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吃饭而已,要不要这么小气?”所幸方麒年声音和缓,神色如常,与对着我时没什么区别,“怎么?就你能离家出走?嗯……嗯……知道了……ok。”
  两人大概讲了一分多钟的电话,之后方麒年便将手机交还给我。
  “我和他说了,让他住在我那里。”商牧枭道,“你等会儿把钥匙给他就好。”
  他封闭训练前将蛋黄和钥匙都托付给了我,如今倒也方便。
  “好。”
  他再三叮嘱绝对不许让方麒年进我家,还让我赶快吃完饭回家,半个小时后要视频查岗。
  我连连答应,挂了电话,看着桌上那盘只动了两筷子的炒时蔬,提议道:“今天你在外头一天,估计也累了,不然……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这简直是不需要考虑的选项,方麒年当即叫来服务员买单,与我一同起身离去。
  方麒年就这样在1102住了下来。
  之前商牧枭将蛋黄养在家里时,小狗与方麒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方麒年很喜欢它,就想问我借过去养一养。
  我日常要工作,没什么时间陪小狗玩,方麒年一个人待在家也无聊,两相合宜,就答应了。
  到了周日那天,商牧枭眼看要回来了,方麒年却还住着没走。我寻思着商牧枭回来应该要同我住一道,就预先去他那屋拿了些衣物。
  方麒年闷在屋里好些天,只有狗作陪,知道我要去接商牧枭,立马兴奋地跳起来就说要一起去。
  我见他满怀期待,不太好意思拒绝,就带着他一起去了。
  商牧枭他们车队成立不过五年,名为“赤牙”,背后的赞助商是在互联网行业迅速崛起并十分财大气粗的赤牙集团。
  由于基地就在清湾,日常训练便也在清湾国际赛车场进行。
  在路上时,我就觉得天有些阴沉,等到了赛车场,一下车,天空开始下起细雨。
  “下雨了。”方麒年仰头看了眼。
  我从车里拿出伞,与他一同往赛车场里走去。
  虽然天气不佳,但观众席上仍坐着不少身穿红色统一服饰的人,看样子都是车队的铁杆粉丝。
  “请问你们是?”有位工作人员上前询问。
  我与他说明来意,他一听商牧枭的名字,立刻笑起来:“哦哦,他和我们到过招呼了。你在看台上等一等吧,他还要最后几圈。”他指着离赛道最近的蓝色座位道。
  我谢过他,与方麒年过去坐了下来。
  “你认得出哪个是他吗?这一个个遮得可真严实啊。”方麒年举着伞道。
  我等了一会儿,直到一辆车号为“28”的红色摩托经过眼前,指着骑手背影道:“那个。”
  方麒年瞬间投来佩服的目光:“你也太厉害了。”
  商牧枭的车犹如赤色的闪电,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鲜明的痕迹,转眼便消失不见。
  雨越下越大,方才还细如牛毛,现在已经可以感觉到砸在肌肤上的重量。
  不知怎么了,右眼跳得厉害,胸口也像压着什么一样,不太舒服。
  “怎么了?”方麒年见我神色有异,关心问道。
  “他不喜欢下雨。”我盯着赛道能最先看到骑手出现的地方道。
  方麒年了然:“听说商夫人就是雨天去世的,商牧枭整整在雨里站了两个小时才把商芸柔等回来。”
  我不由看向他。
  他挑挑眉:“怎么?他没跟你说吗?”
  “说了。”
  只是每次听,我仍会为他幼时所遭受的磨难感到痛心。
  方麒年将视线移到赛道:“我虽然经常扮成女人,但到底不是女人,没法生孩子,也没法体会女人的痛苦。你说导致商夫人最后走向绝望的,是生孩子这件事,还是抑郁这件事?一个母亲,怎么能这么恨自己的孩子呢?”
  就和有人会得肿瘤,有人长命百岁一样,梅紫寻的痛苦,来自于她不幸地得了一场严重的疾病,与商牧枭不存在任何必然性。
  商牧枭有权利不原谅她,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劝他与过去的伤痛和解。在他面前,我从来不会劝他大度,但这会儿和方麒年谈论起来,我必须客观理性地为梅紫寻说些话。
  “她生病了。有时候爱和恨都不是你想要就要,想抹去就抹去的,它们不由你自己控制。”
  梅紫寻也不过是个被疾病困扰的可怜人,就像普通人无法体会我作为残疾人的感受,我们也无法体会她的绝望。
  正说着话,忽然看台喧哗起来,所有人纷纷站起,往一个方向看过去。
  我正觉奇怪,就见方麒年的表情也变了:“你刚刚说,商牧枭是几号?”
  我一愣,忙朝赛道看去。
  一辆车头标示着“28”的摩托车不知何故摔在了赛道上,骑手滚落在旁,一动不动。
  第68章 你别哭
  “是不是没有换雨胎打滑了。”
  “……不知道啊,怎么回事啊?”
