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特殊的一家

  第二十四卷 要捕沉脚鱼
  第一节 特殊的一家
  太阳出水了。南面剪影似的金牛山渐渐显现,彩霞的光辉撒满春柳湖,像无数颗珍珠在水面上跳跃,阵阵和煦的晨风,掠过树梢,拂过农田,扑进湖面,把镜一般平静的春柳湖水,掀起一条条细沟,推起一道道小坎。一只只小渔船,敏捷地跨过沟,闯过坎,穿梭般地飞驶。一只只雪白、矫健的鱼鹰,在小渔船上空追逐,盘旋,发出一阵阵“嘎嘎”的叫声。
  这时候,1号机动指挥船顶上的高音喇叭里,发出“嘟、嘟、嘟”的音响,报告北京时间6点整。
  接着,雄壮的《东方红》乐曲响彻金灿灿的水空,水鸟好像听懂这动人的旋律,欢乐地扑啦啦飞起,湖水似乎合着这明快的节拍,尽情地哗啦啦荡漾。
  这振奋人心的红色电波,在晨空中久久地飘荡,在渔家的船棚里永不消失地回响。
  渔人们在船头,在艄后,起网,收钓,理钩,吆喝鸬鹚,荡桨,弄饭,洗衣,一边勤勤恳恳的打鱼,一边仔仔细细地谛听这动人的音乐,情不自禁地跟着轻声吟唱 。
  雷红菱一家三口比别的渔民先收网,提前拢红靠岸,吃完早饭,捡拾了碗盏家什,在没有拖棚的艄舱里坐着。
  雷耀湘拿起芦根子烟袋,从吊挂在拦水板子上的竹制烟筒里,抓了一砣烟丝,装进烟锅里,又抽下插在棚拱篾片子缝里的纸板子,伸进煤炉子里点燃烟,吹了一口,烟锅里闪起一团小小的火焰,他吧嗒,吧嗒,呼了两口,烟锅里嗞嗞地燃烧着,闪着细细的火星。
  他甩熄纸板子,粗大的鼻孔里喷出两根黑色的线柱,慢慢化为缕缕烟雾,飘散在舱内舱外。
  正在揩抹锁幅板子的老伴杨惠橘捧着嘴和鼻孔连咳了几声,嗔怪道:
  “老不死的,烟瘾比天大。把人都呛死。”
  雷四伯笑了笑,对捧着书,靠在拦水板子上认真看书的女儿风趣地说:
  “菱儿,看,你恩娘嫌弃我啰!”
  雷红菱说:
  “爹爹,看你说的!”
  她调转头看了老人一眼,仍复看书。
  “老不死的。”杨惠橘又骂了一句,顺手拿起一个蓝色搪瓷缸,从扁肚子泥瓷包壶里倒出一缸浓茶,放在煤炉子上煨着。说道:“老鬼,该你喝了。”
  雷耀湘眯起眼睛,笑道:
  “呵呵!老鸦嘴,豆腐心。这也还要得。”
  姑娘被这对老快活的言行逗得格格地笑了。她对爹爹恩娘说道:
  “等着您两佬学习呢!忙完了没有?”
  雷耀湘朝湖水里磕磕烟灰,说:
  “架势学习吧!”
  雷红菱再望望没有作声的恩娘。只见老人伸手在船舱外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对她说:
  “鬼女儿,架势唦!”
  这是西洞庭湖畔非常特殊的一家。主妇杨惠橘1896年10月出生于沅水环绕、港汊交错的大泛洲,因三国孙吴丹阳太守李衡做官一生无积蓄,教子女在湖洲上种橘养家糊口,俗称“橘洲”。“橘洲晚霁”是古时龙寿县有名的八景之一。这里也是南宋时期渔民起义领袖杨幺高举义旗,率众立寨,号令洞庭湖,为穷人谋幸福的大本营。她出身时正值橘子金黄,闪耀泛洲的季节。杨树军、李星云给女儿起名杨惠橘。幼年,祖父祖母要她裹脚,她哭着不肯,得到父母支持,把裹脚布剪成碎片,扔进了滔滔沅水。
  不仅如此,父母还把她送进私塾,读书识字。只可惜洪水冲决泛洲堤垸,家中一贫如洗,父母无钱供她上学。父母便教她习武练功。那时渔民习武成风,有一身武功,四海为家,水上漂泊可以保护自己少受欺凌。
  父亲杨树军身材魁梧,手脚灵敏,火眼金睛,膂力过人,善使关公刀。母亲李星云漂亮聪慧,铜拳铁脚,飞檐走壁,精通杨家棍。
  清朝末年,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位武师在沅水洪道南岸的渔埠码头新兴嘴卖艺,突然病倒在大堤上,十分危急。
  杨树军卖完鱼挑着两只空鱼筐回大泛洲,恰好从病倒的武师身边经过,一贯行善积德之人岂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他背起这位患病不起的武师,回到大泛洲家中,又托人送口信到皇城港李星云的娘家,要求其妻兄有着神医之称的李星照带上中草药赶来大泛洲抢救病人。
  李星照连夜赶到,给武师把脉诊断,熬药煎汤,果真手到病除。武师起身站立,掏出身上所有的盘缠钱,打躬作揖,千恩万谢,并含泪表示以后赚到钱再来杨府感谢。
  杨树军、李星云夫妇拉住他的手,高低要留他养好身体,恢复元气才允许离开。这一住就是一个月,每天吃好喝好,养精蓄锐,比起患病之前身体更棒更结实。
  这位武师深受感动,临离别时,他将自己掌握的杨家拳秘笈、医治跌打损伤的秘方与祖传的含麝钢针,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杨树军、李星云夫妇。并说:
  “我的这些东西传授给心地善良之人,老百姓就能受益,传授给作恶图财之人,就会害了老百姓。我相信你们夫妇能把我的武术医术与你们自身的武术医术相融合,成为洞庭湖一带无人能敌的英雄豪杰。”
