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子
天高云淡,风清鸟唳,京城去往山东的官道上,明黄仪仗缓缓前行。壮壮坐在御辇内,一路奔波的疲倦感混着密闭空间内龙涎香的味道,使得人心头烦闷。
“准备马匹,朕要骑行。”
“是。”
壮壮骑在马上,迎面飘来的清风,将他一路的疲倦都吹散了,不由的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壮壮一出来,御驾周围的护驾人员立刻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虽说官道平坦开阔,周围不好藏匿,但也要提防贼子无孔不入。
队伍走了一阵,中午还未到驿站,便包了官道边上的一家小茶肆,队伍里有御厨,锅碗瓢盆也是自备的,只借一下店家的地方。
店主是一对装扮朴素的夫妇,虽然官道上时常能见到各式贵人,但亲见圣颜又是不一般呐,皇帝在他们店里吃过饭,那可真是与有荣焉,以后不仅能以此作噱头招揽生意,还能当做家族荣光代代相传。
壮壮被众人簇拥着往茶肆而去,在侍从事先备好的桌椅铺垫上坐下,等着用膳。
这一大帮子人或坐或站呆在一处大眼瞪小眼,气氛也是有些尴尬的,壮壮便让人去给他取本书来,他边看书边等。
小太监听命,哒哒的往御辇处跑去,壮壮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之际,忽的听到脚下传来细微声响,低头一看,便见木制的地板砰一声迸裂出来,有一黑影破土而出,直袭壮壮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壮壮的亲卫大力一拉壮壮的手臂,将壮壮一把甩到边上,立刻便有几个精甲侍卫将壮壮护得密不透风。场面霎时混乱起来,太监宫女侍卫或尖利或粗犷的喊护驾,伴着惊乱之下的尖叫哀嚎,锅碗瓢盆的碎裂声,拔刀拔剑的铿锵声,以及剑削血肉的噗嗤声,空气中弥漫着腥臭味。
他们的敌人,便是那从地板底下破土而出的黑影,乃是一条成人手臂粗的黑蛇,浑身鳞片闪着寒光,眼珠血红,两颗毒牙白森森的,有那中招的侍卫,只被咬一口,立刻就唇色乌青浑身抽搐,不多时便断了气。好在壮壮当时被人拉到了一边,堪堪避过一劫,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亲卫手劲太大,将壮壮的手腕拉折了,疼的他面色发白,不过比起被毒蛇咬到,壮壮这点伤不算什么。
壮壮被众人护到包围圈之中,护卫立刻就护着他往茶肆外走,只是地板下源源不断冒出的大黑蛇全部朝壮壮涌来,壮壮身边几个侍卫全部拔刀相向,茶肆内又狭窄,外头全是往里头涌进来的护驾人员,一时间茶肆入口便被堵住了,里头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也进不来。
正当大家伙全力对抗大黑蛇时,四面八方不知何处投来了好几个毒气弹,掉在地上燃起阵阵黑烟,壮壮立刻从脖子上掏出郡主给他的小瓶子,情况紧急,也顾不得是什么药性的了,直接抓了一把往嘴里塞。
乌烟瘴气中,壮壮觉得脚脖子一凉,似乎有什么冷硬的东西扎进了脚踝处,而后便觉得浑身血液冰凉,盛夏季节里如坠冰窟,他正想叫人,一阵晕眩感袭来,喉咙变得僵硬,连咽口水都变得艰难,他忽的想起了一个成语:见血封喉。
“陛下!陛下受伤了!太医,太医救驾!”
“谁在门口堵着,格杀勿论!”
“带陛下出去!”
壮壮一众亲卫杀红了眼,原本在门口堵着的那些兵卫,全部以耽误陛下救治的理由就地格杀,茶肆店主夫妇也在混乱中被砍了好几刀,躺在血泊之中。
壮壮被抬到了御辇上,几个太医把脉的把脉扒拉眼皮的扒拉眼皮,解毒汤灌了好几碗,壮壮原本就浑身抽搐,被他们这一番折腾,没多久就平息下来,太医颤颤巍巍的手摸到他的身体,已经冷了。
“陛下驾崩了!”
“陛下!”
一时间队伍中哭声震天,皇帝一死,群龙无首,队伍中文臣首领是礼部尚书彭怀,他认为该即刻回京给皇帝举行葬礼,而禁卫军统领林谦之却认为应该清查队伍间的内贼,陛下遇刺分明就是里应外合,当时门口堵着的那些兵卫,明显就不怀好意,当时虽然杀了几个,都只是过河小卒,背后头目没揪出来,他们就这么带着皇帝的遗体回去,怎么向太上皇和太后交待,怎么向朝臣万民交待。
双方各自有理,谁都不肯让谁,彭怀便说去信请太后做主。皇帝死了,肯定得急信去京中的,但在京中回信之前,他们就在附近的驿站里驻扎,肃查内奸之事。彭怀还想坚持,在林谦之拔刀相向之后,终于妥协了。
壮壮的死讯传到京里,各处人心无不震撼,最伤心的当属太上皇一家,郡主一听儿子死了,第一反应便是不信:“这不可能!他身边守卫森严,又有暗卫保护,几条蛇而已,怎么可能让他丧命!是谁传的谣言!其心当诛!”
