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距离崖顶还有最后五米。
  偏偏这最后一段高度，成为最大问题。
  顶着急流攀爬，体力损耗极大。
  秦宁脸色发白，嘴唇发青，汗水一层层向外冒。
  低头向下看，凹陷的山岩仅容半个脚掌。不是小章鱼帮忙，又有交易器牵引，十成又会高空坠落，功亏一篑。
  “不能放弃，绝不能放弃……”
  紧紧贴住岩壁，秦宁咬紧牙根。
  手冻得发麻，脚底打滑，勉强取出的烤鱼，连同几块碎石，一并随瀑布滚落，几秒不见踪影。
  “帮帮忙？”
  两只小章鱼收回触手，爬上秦宁肩头，将撕成条状的烤鱼，一点点喂进他的口中。
  “谢了。”
  含糊道谢一声，吃下整条烤鱼，身体终于有了热气。
  交替活动手指，秦宁不由得怀念巨蟹。
  只要一块蟹肉，就能恢复大半力气。鱼肉虽然美味，效果终究差了一大截。
  抬头望向崖顶，咫尺之间，却如千里之遥。
  事实上，能一口气坚持到这里，已是相当不容易。能否攀上崖顶，体力和意志缺一不可。
  “我要离开这里！”
  秦宁咬着牙，用力抠住岩缝，发起最后冲-刺。
  五米、三米、一米！
  单手扣住岩石边缘，指甲留下灰白色划痕，胜利在望！
  不等秦宁高兴，嵌入岩壁的白光猛然一阵晃动。
  “不是吧？”
  情景很是熟悉，秦宁心生不妙，激动的表情僵在脸上。
  “不会真那么倒霉吧？”
  好的不灵坏的灵。
  三秒之后，白光消失，光屏再次出现，交易界面开启。
  很显然，秦某人又被其他宿主定位了。
  不考虑危险性，秦宁都想捂脸。
  要不要这样？
  还能不能给他条活路！
  以为又是那个虫子脸，秦宁满心怒火。结果头一抬，没出口的话全部堵在喉咙里。
  这哪位？
  屏幕中，一个浓眉大眼，梳着莫西干发型的帅哥，正好奇的看着秦宁。
  轮廓硬朗，五官深刻。说帅的确帅，只是脸有点长。打个比方，同样款式的长袍，那群银发帅哥能-露-锁骨，这位就只见下巴。
  “您好，尊贵的羽族，我是青域的潘特。”
  帅哥开口，声音富有磁性。
  出于礼貌，秦宁挤出一丝笑容。
  “您好，我是秦宁。”
  他很想问问交易器，自己是不是得罪了整个宇宙。否则，怎么总是在这样“恰到好处”的时机，被其他宿主定位。
  “您是否不太方便？”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我很抱歉。”
  “……”伸手不打笑脸人。长脸帅哥这样，他很难摆出对虫子脸的态度，当面关闭交易器。
  潘特生活在青域，却不属于偶蹄族。
  他的祖先属于灰域，因被象族排挤，不得不跨越宇宙，做星域移民。
  好在偶蹄族性格温和，除了繁殖季和遇到虫族侵扰，一年到头难得发几次脾气。潘特全族被接纳，在青域安家。
  千年之前，潘特的祖先意外得到时空交易器，开启星域交易。其后历经数代，直到潘特，已历经六代。
  根据潘特祖先的经验，时空交易器可以传承，但要付出相当代价。
  总结为两个字：付钱。
  例如，潘特的曾祖是中级宿主，祖父接到传承，非但没有余额，反有让人心惊的负债！
  再比如，潘特的父亲是高级宿主，可以独自跨越宇宙。交易器到潘特手里，勉强没有负债，交易额和信用点却统统归零。
  如今的潘特，刚刚跨入中级宿主行列，在同宇宙宿主中相当不起眼，甚至比不上林克。但对时空交易器的了解，却远超他人，绝对称得上大拿。
  家学渊源，族群智慧。
  八个字，足以代表一切。
  定位秦宁并不是偶然。
  数日前，黑域传出消息，有虫族商人出售蓝域菌类，不只新鲜，而且带有孢子。培育得当，人造土壤都能种植！
  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在域内引起轰动。
  短短三天，十几颗蓝域菌菇被一扫而空，每颗都卖出天价。
  出售蘑菇的林克，摇身一变，跻身虫族富翁之列。
  通过时空交易器，潘特和林克打过交道，交换过相当数量的货物，知晓这只虫子的底细。凭他的胆量，根本不敢深入蓝域，菌菇的来历值得推敲。
  最可能的解释，羽族有了交易宿主！
  为确定所想，潘特主动联系林克。
  青域不缺植物，但蓝域的资源更为丰富。
  尤其是某些种类的青草，向来为偶蹄族喜爱，只是羽族少有贸易。如果运气好能换来种子，在青域试种，绝对是一本万利。
  没料想，那只虫子心思狡诈，翻脸不认人。
  潘特提出的问题，全部含糊以对，更找借口关闭交易器，最后竟把他拉黑！
  林克十分明白，秦宁的存在终究瞒不住，但能拖一刻是一刻。
  比起秦宁，他一点也不怕得罪潘特。
