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林风吹过,黑烟飘散。
  橙色火苗轻轻摇曳,忽明忽暗,随时可能消失。
  换成半日前,秦宁必定会放下一切,四处搜寻枯枝,保持火焰不灭。现如今,有了交易来的自燃火石,生火再不是问题,自然用不着焦急。
  他提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走到砍倒的菌菇旁,秦宁盘腿坐下。随意捡起一根枯枝,拨了拨火堆,在心中默数。
  不到五秒,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低头看看,不由得单手捂眼,发出一声呻-吟。
  六只章鱼排着队,一个挨着一个,触手勾着触手,连成一线。
  岛林寂静,触手穿过草叶的沙沙声,一点不漏,传进秦宁耳中。加上发亮的蓝环,完全就是一串移动光源,想忽视都难。
  看着停在脚边的章鱼,秦宁支着下巴,一阵头疼。
  这是甩不掉了?
  “我说……”
  秦宁出声,六只圆球立刻缩起,仿佛受到惊吓。
  “……”
  他可什么都没干!
  无奈,秦宁抓抓脖子,小心拎起一只章鱼,捧在掌心。
  “你们到底哪来的?跟着我做什么?”
  小章鱼双眼含泪,反抱住秦宁手指,死活不松开,又是一阵嘤嘤嘤嘤。
  “……”这还能不能愉快的沟通?
  受到同伴“鼓舞”,五只章鱼破罐子破摔,一起抱腿,嘤嘤嘤不绝。
  如果秦宁不收留,十有八-九会哭成章鱼干。
  秦宁仰头望天。
  好吧,这是章鱼,会抱腿求收留的章鱼。
  宇宙果然神奇。
  这些陌生的小家伙,样子很像蓝环章鱼,有毒没毒,暂时无法确认。
  依其表现,对自己应是无害。
  没列入货物清单,又被储物器扔出来,最大可能,是随着林克的货物偷跑过来。至于是有目的偷渡,还是被迫做了一场星际旅行,不是秦宁关心。
  既然来了,就只能留下。
  吃?
  秦宁摇摇头。
  这辈子,似乎天生对这物种没兴趣。
  送回去?
  同样否决。
  交易器传送货物,甭管死物活物,都要收费。
  债没还清,傻子才会没事找事。
  再者说,从被储物器抛飞,再到耍赖抱腿,种种迹象表明,这群偷渡客九成不愿离开。
  捏捏眉心,秦宁忽然想起,这些小家伙借交易偷渡,定然不是免费。
  心念一起,立即头皮发紧。
  匆忙打开光屏,一项项查看对比。
  “奇怪?”
  章鱼价值不高,还是另有原因?
  计算下来,交易额、信用点以及欠债数量,没有任何出入。
  关掉交易器,秦宁皱着眉头思量许久,忽然失笑。
  查出不对又能怎样?
  将他们丟回去,背债的照样是自己。
  交给系统,充作生物能……看看那些抱团的蓝球,秦宁抿了抿嘴唇,到底没下狠心。
  “算你们运气。”
  似乎听懂了秦宁的话,六只蓝球不再抱团发抖,而是分散开,一阵窸窸窣窣,纷纷举起触手。
  光影浮动,半分钟后,三只托盘凭空出现。
  烤鱼冒着热气,烤肉散发焦香。
  以特殊方法烹调的浓汤,更是香气扑鼻。
  咕咚。
  香味飘进鼻端,秦宁不自觉咽着口水。
  不是一切过于真实,他差点以为自己中招,受章鱼毒素影响,产生幻觉。
  “给我的?”秦宁指着自己。
  一只小章鱼从托盘下探头,弯起大眼,给出肯定答案。
  “这些都是哪来的?”
  托盘降低,几只触手同时伸出,前后摆动。
  秦宁俯下--身,凑近仔细看。
  终于发现,蓝色触手上,并排镶嵌着米粒大圆环,闪过金属光泽。
  “储物器?”
  又是一阵光影,托盘增加到四只,食物的香气愈发浓郁。
  秦宁眯眼。
  这些小家伙成功偷渡,自己的债务却没有增加,似乎有了解释。
  他们和林克是什么关系……秦宁掏掏耳朵,那只虫子脸敢坑他,就别指望自己发善心。
  浪费宝贵的交易机会,就为给他送信?
  他没傻到那个份上。
  事实上,偷跑的章鱼将近二十,能成功到达的仅有三分之一。
  甘冒丧命风险,也要逃离黑域,足见决心坚定。临走不忘搬空厨房,既备下“旅资”,也出了一口恶气。
  推测出前因后果,秦宁更不会通知林克。
  让那只虫子脸肉疼去吧!
  烤肉和烤鱼十分美味,秦宁风卷残云,吃空四个盘子,只是半饱。
  摸摸肚子,取出最小的一只汤锅。
  好在还有鱼段。
  手艺差点,材料好就成。
  正打算去舀水,脚踝又被抱住。低下头,不由得愣在当场。
  不知何时,成堆枯枝架起。
  一只蓝环章鱼擦着火石,余下几只飞快移动,以和体积不符的力气洗刷汤锅,装满潭水,架上火堆。
  两只颜色最深的章鱼,负责料理食材。
  触手舞动,银光闪过。
  鱼肉被分成巴掌大的薄片,卷起堆成小山,等待下锅。
  选出最嫩的部分,一片片摆在盘中,浸入酱汁,就是难得的美味。
  推推盘子,小家伙们望着秦宁,用行动表示,他们很有用。
  看看鱼肉,再看看冒出热气的汤锅,秦宁捏捏鼻子,突然觉得,自己赚大了。
  “多谢。”
  在小章鱼满怀期待的目光中,秦宁拎起一片鱼肉,送进嘴里。
  鱼肉劲道,弹牙爽口。酱汁浓郁,些微的鱼腥都成了鲜味。
  “你们吃吗?”
