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崩

  上皇将众人的心思收入眼底,皇帝这话不似勉强,除了傻兮兮的萧艺,真心为郡主高兴的却没几个。
  他只是想让皇帝当着大家的面做个保证,以后谁想欺负郡主也要顾及今日皇帝的金口玉言,倒没有给郡主升职的意思。一个有名无实的公主还不如深得圣宠的郡主,就算郡主日后升职,也一定是靠自己的本事。
  “宝宝本来就是你外甥女,何必多此一举收作义女,你有心,以后多看顾她就是,朕也就这一件事放心不下……”
  “父皇!”
  “太上皇!”
  “快传太医!”
  世界都安静下来,郡主仿佛变成了一个聋子,只看到众人忙作一团,原本强撑着说话的上皇突然闭眼向后倒去,而她,仿佛被钉死在椅子上,说不出话,动不了身,只能呆望着流泪。
  很多年后,郡主想到她十岁生辰时的场面,还是忍不住唏嘘红眼。她的生辰宴,成了外公的催命符,若不是为了她的荣宠,外公能再活一阵吧。
  上皇突然昏厥,皇帝将人送到了最近的乾元殿,太医施以金针刺穴,才让上皇缓缓转醒。太医给上皇嘴里含了参片,大家都知道,这是无力回天了。
  所有皇室宗亲都在屋里侯着,上皇只艰难的朝郡主伸手,郡主泪眼婆娑走过去握着,却说不出话来。
  上皇目光在场上众人身上逡巡了一圈,又看了眼万福贵,万福贵明意:
  “陛下,屋里人多气闷,叫些人出去吧。”
  皇帝立刻让那些闲杂人等出去,只留了上皇几个子女和太子。萧艺扒到床前不肯走,他幼时在宫里住过两年,对这个威严的祖父很是畏惧,如今人之将死,他才觉的难受,恨不能多看一眼。
  上皇看了一眼萧艺,眨了眨眼睛,万福贵便道:“六皇子也留下吧,毕竟在上皇跟前养过两年。”
  皇帝便让萧艺留下了,看着龙床上死气沉沉的老人,萧艺声泪俱下:“爷爷,你不要死,你睁开眼看看我啊,快起来陪我们玩!”
  太子一把捂住他的嘴:“六弟,别胡说,皇祖父要休息,你别吵。”上皇还没死呢,萧艺就开始哭丧了。
  萧艺被太子训了一顿后不敢再说话,只是呜呜哭着,其他人倒是没哭,只在床前站着,郡主坐在床边,拉着上皇的手不说话,眼泪不住的往下掉,任谁都能感觉的到她的悲伤。
  上皇双目禁闭气息微弱躺在床上,只能看到被子微微起伏,全凭参片吊着一口气。上皇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一句话不说只为保持生气,今日是宝宝的生辰,他不能死在今天,否则宝宝一定会被千夫所指。若是宝宝的生辰就是他的忌日,宝宝以后也不会开心的。他要坚持,坚持,过了子时就好。
  上皇迷迷糊糊还计算着时辰,其他人却是在等上皇的遗言,上皇为了给郡主做脸不顾身体,对其他子女也该有些恩典吧!
  不过让他们失望了,上皇到死都没提过他们一句。
  子时钟声一响,上皇突然双目暴睁,双手用力握着郡主,嘴里参片“噗”一声吐出来,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宝宝……”便双腿一蹬,浑身脱力,去了。
  屋里爆发出凄厉的哭声,万福贵尖利的公鸭嗓带着哭腔喊道:“太上皇驾崩了!”
  屋外顿时哭声一片,不一会儿便响起了丧钟,外头侯着的萧氏子孙都跪在门外哭嚎。郡主握着上皇余温尚存的手掌,不敢相信这个疼了自己十年的老人就这么与世长辞了。
  郡主眼泪串珠般落下,嘴唇不住颤抖,喉间发出断续的呜咽声。
  不知过了多久,万福贵带着宫人来给上皇换寿衣,郡主还是握着上皇的手不放,万福贵不忍拉开她,为难的看了眼皇帝。
  皇帝眼眶通红,轻轻拍了拍郡主的肩膀:“好孩子,让父皇安心去吧。”
  郡主却似未闻,还是那样呆坐着流泪,宁国长公主过来劝慰:“宝宝,你放手吧,外公要换衣裳了,咱们也要回去换素服,来,放手。”
  公主轻轻的掰开郡主的手指,掰开了这一个那一个又握上了,掰了半天也没分开两人。
  永慈长公主冲上来挣开郡主的手:“你装什么装!你这个丧门星,要不是为了给你过生辰,父皇怎会驾崩,你滚出去,不许在这里!”
  永慈长公主边说边拉着郡主往门外走,宁国长公主抱着女儿不撒手,其他人也过来分开她们,场面顿时混乱起来。皇帝大吼一声:“都住手!”