  虫潮将临，青域的植物换不来，完全可以抢。蓝域则另当别论。
  潘特怒了。
  这只虫子倒是真会过河拆桥！
  没有林克帮忙，他就找不到新宿主？
  笑话！
  交易额和信用点清零，记录下的坐标可没一并抹除！
  几代累积的经验，谁拍谁！
  于是乎，秦宁在林中奋斗，寻找出路时，潘特整夜不睡，翻找交易器。
  最终，辛苦得到回报。
  潘特挂着两只黑眼圈，总算找出羽族原始星，成功定位秦宁。
  只是这个记录过于古老，远远早于潘特祖先。
  而且，时机实在不巧。
  小心观察两秒，确定秦宁没有发怒，潘特小心发问：“您为何会在攀岩？”
  这应该是偶蹄族的爱好。
  据他所知，像秦宁这样的进化羽族，应该有原始羽族代步。即便没有，也能自己飞上去。哪里用得着爬？
  “很难解释。”
  秦宁嗓子发哑，靠着岩壁，喝下两口水，润了润喉咙。
  虽说时机不巧，但他对潘特的印象还算不错，至少比那只虫子脸好许多。
  “等我爬上去，咱们再谈。”
  “好的。”潘特点点头，并再次向秦宁表达歉意。
  “没事。”
  扯了扯嘴角，秦宁集中精神，双臂用力一撑，终于爬上崖顶。
  人在高处，视线豁然开朗，森林水潭都在脚下，连轰隆的水声都变得可爱。
  靠在潮湿的玄武岩上，秦宁精疲力尽，四肢酸软，心情却是格外愉悦。
  休息片刻，秦宁搓了搓脸，移动到相对安全的位置，开口道：“让你久等了。”
  “不，是我打扰了您。”
  虫族惧怕羽族，青域居民对羽族也有天生的畏惧。
  究其原因，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羽族的食谱过于丰富，其中包括有蹄类。
  简单交流几句，秦宁对潘特的印象更好。知道对方食素，摇摇头，推开小章鱼递出的烤肉。
  体力需要补充，但不用急在一刻。
  发现秦宁很好交流，潘特放松不少，很快转入正题。
  “尊贵的羽族，我希望能同您交易货物。”
  秦宁挑眉。
  “植物吗？”
  “是的。”潘特点头，“青草，菌类。如果您愿意交易种子，我会十分感激。”
  这话有点熟悉啊。
  秦宁摸摸下巴。
  “我有个疑问。”
  “您请说。”
  “你找到我，应该不是偶然？”
  “您很智慧。”潘特的语气带着恭维，却并不令人讨厌，“事实上，用不了多久，其他星域的宿主也会陆续同您联系。我只是更快些。”
  “为什么？”
  “您不知道？”
  “知道什么？”
  “这……”
  见秦宁的疑惑不似做假，潘特讲出黑域的交易。并且告知秦宁，通过和他的交易，林克不只赚得盆满盈钵，更全家搬到黑域王城。
  “据我所知，虫族的资源并不丰富。在原始星交易，也存在一定限制。”
  秦宁沉默。
  “我有些好奇，您同他交易了什么？”
  秦宁仍是没说话。
  “抱歉。”潘特连忙道歉，“这有些破坏规矩，我不该问。”
  “没关系。”
  秦宁摆摆手。
  林克赚成这样，的确有些出乎预料。但交易已经结束，吃一堑长一智，学费交了，下次总会精明些。
  潘特话里的挑拨，甭管原因是什么，秦宁暂时决定装糊涂。
  “我可以交易给你青草和菌类。草种的话，暂时没办法。”
  “青草的种类，我是否可以选择？”
  “可以。”秦宁点头，“只要我能找到。”
  没有草种，潘特略感遗憾。
  但事情开了好头，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只要秦宁肯交易，总有成功的时候。
  “尊贵的羽族，您需要什么？”
  “调料。”
  在潘特看不见的角度，小章鱼取出翻译机，敲敲打打，为秦宁参谋。
  “调料，布料，储物器，几箱趁手的工具，还有能源矿石。最后再加一艘船。没有的话，就换成造船的材料和工具。”
  小章鱼列出的单子很长，也十分详细。
  秦宁以为潘特会不耐烦，事实却正好相反，对方已经乐开了花。
  原因很简单，秦宁要求的货物越多，累积的价值越高，他的获益也会越大。
  “关于调料，我手中有更详细的分类，您可以过目。”
  论起吃，黑域的虫族最不讲究。加点盐糖，就是极致。
  羽族爱好广泛，食材精细，却不喜欢太重的味道。红域的兽族，尤其狮族和豹族，各种口味都愿意尝试，堪谓翘楚。
  青域的居民，集体食素，只能算作中流。
  秦宁提出调料，潘特有些奇怪，却没有多问。
  喜好攀岩的羽族，必然有些另类。搜集些调料不值得奇怪。
  看过潘特给出的种类，秦宁砸了咂嘴。
  “这些都有？”
  “是的。”为加深秦宁印象，潘特让仆人取来许多制好的调料，还有磨成细粉的谷物，通过交易界面展示，“您是否要交换些谷物？”
  “这个……”
  秦宁有些犹豫。
