恭敬回道。只是心思飘远,一字不提?那他说会带她去草原去江南的话还作数么?
  马车在午夜之前抵达行宫,皇帝遇刺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皇后和淑妃皆迎候于灵兮殿大门。皇后比他们早一日回行宫,因此侥幸躲过刺杀。怎么如此巧?于心然不免猜测或许华琳琅提前知她父亲的计划才先行离开。
  待皇帝下了马车,皇后着急迎上来,“那群侍卫简直废物!竟害得皇上受伤。”谢清也来到皇帝身侧关切道,“皇上伤势如何?”
  于心然跟在她们身后进到灵犀殿。王公大臣、各宫妃嫔悉数到齐了,她在人群当中看见个熟悉身影,徐雁秋。并不意外,他在幽州为官,既然刺杀发生在幽州,他定要前来。徐雁秋也正好转头看向她,二人对视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
  御医们早已待命于皇帝寝殿,皇帝褪下外袍任其诊治,皇后见到伤口后大惊失色,“刘卫那个废物!”她眼神狠厉地到过殿内一众人,没寻见刘卫,遂将目光锁定在于心然身上。于心然正出神呢,猛得被皇后大力推了一把,没站稳狠狠跌倒地毯上。
  “皇上伤成这般,贵妃倒完好无损!龙体何其尊贵,不为皇上挡刀,要你何用?!”
  皇后何故迁怒于她?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于心然颜面尽失,只自行爬起来,低着头忍气吞声道,“是臣妾的过错。”
  “贵妃妹妹一介女流,自小不曾见过刀光剑影,能保住性命回来已是不易,皇后娘娘未免苛责太过。”谢清站出来为她说话。若非了解谢清为人,于心然心中定会感激万分。可她明白谢清只不过是借着皇后的无理取闹,在众人面前突显她自己的深明大义罢了。
  “要你多什么嘴!退下!”不出所料皇后被谢清三言两语激得愈加愤怒,“本宫要罚贵妃跪在月合殿、”
  “贵妃该罚。”皇帝终于发话。他坐于不远处的木塌之上,张御医正在为其清理伤口,他身上尽是干涸的血,边上铜盆之中的温水尽成了血水。大太监立在皇帝身边,看着他骇人的伤势蹙紧了眉头。
  什么叫她该罚?关她什么事?皇帝就知道帮着皇后!帮着淑妃!还说要带她去草原去江南,他是想带着谢清一道去才对吧。
  “罚贵妃为朕侍疾,直到朕痊愈为止。”皇帝顺着皇后的话说下去。
  她虽然并未受伤,也算九死一生,况且刺客要杀的是皇帝,她才是无辜被牵连的那个!皇帝该好好查查华家,早日揪出幕后主使。竟然只想着要她侍疾,怎么?谢清侍不了疾?心疼谢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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