  杨树军、李星云夫妇不负武师厚望,医技精湛,武艺超群,名声响誉八百里洞庭湖。
  杨惠橘刚满6岁,就开始习武练功。早晨,父亲教给她关公刀法;晚上,母亲传授她杨家棍技;白天,父母共同手把手培养她掌握含麝钢针法与伤科正骨的技能。
  在习武风盛,高手如林的洞庭湖渔民中,杨惠橘迅速崭露头角,成为无人能敌的武坛高手。勇男猛女,南拳北腿,凡与她比试过的都成为手下败将。因此也没有哪个男子敢娶她为妻。
  1925年,快30岁的杨惠橘闺中待嫁。别人都替她着急,她则一点也不着急。她对人乐观地说:
  “婚姻不能性急,只能信碰。如果有缘碰上了,想不成夫妻都不行。”
  她置个人婚姻大事于不顾,每天全身心地帮助父亲杨树军和弟弟杨贤刚在大泛洲建立全县第一个渔民协会,也是全省最早成立的渔民协会之一。
  其父杨树军是龙寿县早期中共地下党的创始人之一,也是龙寿县第一个乡农民协会的创始人、领导人,后来牺牲在敌人的屠刀下。
  其弟杨贤刚与詹乐贫同为龙寿县早期地下党员、县委负责人,1928年10月被国民党反动派残酷杀害。
  其父其兄牺牲后,杨惠橘与母亲李星云远离大泛洲,凭借一身绝世武功,四海漂泊,五湖为生。
  雷耀湘被渔霸徐铭烈逼得逃亡洞庭湖上,患了伤寒,又遇湖匪打劫,杨惠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将雷耀湘救上自己的渔船,一方面采药煎药,喂汤喂水,精心调理,一方面用含麝钢针法治疗。她所使用的含麝钢针,是比大号缝衣针略粗一点的银针。针身圆滑,尖如松针,长约三四寸许,贮于盛有上等麝香的竹管内,以备随时取用。
  她对人体经穴颇为娴熟,扎针特点世所鲜见,在寻找皮肤异点处进针,也就是在皮肤皱纹所构成的菊花形、蜘蛛形、三叉形等,针粗,深刺,不留针。
  她所扎的穴位虽不多,对于肢体关节的扭伤疼痛,以及那些不明症状的怪痛奇痒、各种疑难杂症,往往起到了针到病除的奇特效果。
  杨惠橘、雷耀湘两个人一个治病,一个接受医治,渐生感情,难舍难分。
  雷耀湘向杨惠橘求婚,表示此生非她不娶。
  杨惠橘则因比雷耀湘年长10岁不肯接受,并言明救他只是出于同情,不是为了与他成亲。
  雷耀湘跪在渔船斗子上,也把话挑在明处:
  “当我第一眼见到姐姐你时,我就被你的美貌热情镇住了,今生今世愿意为姐姐你去死。”
  杨惠橘说:
  “我没有你讲的那么好。你我十岁之差,只可做姐弟,不能做夫妻。”
  雷耀湘说:
  “只要两人真心相爱,年龄不能成为阻碍。何况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姐姐比我大十岁,我等于抱回三块金砖。如果姐姐不答应弟弟的求婚,我就在这船斗子上一直跪下去,跪到我咽下最后一口气。”
  杨惠橘被深情打动,双手紧紧地抱住雷耀湘,嘴里连声呼唤:
  “我的好弟弟!”
  从此,姐弟结为夫妻。
  雷耀湘尊称杨惠橘为“橘姐”,杨惠橘昵称雷耀湘“四弟”。
  他俩生育了一个绝顶漂亮女儿雷红菱。
  夫妻盼望一个男儿,希望长得像雷耀湘一样高大英俊,可就是望穿双眼也望不来。
  夫妻俩用尽了各种办法,南岳祝融峰许愿烧香,何婆桥大庙求神拜佛,西竺山庙里算命卜卦,阳明镇的杨泗庙里敬酒贡饭,均不见灵验。
  夫妻俩吃了很多中草药,用了各种秘方,也毫无作用。
  他俩互相指责。
  雷耀 湘 说:
  “都怪你这渔婆子漂亮绝代!”
  杨惠橘说:
  “全因你这渔佬得聪明绝世!”
  夫妻俩埋怨过后,搂抱成一团哈哈大笑。
  男人说:
  “橘姐!认命吧!”
  堂客说:
  “四弟!知足吧!”
  他俩对雷红菱既当女儿看得娇,又当男儿一样管得严;除了家长的一面,更多时候表现得像小孩,像仆人,像绵羊,像学生,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只差把心肝挖出来一锅炒了给宝贝女儿做下饭菜。
  每到夜里,杨惠橘搂抱着雷耀湘,就像怀抱着婴儿,千般呵护,万般温存。她总是抚摸着男人的头,轻轻地、柔柔地、甜甜地呼唤:我的好弟弟!姐姐爱你,胜过爱自己。我的弟弟啊,你晓得不晓得,姐姐一切都是为了你。我的弟弟啊!你是姐姐的一切。姐姐为你活着,姐姐为你死去。这一声声发自杨惠橘的心底,像潺潺流水,天在听,地在听,水在听,云在听,月亮在听,太阳在听,都被感动得流下了泪水。
  雷耀湘此时醉成了一团烂泥,与白日里相比,不再是渔霸渔主害怕的狮,不再是贪官污吏畏惧的虎,不再是土匪兵痞胆怯的龙。他像古今多少英雄豪杰一样被自己心爱的女人降服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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