  章鱼拿出的面包，卖相也是相当不错，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他一度以为，是自己的食性发生变化。
  如今来看，似乎不是这个原因？
  “您放心，青域同蓝域有谷物贸易。这样的谷物，您一定会喜欢。”
  “好吧。”
  秦宁点点头，敲定单子上一半的种类。那些过于奇怪，或他认为无法接受的味道，全被剔除出去。
  其后，两人又一一确定储物器，工具，以及能源矿石数量。
  谈及造船材料，潘特有些为难。
  最后折中一下，以一艘民用运输舰代替。
  当然，不载武器。
  至于秦宁造船的目的，他不想再废脑筋。可以确定，这是他见过最奇怪的羽族，没有之一。
  “您放心，嵌入能源矿石，一样能在水上航行。”
  秦宁勉强接受。
  实际上，他可以伐木造船。但自己凿木头太过费力，安全性无法预测，远不如直接交易。
  况且，有那时间，不如多抓几条鱼。
  每列出一项，交易器就会给出价值。
  傍晚时分，两人才全部谈妥。
  出发前，秦宁抓了大量淡水鱼，不愁能源供应不上，完全有时间讨价还价。计算出交易额和信用点，看到新增的费用，也不再那么不顺眼。
  潘特同样十分满意。
  没有种子，货物的数量却超出预期，绝对能大赚一笔。
  “感谢您的慷慨。”
  两人谈话时，留一只小章鱼做参谋，余下五只四散开来，按“订单”收割青草菌类。
  不到二十分钟，两米高的草茎捆扎完毕，菌菇洗净，整齐堆叠，运动回来。
  相比青草和菌菇，章鱼们小得可怜。
  不是亲眼所见，绝对无法相信，这些小家伙的力气，竟然会大成这样。
  “这是您要的货物。”
  另一边，潘特准备的调料谷物，同样堆积成山。
  能源矿石都是预先切割好，整齐的码放在箱子里。布料成捆，工具精挑细选，刻有青域独特的标志。
  和以上比起来，储物器只能算添头。
  “这是最新款，由特殊材制成。”
  潘特取出一枚坠子，独角兽形状，十分漂亮。
  “您可以随喜好调节大小，也可以变换形状。”
  说话间，潘特亲自演示，将坠子捏成指环，又将指环拉长，缠绕成手绳。
  “最大可储存两艘星舰。可以存放生命体，但不能超过两个宇宙月。”
  秦宁点头，不自觉摩挲着手上的指环。
  那只虫子真打算和他长期交易？
  究竟是他傻，还是对方脑袋被门夹了？
  彼此确定无误，手指点上交易界面。
  白光罩下，半分钟后，秦宁面前的青草和菌菇消失。小山般的谷物，袋装的调料，以及造型朴实的金属箱，取而代之。
  民用运输舰主体拆解，和工具放在一起。
  “装配十分简单。”
  按照潘特的解释，拆装民用运输舰很容易，和搭积木没什么区别。
  为让秦宁满意，他同样亲自做了演示。
  “这样一来，完全不违背原始星的交易规则。”装上舱门，潘特拍拍手，“引擎和控制系统没有拆分，您只需处理舰体部分。”
  服务如此周到，秦宁还能说什么？
  传送过程中，超过三分之一的谷物和调料被收走。金属器具和布料，只是象征性的收取一点。
  运输舰的价值，全部以谷物和调料计算。
  不想交，必须以淡水鱼替换。
  储物器没什么价值，兑换成谷物和青草，几乎能忽略不计。
  有更好的东西，系统压根不会收取这些“高科技”。
  “奸商！”
  秦宁咬牙，但也只能咬牙。
  骂干喉咙，货物也不会被吐出来。
  潘特早习惯交易器的霸道，清点过接收的货物，查阅过交易额和信用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您的慷慨让我敬佩，期待同您再次交易。”
  “我也一样。”
  约定下次交易，双方关闭交易界面。
  看着堆积成山的货物，秦宁心情转好。
  疲惫一扫而空，拿起新的存储器，哼着小曲，陆续收起货物。
  收到一半，突然发现，六只章鱼不见踪影。
  四下寻找，最后在岩石缝隙里，发现变成灰色的圆球。
  “怎么了？”
  圆球没有动，一只壮着胆子举起触手，向天空指了指。
  一只雪白的信天翁，正盘旋在瀑布正上方，明显发现了他。
  雪白的羽毛，在月光下格外显眼。
  随巨鸟斜身飞过，可以清楚看到，鸟背上坐着一个人！
  咽了口口水，秦宁毫不怀疑，没有光罩阻隔，那只巨鸟会立刻俯冲下来。
  大意了！
  早就发现，这些巨鸟在岛林上方飞过，压根没想到，他们会去而复返。
  在瀑布下，即便是夜间，也有茂密的植被遮挡。
  偏偏他爬上崖顶，交易的货物又相当多，白光频闪，简直像举个手电筒向空中发信号，告诉巨鸟背上的人，目标就在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