  众人齐齐停手,郡主却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哭嚎,而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宁国长公主吓得花容失色,抱着女儿叫太医,白霆也在边上,当即抱起郡主去了偏殿,太医也跟着去了。
  太医说郡主只是疲劳过度心力交瘁才暂时昏厥,灌了碗养神汤药便退下了。乾元殿乱糟糟的,上皇已经换了寿衣送去了上阳宫,公主和白霆便抱着女儿回了玲珑阁。
  郡主昏迷了一天,第二日傍晚才转醒,公主在法华殿哭灵,只午膳时回了玲珑阁看望郡主,见女儿还没醒,连哭灵都没了心思。
  萧艺也担心郡主,下午偷偷来瞧,还没呆两刻钟便被皇后派人带走了,这样的时候不在上皇灵前守着,不得被人诟病不孝。
  郡主昏迷之中也不安稳,许多繁杂的梦境交织在一起,一会儿是幼时上皇抱着她在御花园玩耍,她看到满园的花朵就要去掐:“爱公,花花~”一会儿又是上皇教她写字,摸着她的小花苞头给她讲论语;又突然跳到大家指着她骂扫把星,说她害死了上皇。
  郡主额头直冒冷汗,嘴里不断呓语:“不是,不是我,不是。”边说边有泪珠从眼角滑落掉进发间。
  桂圆拿了帕子给郡主擦拭,边拍郡主的脸唤她:“郡主,快醒醒,醒醒!”
  郡主被桂圆摇醒了,睁开迷蒙的眼睛打量四周,见到处一片素白,桂圆也身着素服,才相信,上皇是真的去了!
  郡主拉上被子蒙着头哭起来,她不想看这些,她不想知道外公的死讯!
  桂圆等人轻轻拉被子:“郡主快出来,别闷坏了,快起来吃些东西。”
  郡主死攥着被子不撒手,还是白霜强硬的掀了被子,一把拉起郡主:“郡主快起来吃些东西吧,吃完了还要去给上皇哭灵呢!”
  郡主不断挣扎摇头:“我不去我不去!你们骗人,我不去!”
  白霜按住郡主:“郡主不去?太上皇生前最疼你,你竟然不去送他最后一程?你对得起上皇的苦心吗?”
  桂圆忙推开白霜抱住郡主:“白霜你胡说什么,别刺激了郡主!”又轻轻洪慰郡主:“郡主别哭,不去就不去了,咱们先吃东西,喝碗珍珠八宝粥好不好?”
  郡主却只是哭,膳食摆上来也不用,还是公主带着萧艺回来才进了些。
  “宝宝,娘知道你难受,你先吃点东西,娘带你去看外公好不好,外公最疼你,把你喂的这样壮实,你若是饿瘦了,外公得多难受啊!来,吃一口。”
  公主一口一口喂到郡主嘴边,郡主心里难受嘴里发苦,吃什么都没味儿。公主边喂边哄,好不容易吃了几口,一碗粥还剩大半,郡主却是怎么都不张嘴了。
  公主放下碗,又安慰了女儿一阵,萧艺也在边上逗她,郡主只是止了眼泪,人却还是呆呆的。公主无法,哭灵的时候到了,只得带了萧艺回灵堂,交代桂圆等人好好照料。
  郡主却是拉着公主的袖子下了床,嘴里不吭声,脚步往外挪。公主不放心女儿去灵堂,想让郡主再睡一晚,明儿再带她去,郡主却是执意要跟着,公主只得让人给她加厚了衣裳和护膝,这样冷的天,哭灵可不是件易事。
  郡主走到法华殿外便听到了里头哀怨的哭声,脚步愈发沉重起来,她真的不想看到里面的场景。
  法华殿里正中央摆着上皇的金棺,棺盖上覆了块白布,所有人都一身缟素面露伤心之态。
  郡主被母亲领着到棺前磕头,许多人看郡主的目光都不善,上皇死了,太后永慈以及几位王爷少了护身符,以后日子怕是没这样好过了。上皇临死前心心念念就是郡主,其他人提都没提,叫他们怎么不怨,左右这母女两个没了上皇也就是个可怜虫,看郡主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们倒幸灾乐祸起来。
  皇帝内着龙袍外头裹了素服,将众人心思都收入眼底。上皇死了他并没多少伤感,毕竟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就算上皇不管事可许多事情皇帝也要顾及到他的想法。如今上皇去了,那些不安分的,他也该腾出手来收拾了。
  上皇的棺木在法华殿停了七日,由皇觉寺的大师日日诵经超度,皇室宗亲守灵烧纸。七日后便送到了太庙,在太庙停了四十二日,供朝中文武参拜哭灵,共计四十九日后送往皇陵入葬。
  上皇的陵墓是早就建好了的,比起其他帝王的奢坟华陵,上皇的陵墓极其简朴,只占了几亩地,用大理石修建,也没陪葬什么古董珠宝,更没叫妃嫔宫人陪葬,人都死了,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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