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神情一下子柔和起来,笑容里掺杂了一点得意:“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那你很厉害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喜欢。
  商牧枭与我大聊特聊今晚的比赛,说到六眼魔神翻车时,脸上全然没有害怕,只有满满的兴奋。他热爱这项运动,热爱走在钢丝上,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
  想到他带我去山里看星星那晚,他不顾危险跳上狭窄的观景平台,在我看来难以理解,但在他看来,这或许是再正常不过的,对“刺激”的追求。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磨蹭,不去喝酒了吗?”包厢门再次被人猛地推开,周言毅大摇大摆走进来,一头黄毛格外扎眼。
  他第一眼看到吧台那儿的尹诺,笑着去抢他手里的酒杯,一口喝干里头的起泡酒,这才看向落地窗这边。
  “噗!”然后震惊地将嘴里的酒喷了出来。
  他呛咳着,脸涨得通红,尹诺连忙给他递纸巾,他接过了捂在嘴上,弯腰咳得停不下来。
  “你好脏啊。”分明距离还远,商牧枭却像是已经沾到了对方喷出的沫子一般,退后几步,嫌弃地扫了扫衣襟。
  周言毅边咳边往这里看,一会儿看看商牧枭,一会儿又来看看我。
  好不容易止住咳,他对着商牧枭欲言又止:“你们……”
  后面省去的内容,实在让人生出许多想象。
  我正要告诉他,我们什么也没有,却发现他根本不看我,只是用一种既无语又意外的表情看着商牧枭。
  “真的假的?”
  我和商牧枭的组合,在他看来仿佛比世界末日到来还要不可思议。
  商牧枭方才还心情明朗的跟春日里的艳阳天一样,这会儿面对好友的质问,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语气冰冷而不耐。
  “闭嘴。”
  周言毅挑了挑眉,却并不生气,反倒是对着自己的嘴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好了,不是要去庆功吗?我一早就订好地方了,现在过去吧,我还没吃晚饭呢……”尹诺上前打圆场道。
  “是上次那家吗?现在就点菜吧,到了直接就能吃,我也饿了。”周言毅勾住他肩膀往外走,脑袋直往他手机上凑,“点这个肉,我喜欢嫩的……不要辣的,我不喜欢辣的……也不要羊肉……”
  尹诺直接将手机丢给他:“你烦死了,你自己点吧。”
  门缓缓合上,屋内只剩我和商牧枭两人。
  他一扫先前阴郁,语气复又轻快起来,问:“你要一起去吗?”
  我看了眼时间,已经要十一点。
  “不了,太晚了,我明天还有课。”而且也太奇怪了。
  收下他的奖杯已经很奇怪,再与他和他的朋友们一同去吃庆功宴,不用细想我都觉得不妥。
  “十一点很晚吗?”他往门口走去,嘴上虽这么说,但并没有强求我的意思,“算了,那你回去休息吧。”
  他拉开门,用身体抵住,好似五星级酒店敬业的门童,对着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与他低声道谢,出了包厢。
  他将我送到楼下,我看他穿着赛车服,料想他应该还要去换衣服,便让他不用管我。
  “好黑。”他瞥一眼外头黑黝黝的环境,道,“我送你到车上。”
  赛车场建在郊野,很是偏僻。这个点除了广场上几座高耸的探照灯还在工作,几乎没有别的光源。黑是黑了点,但也不至于就看不见了。
  停车场离出口起码还有五百米,我轮椅加个速其实不费什么时间,和他一道走倒要照顾他的速度,少说也要十分钟。
  “不用了,尹诺他们还在等你,我自己找车就行。”
  商牧枭看也不看我,双手插兜,径自就往外面走。只要他打定主意,似乎做任何事都不需要别人的认可。
  我盯着他背影,实在很没脾气,见他越走越远,只得出声叫住他。
  “左边。”
  他闻言一顿,若无其事退回来,又往右边走去。
  一前一后,慢慢走着。夜晚本来就凉,郊区人烟稀少,更凉几分,这会儿说话都冒白气。
  “你喝酒吗?”商牧枭问。
  “喝。”
  “酒量好吗?”