  “怪吓人的……”
  我从座位上站起身,往看台下走去。
  上次冰霜杯的比赛也有名车手摔倒了,可最后还是毫发无损地站了起来。尹诺说过,参赛车手都有非常完备的安全措施,头盔也很坚固,应该不太会受重伤……
  视野里,不少人陆续赶到商牧枭身边,查看他的伤势。人越聚越多,事件的主角却迟迟不见动静。
  求你了,求你了……
  我甚至不知道在向谁祈求,只是脑海里不断重复这三个字。
  脚步越来越快,雨水迎着风扑向脸面,每一滴都冻彻心扉。
  我太过慌张,脚下没看清楚,整个人踩空摔了下去。所幸是最后两节台阶,摔得不算太严重,只是拐杖甩出去了,人也摔进雨里,略有些狼狈。
  “北芥!”方麒年追过来,要扶我起来,“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让他不要管我,去看商牧枭的情况。
  他表情有些紧张,将伞给到我,快速奔进了雨里。
  方麒年走后,我试着想要站起来,可不知是外骨骼被我摔坏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后来还是几个年轻的车迷赶过来,将我从地上扶起,又帮我捡回拐杖。
  忘了有没有谢过人家,眼里只有被抬到担架上的商牧枭。身体里像是被塞了成吨的冰,整个人又冷又僵,连脑子都被冻得嗡嗡作响。
  到这时我才发现,外骨骼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我自己。我身上好像没了热乎劲,不断打着冷战,使不出一点力气。
  担架从另一条通道离去,过了会儿,方麒年回来了,面色凝重道:“他的头盔摔车的时候裂了,现在人失去了意识,他们要送他去医院进一步做检查,看到底是什么问题。”
  握伞的手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被方麒年一把稳住。
  “北芥,深呼吸。”
  我望着他,听到了他的话,但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我的大脑出了问题,它突然不能思考了。不,不止是大脑,我的整个人都好像宕机了,一切都在罢工。
  方麒年注视着我,更明确地指示:“你脸色很难看,北芥,深呼吸,不要自己吓自己。不会有事的,谁也不会有事的。”
  谁也不会有事……谁也不会有事……
  我把它记在心里,刻进脑海里,将它视作动力,渐渐平静下来。
  闭了闭眼,我深深吸一口气,再徐徐吐出,反复几次,感觉身上颤抖的没那么厉害了,才开口道:“我们也去医院吧。”
  到了医院,商牧枭被送进急诊室,车队经理和队医在里面与医生做交流,由于不能进太多人,我同方麒年被拦在了门外。
  等待最是焦灼。
  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我一句话都不再说,交握着双手,沉默地盯着紧闭的大门,期盼着它很快能开启,带来好消息。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脑海里不断地重复着重复着。
  不要再把他也夺走。我可以失去一切,我可以用一切来换他。
  把我的腿拿走吧,把我的手拿走吧,把我的身体都拿走吧。不要伤害他,他才二十岁,不要做这样残忍的事,不要让我再失去他……
  我分明不信神不信教,这一刻却无比希望大众口中的上帝、佛祖、玉皇大帝,一切决定人类命运的神真实存在,并且此时此刻正在聆听我的祈祷。
  我愿意奉献一切来求商牧枭的平安,只要他健康,只要他好好的,我甚至可以用自己来交换。
  不知过了多久,急诊室的门开了,有人走出来,方麒年第一时间上前询问,从言谈中得知,那应该是车队经理。
  对方大概四十多的年纪,穿着一身深蓝色西服,头发不知是被汗还是雨水沾湿了大半,胡乱地贴在脑门上。
  “已经恢复意识,医生诊断应该只是轻微脑震荡……但还需要留院观察……”说话间,他掏出一叠手帕,不住擦拭额头。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他吗?”方麒年问。
  “可以,但最好一个一个进。”
  话音未落,我已经去推急诊室的门。
  急诊室内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还有各种仪器声。
  一名瘦高的外国男人站在商牧枭的病床旁,用熟练的中文与医生低声坐着交流,看到我后,暂且停止对话走过来。
  “你好,我是卡特,车队队医。你是商的恋人吧?他和我提起过你。”
  我点点头,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商牧枭脸上,再也移不开。
  他额头上贴着一块纱布,脸色非常苍白,不知是不是很不舒服,眼睛闭着,眉头皱得很紧。
  “他看起来很难受。”
  卡特也看过去,道:“脑震荡是这样的,这几天他可能会经常性的头痛、头晕,甚至恶心呕吐,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可能是听到我的声音,商牧枭迷迷糊糊睁开眼,抬了抬手指,好像要够什么东西。
  “不好意思。”我匆匆与卡特打了声招呼,越过他去到病床旁,一把握住了商牧枭的手。
  也是到这会儿我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可以这样冷。
  他微微睁着眼,也不知有没有看清我,很快又闭上,用很轻的声音叫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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