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避难祝家岗

  第四卷 黑夜枪声
  第一节 避难祝家岗
  突如其来的洪水虽然有所退落,但绝代堤上已无立足之地,无论哪一处地方,一脚踩上去,就是一个深深的泥坑,遍地烂泥,臭水凼一个连着一个,翻肚的小鱼小虾散布在水凼里,烂泥中,引来铺天盖地的绿头苍蝇,像乌云一般遮盖了绝代堤。
  人在堤上走,苍蝇碰面,稍不留神,就有苍蝇钻进鼻孔里,或是被吸进嘴巴里,令人恶心呕吐,成为疾病传播源。
  更让人害怕的是步步踩疫水,脚脚踏钉螺,不知哪时哪刻会感染上急性血吸虫病。
  春柳湖的渔人一时间无法回到绝代堤上,把渔船继续停泊在鲤鱼嘴码头那两株百年古柳树旁也不安全。
  黄春江与支委们权衡之后,还是采取以前经历洪灾后的老办法,领着船队开往春柳湖以西,沅水南岸,距绝代堤十一二华里的祝家岗避难。
  这里,是渔民起义领袖杨幺的外公外婆家所在地,也是杨幺接受启蒙教育的地方,也是杨幺结识钟相并拜其为师,共同举起“等贵贱,均贫富”大旗的地方,也是杨幺的安葬地。
  岳飞收买杨幺身边人,从内部瓦解义军。杨幺兵败,岳飞将其首级割下送往朝廷邀功请赏,将其身躯暴陈天台山。
  杨幺义子吴幺郞与春柳湖渔民和祝家岗人一起抢回“大圣天王”遗躯,连同镌刻有“大圣天王”四字的青铜短剑,安葬在祝家岗的凤井里。
  日月轮回,阴晴雨雪。830年过去了,此地仍然民风淳朴,重情重义,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除此之外,风景这边独好,杨柳林、桃树林、茉莉花林、桂花林,铺天盖地,遮云蔽日,香风四溢,日夜不断。
  特别是每到夏秋季节,西洞庭湖区天气炎热,而杨幺墓地四周方圆八九百米的范围内,却凉风习习,舒爽宜人,没有一只蚊子苍蝇光顾,人们夜晚光着膀子,打着赤膊,躺在露天地里纳凉,完全能睡个喷喷香,不担心有蚊子叮咬。堪称天下奇观。
  从南宋至今,历朝历代官府均派员勘察,可都不解其中奥秘。
  祝家岗人则自有说法。那是因为杨幺遗躯和他的“大圣天王”青铜短剑葬在此的缘故。杨幺生前“等贵贱,均贫富”,那些剥削穷人的吸血鬼怕他。杨幺死后魂魄和他的“大圣天王”青铜短剑显灵,吸血鬼照样惧怕。
  这一结论,不管官方信不信,反正老百姓坚信不移,并引以为豪。祝家岗的十里江堤,与别的堤段相比,堤身高大壮观,堤面整洁光滑,堤坡平缓宽敞,绿草如茵,是乌龟的群居之地,每当太阳初升之时,会有成群结队的乌龟从堤坡草丛中钻出,爬到水边,昂起脑壳,享受阳光。
  这里湖水碧澄,湖平如镜,也是撒网捕鱼的好出处。
  数百年来,春柳湖与祝家岗一直保持着亲如一家的关系。渔船可以随时停靠,渔民可以随时往来,无需特别招呼。
  这次,祝家岗的人们看到黄春江领着春柳湖的数百条渔船来了,在堤坡上,地角边,搭起了一个个十分简易的芦苇棚子,一家三代人挤在一起,其情其景,凄惨悲凉。
  祝家岗人没有袖手旁观,赶紧伸出了热情的援手。不用大队党支部号召,家家户户,都赶紧采了自家菜园里的新鲜蔬菜、摘了自家果园里的甜蜜水果、提了自家扎的糯米粑粑等,主动地送到堤坡上、渔船上。
  祝家岗的十里长堤响起开朗、热情的笑声。刚刚遭受洪灾袭击,心灵留下创伤的春柳湖渔民,在这里得到了一丝安慰。
  多年来,春柳湖渔民在遭受洪水洗劫,无立足之地的前提下,曾经无数次投奔到祝家岗。
  1954年涨大水,春柳湖的茅屋全部被冲垮,连柱子也没剩下一根。唯独挺立在绝代堤上的只有那栋五缝四间的木板瓦屋。有一个月时间,村里没得一个人,凄惨得很。
  当时的领头人王云峰率领春柳湖的渔民各自驾着自家的丝网船、流钩船、卡子船、麻罩船、花篮船,投靠到祝家岗避难。
  那时黄春江正年轻,只有19岁,与梅秋华刚结婚不久。他个子高大,饭量与身板成正比,每餐要吃两个普通男人吃下的饭菜。
  这人也奇怪,越是遭了灾,越是没饭吃,却饭量越大,越是能吃。按黄春江自己的话说,一餐能吃下一头牯牛。
  渔民像城里人一样,有国家按月配给的粮食指标,只是要自己花钱买。但那比起买议价粮,简直便宜多了。所以因为有国家对渔民的这一特殊政策,渔民遭了洪灾,基本上不会打饿肚。而农民遭了灾就不同了,没有国家配给的粮食指标,全靠自己耕种的田地里出产,上交了国家定购粮,还有集体提留,剩余的才属于自己吃的粮食。
  1954年,洞庭湖区遭遇百年大洪灾,祝家岗尽管地势特殊,但也同样被大水洗劫一空,家家户户仓里都没有了粮食,很多人家已经揭不开锅。
  黄春江和他的渔民兄弟对此不能熟视无睹,无动于衷,必须像祝家岗人帮助他们一样伸出援助之手。黄春江从自己做起,省下嘴里的粮食,支援祝家岗人,尤其是接济那些老弱病残的人。
  他和梅秋华把国家发给的蓝色底子,红色面子,硬壳纸质的粮食供应卡片,送到祝家岗农民的家里,并告诉他们到沧港粮站购买大米的方法,买一次米就盖一次章,上面的印章盖满了,而粮食指标还没有用完,就到水上派出所去调换,旧卡变新卡,继续去买米。
  他和梅秋华把粮食卡片送到了五保户和那些儿女多父母苦的农民家里,让他们去买米买粮。他俩公婆从来不煮饭,一餐一锅儿乌龟。
  1954年春柳湖里的乌龟特别多,一只花篮起缽儿大的乌龟八十多只。梅秋华把抓到的乌龟放进一只鱼篓里,挂在艄后,沉入水中,每到要吃的时候,就从鱼篓里捞出两只,剖了,或清炖、或黄焖、或爆炒、或油煎、或烧烤,每天变换着花样和口味,哄进肚子里。
  乌龟本是好东西,对人体大补,滋阴、壮阳、生津、抗癌,预防百病,但餐餐吃,天天吃,再好的东西也会吃腻,如同嚼蜡,难以下咽。
  黄春江、梅秋华天天吃乌龟,有时一块乌龟肉在嘴里吞不下去,难受得眼泪水直流,捂紧嘴巴,霸蛮也得往胃里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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