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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铁站。
广播里反复提示着即将出发的车次, 李维斯拖着行李箱从安检出来, 和宗铭上了开往张斌家乡的高铁。
命案发生已经一周了, 经过本地公安的解剖和鉴定,认定张斌和周宝妹系互相残杀致死, 现场没有第三人进入。至于他们为什么要杀死对方, 至今仍是一个谜。
两名死者的遗体已经被就地火化, 骨灰由家属带回老家安葬。宗铭申请了周宝妹渎职案的卷宗打算详细研究, 但对于张斌谋杀案, 他还是决定和李维斯再跑一趟当地,挖一挖细节。
高铁缓缓启动,速度表节节攀升,最终稳定在四百上下。宗铭将厚厚的卷宗拍给李维斯:“来吧,别以为出差就能休假,看看这个。”
“……可是我们不是一直在出差么?”李维斯打开卷宗,发现是关于唐晟集团的,“唐晟?你怀疑唐辉?”
宗铭点头,道:“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两次清洗他都在场……不,是三次,齐冉在送往派出所的路上忽发癫痫, 他乘坐的警车也正好在超级脑作用范围内。那次之后我让阿菡查了红灯周遭方圆二十米的车辆, 没有发现其他可疑对象, 他是唯一一名有清洗者嫌疑的人。”
“那现在我们要监控唐辉吗?”李维斯问。
“我已经向局里申请了。”宗铭说, “这些卷宗就是局座让人调查出来给我们的,但这种案子外围监控效果很差,最好有人能打入唐辉身边……我们需要寻找一个合适的契机。”
又要卧底了吗?不知道这回倒霉的会是谁……李维斯耸了耸肩,埋头阅读起唐晟集团的卷宗来。
唐晟集团是唐辉的父亲唐致贤白手起家发展起来的,三十年前,他借用岳家在银行系统的势力进军房地产,因为眼光独到,运气又好,前后开发了好几处声名显赫的楼盘,赚了个盆满钵满。
那个年代的房地产业,完全是丛林状态,唐致贤为了能够顺利发展,和当地一个叫做郑城的人拜了把子,亲密合作。这个郑城当年乃是西堰市一霸,脚踩黑白两道,手眼通天。唐致贤在他的保驾护航之下慢慢成为当地地产霸主,郑城也在唐致贤的运作下由灰洗白,转型成为正规企业。
十五年前,为了发展两人和平拆伙,唐致贤从房地产业慢慢向海外贸易发展,在东南亚和美国建立了商业网络。而郑城则继续将触角向国内深入渗透,经营多个商业综合体、酒店、院线,生意也做得是风风火火。
三年前,唐致贤启动了一项海外实业计划,涉及一笔巨额融资,于是再次和郑城提出合作。双方经过数轮谈判,始终没有达成一致,郑城各种推诿,唐晟集团的资金链渐渐出现问题,唐致贤当时已是年过五旬,顶不住巨大的压力,突发脑溢血死亡。
当时他的妻子和长子都在国外为融资的事奔忙,家中只有十三岁的次子唐熠。唐致贤一出事,整个董事会都炸窝了,差点把唐宅掀了个底朝天。雪上加霜,正在这个节骨眼上,郑城忽然釜底抽薪,宣布退出计划,于是唐晟集团股价连续暴跌一周,几近破产。
关键时刻,唐辉力挽狂澜,在海外成功融资,拉起股价。一个月后,他宣布重新启动海外实业计划,硬生生扛住了父亲留下的烂摊子,把唐晟集团再次推到了事业的巅峰。
不得不说,唐致贤生了个好儿子,唐辉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不但保住了唐晟集团,和郑城居然也没有翻脸,还奇迹般地保持着一些外围商业合作。当然,唐、郑两家再像从前那样“通家之好”是不可能了,但唐辉始终和郑城的小儿子,也是他的私生子郑天佑保持着比较亲密的兄弟关系。
看完唐晟集团的卷宗,李维斯不得不对这些做生意的人竖个大拇指,果然在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只要利之所趋,杀父仇人也能坐在同一个桌上开开心心地吃饭。
看着唐辉惊心动魄的履历,李维斯不禁想起自己的渣爹——真·reeves先生,当初他和小三也是竞争对手,被对方坑得差点当底裤,可回头为了一个大单子,还是毫无心理压力地滚到一张床上去了。
相比之下,还是人民警察比较有正义感,比如宗铭,估计给他一座金山,他也不会原谅弄死吴曼颐的人。
“看完啦?”宗铭发现李维斯在看他,扭头问,“有什么看法说来听听?”
“这个唐辉挺能啊,好像也没什么节操,到现在和郑家的人照样称兄道弟的。”李维斯说,“其他没看出来……话说他这样口含金匙而生的富二代,既不会遭受王浩那样的校园凌霸,也不至于像齐冉那样被职场歧视,有什么理由把自己变成超级脑呢?”