萧艺和嘟嘟骇得面色发白,但听郡主这样说,心中又稍稍放松了些,正是如此,壮壮身边守卫森严,哪里就这样容易死,肯定是误传的。
来传信的是壮壮的亲卫之一,壮壮死了,亲卫却还活着,若不是他要来京里送信,只怕当时也已经已死谢罪了。
“陛下被毒蛇咬中脚踝,须臾便毙命,卑职等亲眼所见,太医也查验过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痛,她一直不愿儿子走上这条路,如今,她的担忧终于应验了吗?
嘟嘟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哭声,她不要做公主了,她要哥哥回来,他们一家子离开京城四处飘荡也好呀!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萧艺捂着脸,身体颤颤巍巍,喉间溢出的悲鸣声是一个慈父哀悼亲子的呼唤,他不敢相信,那样健康懂事的儿子,怎么会突然死了呢?他做好了送别父母和岳父岳母的准备,甚至想过宝宝走在他前头,却从未想过儿子。可是今天事情摆在他前面,他才知道,再多的伤痛,他也是能承受的,心再痛,也痛不死人,是他对儿子的感情不够深吗?
郡主喉间哽了好一会儿,眼里酸胀干涩,却流不出眼泪,身子也是颤的厉害,若不是身边侍女扶着,怕是坐不稳。
“将那人的尸体带回来吧,用冰块和香料保存好,我要看看。”没有亲眼看到壮壮的尸体,她绝不相信壮壮死了。
郡主说完这话,整个人似老了十岁,无力的摆摆手:“都下去。”
萧艺按住郡主的肩膀,双目红肿涕泗满面,道:“我要去接他,不能让壮壮客死异乡,一个人孤零零的回来,我去接他。”
“接什么接!那不是壮壮!不是!”
郡主疯了一样挣开萧艺的手冲他吼,萧艺知道她难受,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她哭。
新帝未封禅便驾崩,朝中有心人士便纷纷开始动作起来,壮壮没有兄弟子嗣,他死了,便得传位给上一辈的皇叔皇伯,原本沉寂下来的王爷们纷纷坐不住了,朝臣也忙着另找靠山,真正为壮壮伤心的,也就郡主一家三口了。
不过大家都知道郡主是个暴脾气,虽然心里火急火燎的,倒也没谁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去找郡主说皇位传承之事,倒是后宫里头不太平,太皇太后第一个找上门来哭丧。
“哀家可怜的孙子呀!当初哀家就不同意让天赐即位,他才多大的人,如何抵得住风起云涌,他正当韶华,便这么去了,咱们做长辈的对不起他呀!”
郡主只是呆呆看着前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太皇太后的话,萧艺揽着郡主,陪着郡主一块伤心,根本没人搭理老人家。
太皇太后拿帕子拭了眼泪,戚戚道:“哀家知道你们伤心,只是人都没了,这葬礼可不能简单了,你们估计也没心思管这事,哀家便劳这个力吧,这皇帝驾崩,各地的官员藩王都要回来参加葬礼,如今新帝又还没定,哀家便代为发个懿旨吧。”
各地的藩王?壮壮没有亲兄弟也没有儿子,上一辈的几个王爷也都圈在了京城,只有良王去了洛阳的封地,太皇太后急吼吼的召良王回来,莫不是以为壮壮死了皇位便能轮到他?
郡主虽然心中悲戚,但也考虑过后事,在壮壮的遗体回来之前,她绝不相信壮壮死了,自然也不会让人染指那个位置。但她还有丈夫女儿,她必须为他们一家人考虑,如果壮壮真的没了,她便带着丈夫女儿去沿海定居,连壮壮的骨灰一块带走,再不回这波谲云诡的京城。那染满鲜血的皇位,谁爱坐谁坐。
京中的动向她也清楚,各位王爷虽然蠢蠢欲动,却不会强行逼宫,毕竟郡主已经没有儿子了,萧艺也不可能坐那个位置,他们对郡主更多的是拉拢,能得到太后的支持,登基也更加名正言顺。
因此对于太皇太后说要召良王回来,郡主也只是淡淡应了:“但凭母后做主。”
除了壮壮,无论谁做皇帝都不会善待他们,郡主也不欲再管京中这些糟心事,叫人收拾东西,随时准备离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