  “还行。”
  对于酒精,我的代谢能力出乎意料的好,目前还没醉过。有一年去异地参加研讨会,会后组织聚餐,另一所学校的教授因着每年学校排名都在我们之下,对我们几个清湾大学来的很看不顺眼,仗着自己酒量好,一杯一杯来劝酒。
  系主任董立过去是我老师,我算他的得意门生,他向来十分护着我,一开始还不让我喝,搞得自己差点没被灌吐。后来我实在看不过眼,直接与那位教授一对一较量,最后成功把对方喝到桌下,大获全胜。至此之后,学校里就流传开了我千杯不醉的传闻。
  “看不出啊。”商牧枭偏头看向后方,“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极其克制,滴酒不沾的人呢。”
  “‘克制’是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能及时停下,不是抑制自己的欲望。”
  他目光在我脸上游移片刻,看回前方:“所以你还是会克制。”
  “每个人都应该克制。”
  “我不喜欢,我讨厌克制自己。”夜色里,他的声线格外低沉,却又不会让人无法听清,“想要什么,我就一定要得到。极限在那里,但我不会停下。我要冲过去,超越它。”
  不是每个人都有挑战极限的勇气,也不是人人都敢放纵自己的欲望。当商牧枭说出“我要冲过去,超越它”这句话时,如果说之前我只是有些羡慕他,那从这一刻起,我开始嫉妒他。
  嫉妒他的莽撞,嫉妒他的狂妄,嫉妒他耀眼的,无限为本能服务的鲜活生命。
  我清楚的知道自己无法成为他那样的人,嫉妒或者羡慕也无法改变我既定的处世观,但并不妨碍我觉得他……闪闪发光。
  这大概就是年轻人吧。指腹摩挲着怀里奖杯坚硬的棱角,我有些自嘲地想着,若说追忆青春是衰老的前兆,那我大概要早衰。
  商牧枭送我到车旁,替我将奖杯放到副驾驶座。我开车离去时,他就站在路边默默注视着我。
  等开出一段距离再看后视镜,他仍旧站在原地,还是同样的姿势。
  回到家,找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我只好将商牧枭送给我的纸镇……奖杯摆到书架上,与我的一众藏书作伴。
  睡前我点开手机软件,找到我们系的工作聊天群,犹豫半晌,还是打下一行字发了出去。
  我发现柏格森的直觉概念或许是对的,本能天然便要优于理性。
  此话一出,安静的工作群瞬间炸了锅。
  苏格拉底座下犬:???北哥??北哥你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笛卡尔万年黑:恭喜弃暗投明,传统理性主义的概念本来就是有缺陷的,高度客观并不存在。
  笛卡尔万年黑:等等,北芥?你是北芥???你疯了吗??你和董主任两个不是坚定的理性主义支持者吗?
  清湾亚里士多德:……徒儿啊!!你万年不出现,一出现就给为师这么大惊喜吗?
  反理性先锋:主任,你是清湾大学理性派最后的独苗苗了。
  苏格拉底座下犬:点蜡。
  清湾亚里士多德:悲泣!!
  我没有理会群里的议论纷纷,直接退出软件心安理得的关灯睡觉。
  翌日一早,再开手机发现多了很多消息。有宠物医院贺医生给我发来的小狗近况,也有余喜喜小心翼翼私敲我问我发生什么事的,还有……母亲每月一次的,要我回家吃饭。
  翻看上一条聊天内容,还是叫我回家吃饭的。上个月的同一天,一个字都不差,简直就像是她专门设置了一个闹钟,每个月提醒自己一次,好让她记得要叫我这个大儿子回家吃饭,避免显得他们太冷漠。
  盯着那几个因着机械刻板反倒变得冷冰冰的字,想要拒绝,在床上坐了十分钟,却还是只发出去一个“嗯”字。与上个月,上上个月,往年的每一个月都没有差别的回复。
  出门前,眼睛忽然被晃了下。
  可能靠近窗户的关系,阳光洒进来,落在书柜中的奖杯上,无论是奖杯本体还是底座上的那颗钻石都跟着熠熠生辉起来,隔着玻璃都无法削弱它的存在感。
  太刺眼了。
  想了想,我重新回到屋中,将奖杯从书架上取下来,把它锁进了抽屉里。
  点开工作群,发现已经无法撤回昨天的发言,我只得重新又编辑一条发出。
  冷静下来,我又觉得理性可以了。
  众人:????
  第20章 什么都不是
  在上大学前,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的生活奇怪。
  普通都是和不普通对比产生的。不普通的人,也只有在遇到普通人后,才会发现自己有多与众不同。
  我永远记得,当卢飞恒得知我十八年来的人生竟全然没有玩乐、没有朋友,只有学习时,那种诧异又古怪的表情——当时觉得是“古怪”,现在想想,他可能是在心疼我。
  第一次看商禄的电影,也是在大学,和寝室里的几个人一起看的《逆行风》。不知是不是“雏鸟情节”,那之后再看别人的电影便觉得都不如商禄,还偷偷买过他的海报藏在床底。
  卢飞恒也喜欢商禄,经常会和我一道回看商禄的电影。看得最多的几部,都是肉色横流,将商禄的好身材好脸蛋展露无遗的。
  我早该留意,我们品味这么相近,他怎么可能是直的。
  可惜那会儿商禄虽然也才三十岁,却已经息影退出娱乐圈。留下的作品就那几部,翻来覆去看,看得我台词都会背。
  他要是当年不退圈,现在怎么也是个影帝了。
  商禄在最辉煌的时候放弃如日中天的演艺事业,转而从商,是不少粉丝的遗憾。不怪那么多人期待商牧枭继承衣钵,进圈拍戏。这无关喜好,更像是一种……情怀。
  不过他们父子关系这样差,应该是没可能的了。
  “把西兰花吃了。”
  安静的餐桌上,严厉的女声打断我发散到天边的思维,拉我回现实。
  方形餐桌,四人分坐一边,北岩在我对面,正冲着碗里仅剩的一颗西兰花愁眉苦脸。
  他从小不爱吃蔬菜,以前经常把蔬菜留到最后,当着父母面前假装吃下去,其实只是放在嘴里,回房后再吐到窗外。
  这本是天衣无缝的计划,然而我家住在一楼,他窗外就是小区绿化带,母亲那段时间总觉得夏天苍蝇多,寻过去一看,这才将他的招数彻底拆穿。
  母亲因他的欺骗而暴怒,冷脸清扫了绿化带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只给他吃素。本是想改正他挑食的毛病,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长再大,对于蔬菜的厌恶仍然刻在他骨子里。
  “哦。”北岩勉强地将西蓝花塞入自己嘴里,咀嚼地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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