宗铭摇头,说:“欲|望的本质是一样的,只要是人就有欲望,和阶层、背景、性格……全部没有关系。”
李维斯仍旧想不出唐辉有什么理由拿自己的大脑和魔鬼做交易,如果是为了报杀父之仇,那他当初一回来就可以让郑城全家暴毙。
但很明显,他并不打算这么做,为了保证唐晟集团的生意,他至今仍然和整个郑家保持着平稳的合作关系。
“三年前那桩融资计划,肯定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宗铭翻阅了一下卷宗,皱眉说,“我们得想办法打进唐晟集团内部去……谁去呢?你不行,你已经和唐辉朝过相了,焦磊……算了吧,他充其量应聘个保安,没什么卵用。于天河是顾问,于果才上小学,阿菡马上要考研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看向李维斯,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大手在他侧颊来回摩挲,拇指甚至揉了揉他的嘴唇。
李维斯脸“哗”一下红了,往后一躲:“你干什么!”
“算了。”宗铭放手,摇头,“你这脸太标致了,又有点混血,不好收拾,万一恢复不过来就瞎了,我舍不得。”
“……”李维斯满脸通红,这才明白他是想给自己整容。
还好他舍不得,要不然真变个模样回家非被老妈打死不可……等等他为毛要舍不得?李维斯感觉自己的脸烧得厉害,不自在地站起来:“你慢慢想吧,我去趟洗手间。”
几个小时后,高铁到站,李维斯和宗铭打了辆车,直奔当地拘留所,提审钱卓民。
短短十几天的工夫,钱卓民整个人像是瘦了一半,原本花白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像个干瘪的小老头。面对宗铭,他表情十分复杂,像是想对他笑一下,但嘴一裂就变成了哭,呜呜咽咽地啜泣起来。
宗铭什么都没说,就那么看着他哭了足有五分钟,才递给他一包纸巾。钱卓民鼻涕眼泪一大把,胡乱擦了一下,说:“我、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会、会这样……他、他怎么会……”
宗铭将路上买的烟打开,递给他一根,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节哀顺变吧。”
钱卓民哆嗦着接过烟点上,深深抽了一口,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说:“宗警官,你曾经给我说过,那些给他异能,把他变成怪物的人会杀他灭口……在酒店杀了他的那个女人,就是你说的人吗?”
“有些事情牵涉机密,恕我不能奉告。”宗铭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的死确实和他拥有的异能有关。”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钱卓民喃喃说,“他还是个孩子,十几岁而已,从来只会伤害自己,不会伤害别人,是那些人,那些魔鬼改变了他,控制了他……他们到底是谁?他们为什么要对一个高中生下手?”
“这件事也是我们想要弄清楚的。”宗铭说,“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在你离开重点初中以后,到张斌帮你搞‘应激脑力波动干扰’之前,这段时间内他有没有什么突然的、异常的变化,或者有没有向你提起过什么人和组织?”
钱卓民抽完一根烟,想了很久,说:“我离开学校之后他经常溜出来找我,我知道他被父母送去做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那段时间他情绪特别不稳定,焦躁抑郁,好几次提到死。后来有一天,大概是25年1月份,寒假刚开始的时候,他说他受不了了,想离家出走。我怕他再跑到西藏新疆或者什么偏僻的地方去,就给了他一笔钱,让他找个同学去近郊玩几天,离开家,也不要做作业,好好放松一下。”
“他去了吗?”宗铭问,“去了哪儿?”
“我不知道。”钱卓民说,“他拿了钱就走了,直到春节之后才来找我。我问他去了哪儿、和谁去的,他不告诉我,但我感觉他精神很好,变得比以前开朗多了,也自信多了。我想着这个年纪的孩子隐私意识都很强,问多了反而会引起反弹,就没有多说什么。”
“之后呢?他还有什么变化?”
钱卓民脑子仿佛有些僵滞,又想了很久才说:“之后他好像就越变越好了,情绪越来越稳定,人越来越正常,成绩也越来越好。后来我听说他也不去看心理医生了,还在全国大赛拿了奖……我那时候觉得很欣慰,他终于从叛逆期走过来了,虽然代价有点大,但只要以后能好,就一切都值得。”
“你有没有觉得他的变化太快,太突兀?”宗铭问,“尤其是性格方面,你有没有怀疑过什么?”
钱卓民点了第二根烟,眯着眼睛说:“有那么一阵我也怀疑过,但成长这种事情怎么说呢,有些人可能就是这样一夜长大的……后来我进了矫正中心,给那些有问题的孩子做辅导,他经常看我的工作记录,给我提各种意见。那段时间我发现他性格变化挺大的,很积极,甚至有点儿极端化、愤世嫉俗,就像漫画里那些超级英雄一样,老想着用上帝之力去改变世界什么的。”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如果我知道他会假冒卢星晴的读者号去杀那个网络作家,我当初绝对不会同意让他帮我搞矫正……我真是昏了头了,居然相信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让他用什么超能力去给别人做矫正……我当时就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他家人,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他一定是练了什么邪门工夫走火入魔了,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六亲不认,残忍暴戾……”
说着说着,他又哽咽了起来,丢下烟蒂,慢慢从小声啜泣变成嚎啕大哭,整个人都像是崩溃了。
宗铭没有再多问什么,站起身离开了提审室。
从拘留所出来,李维斯心情有点压抑。宗铭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打电话让桑菡查一下2025年元月张斌在网络上的痕迹,和周宝妹的做一下对比,而后对李维斯说:“走吧,去一趟张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