  小家伙们摆摆触手,分别抱住一根鱼骨。
  触手勒紧,眨眼间,鱼骨变成粉末,套在触手上的蓝环,颜色变深许多。
  “吃骨头?”秦宁讶异。
  小章鱼点头。
  “鱼骨头?”他分明记得,章鱼的食性不是这样。
  继续点头。
  “其他的,例如螃蟹甲壳,贝类,藤壶?”
  秦宁试着举例。
  每说一样,小章鱼就点一下头。
  “我明白了。”
  吃完一盘鱼片,秦宁舔舔嘴唇。
  “等离开这片林子,想吃什么都有。现在的话,”秦宁放下盘子,举起丢在一旁的贝壳,“这个要吗?”
  六只蓝环章鱼齐齐停住,盯着贝壳,满是渴望。
  确定秦宁不是开玩笑,刹那变成六道光影,飞弹而至,将食物牢牢抱住。
  秦宁有些无语。
  果然是六只吃货?
  有了交易来的长刀,贝壳再没多大用处,给章鱼做伙食,秦宁并不心疼。
  黑镯轻颤,交易系统表示不满。
  秦宁无视。
  黑了他那么多,一只贝壳而已,也要计较?
  站起身,抻个懒腰,扫过抱着贝壳啃的小家伙,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星际找管家,必须先数爪。
  入夜,林风更凉。
  篝火熊熊燃烧,浓稠的鱼汤在锅中翻滚。
  鱼肉融入汤中,仅加一小撮盐,就十足鲜美。
  秦宁顾不得烫,捧着碗,一边呲牙咧嘴,一边喝下半锅鱼汤。
  剩下的鱼肉和浓汤,连同厨具,一并被蓝环章鱼收起。
  本用来烧水的果壳,成了蓝环章鱼的“新家”。为争夺使用权,几只小家伙还打了一架。
  战况很是激烈。
  落在秦宁眼中,却是六只圆球抱团翻滚,四处乱弹,趣味十足。
  吃饱喝足,欣赏过圆球翻滚,秦宁打了个哈欠,取出帐篷,按下启动钮。
  巴掌大的金属盒飞出掌心,悬在半空,凸起六角,不断增大。
  眨眼间,一栋近五层楼高,银灰色的建筑物,出现在秦宁面前。
  这是帐篷?
  秦宁下巴坠地。
  他果然小看了星际时代。
  蓝环章鱼却是见怪不怪。
  如果他们继续进化,能开口说话,马上就能告诉秦宁,这的确是帐篷。除能遮风挡雨,内部还有温控系统,附带床铺桌椅,各种发光灯具,甚至连小型厨房都有一个。
  只不过,这是早就淘汰的型号。现如今,已沦为幼年虫族过家家的玩具。
  换句话说,仗着秦宁无知,林克当真做了一回奸商。
  拉开金属门,秦宁开始四下打量。
  建筑分为三层,十分宽敞。
  底层是大厅,立有六根金属柱,穹顶挑高,隔绝林地潮气。
  大厅正中的立柱,较其他更粗些,左侧有一块凸起的金属盘。
  秦宁走上前,好奇的看着。
  一只小章鱼飞快爬上,触手在盘心点了两下,金属门侧开,竟是一部升降梯!
  秦宁摊开掌心,章鱼自觉爬过来,避开黑镯,缠在前臂,像是另一只臂环。
  走进升降梯,抵达二层,秦宁终于明白,为什么要叫“空间帐篷”。从外部看,绝想不到,建筑内部会有这么大面积。
  空间开阔,没有任何装饰。仅一面显示屏占据右侧墙壁,现下也是漆黑一片。倾斜的控制台,貌似无法启动。
  上下左右全部看过,控制台底都摸了摸,仍没找到关窍。
  “难不成是坏掉的?”
  举起手臂,章鱼一动不动。
  看起来,这小家伙也没法给处答案。
  “罢了。”
  秦宁离开控制台,返回升降梯。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以慢慢研究。假使真有问题,也没法退货。
  三层的面积比二层略小。
  各种家具装饰,一应俱全。
  四下摸索,轻松找到声控装置。
  调节过温度灯光,暂时满足好奇心,秦宁停在方形大床前,猛地向前一扑,幸福的滚了一圈。
  不真实。
  很不真实。
  用力掐一下大腿,才敢相信自己不是做梦。
  昨天还在生死一线,随时可能丢掉小命。
  转眼间,竟是有房有床,不愁吃穿,附带六只送上门的,吔,章鱼管家?
  这种幸福感,几乎让秦宁飘飘然。
  翻过身,肩头忽然一凉,耳边传来轻响。
  秦宁连忙移开,发现两只圆球被压住,正舞动触手,奋力挣扎。
  确定章鱼无事,秦宁松了一口气。重新躺下,取出蛛丝布,卷一卷做枕头。
  按下床头凹槽,金属穹顶向两侧分开,仅存一层玻璃罩,映出暗蓝色星空。
  秦宁坐起身,笑得开心。
  这个时候,是否该发表一下感慨?
  不过嘛……他果然没什么文艺细胞。
  两分钟后,秦某人哈欠连天,倒在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月成银弯,群星闪烁。
  银光穿透穹顶,洒在秦宁身上,仿佛罩下一层光晕。
  蓝环章鱼取出果壳,团成六只小球,缩紧壳中,两两一扣,很快睡熟。
  岛林之中,夜色平静,一如往昔。
  原始星外,羽城空间站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控制台前,褐发黑眼的监控员忽然皱眉,迅速放大屏幕一角,发现隐匿的模糊影像,立即按下通讯。
  “指挥官,发现陌生星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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