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的新娘（3）
书丹看着桌子上摆着的几个大馒头, 两旁放的生米, 中间一个大猪头, 香炉里燃着三根香。
她可以准确的判断出, 这是供品。
凡人焚香供奉鬼帝, 香通阴阳, 离渊本不食凡间之物, 但书丹是活人，必须进食，因而他将供品带进了阴间。
书丹啃了口馒头, 她把手放在空气门上呼了呼。
馒头是冷的，这个地方没有火。
据说火生于地狱十八层，那地方尽数是凶恶鬼怪, 里头的火光罡气可诛杀一切活物。
阴间的火十分危险。
离渊身为冥王, 日理万机，自然不可能总是陪着祭品玩耍。
书丹甚至不知道离渊捞她回来干什么的, 吃又不能吃, 还得养着, 凡人与鬼神有别, 在阴间十分难养, 离渊给她吃了孟婆给的药。
孟婆说, 此药能保魂魄三年稳固。
书丹不知道魂魄不稳是什么状态，但她吃了药，不再那么冷。
离渊每日三餐给她搬供品, 她的房间是按照凡人女孩儿闺房摆设, 字画琴棋，玩偶铃铛，璎珞玛瑙，一整个房间都是世间稀有的珍贵宝物。
暖玉做床，蚕丝织成暖被，还有上好的虎皮做毯子。
离渊话很少，有时候几天不见他，见一次也听不到他说话，他每次回来都带很多东西。
他用世间少有的珍品给书丹的屋子做装饰，院子里还摆上从凡世运来的难以养活的名贵花草。但他冷冰冰的，闷闷的，少有与她交流。
也从未问过她喜不喜欢。
冥王与仿佛她不是一个物种，书丹不能理解他的行为。
书丹在冥王府后院的密林边缘荡着秋千，秋千慢悠悠的晃，旁边开满了大片大片纯蓝色的花。
那花儿大朵而妖异，书丹从未见过。
名为樁冥。
这个名儿取得好，是长寿之意。
书丹每日醒来都见那花开着，长长久久的，十分美丽。
有一日书丹半夜醒来，瞧见那花居然死了，枯死得干干净净，连枝叶也腐烂成泥。
后来书丹才知道，樁冥朝生暮死，一日一夜一轮回，白日里开的花，皆是新生。
在冥界，严格来说是没有日夜之分，但樁冥的轮回可算日夜。
此花有微毒，乃是孟婆汤的一味药。冥界的狱碟和鬼怪都不喜欢这花，因而此地少有邪物。
樁冥对阳世活人没有影响，所以书丹时常来这里玩耍，离渊只嘱咐她不要离得太远。
但冥王府的前门仍然不对书丹开放，空气门日日夜夜放着暖气，书丹只能摸摸。
不过如今她也不需要什么暖气，她屋子里暖和，又吃了孟婆的药，身体暖洋洋的。
既然不能出去，书丹有又与离渊签了契约，她正好帮忙找到他的心。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契约何时签的，她没有记忆，但总觉得这非常重要。
可离渊是闷人一个，鲜有言语，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线索。
秋千晃了一个来回，她的脚尖晃过摇曳的樁冥，她的脚底点着樁冥的花蕊，花蕊哗啦啦的响出了细铃的声音。
细铃声与孟婆那儿的银铃声响全然不同，细细的响，如樁冥窃窃私语。
正在这时，秋千猛地一大动，有风徒然吹来！她的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抓住，她连忙踢开一看，竟是一只白骨鬼手！
书丹吓了一跳，那白骨爪已经沿着她脚踝摸来，千秋的绳锁被什么利器瞬间割破，书丹身体一个不稳，掉了下去！
周围大片的樁冥细细的响着，如同有灵一般摇曳阻挡，企图遮蔽书丹身影，樁冥散发出迷惑鬼怪的气味，那白骨呆愣了一瞬，接着又凶性大起——
“活人——”
如同嗓子破裂的声音嘶哑干涩，语调是浓浓的贪欲与垂涎的疯狂，猎食者的凶性往书丹方向冲来。
她连忙往花丛深处跑去，离渊说过，樁冥可以混淆活人的气味。
只要沾染多一点樁冥的气味，就可以麻痹鬼怪。
她跌跌撞撞慌乱的奔跑，脚下突然踢到一颗石子，惯性让她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樁冥呼呼的细响，像是无数只小小的精灵七嘴八舌的出声，花茎摇曳着想将她搀扶，但柔软无力的冥界之花无法支撑一个活人的重量，眼睁睁的看着美丽的少女摔倒在地。
抱歉，压到你的花了。
蓝色的花粉一瞬间迷离了她的眼，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不知名的的方位继续游走，樁冥的花粉散在她身上，卯足了劲掩盖她的气味。
别动。
无口的花传递了这个意思，书丹似乎收到这个强烈的意念，她慢慢缓过呼吸，将双耳贴在樁冥茎叶丛中。
一动不动。
白骨‘咯吱’‘咯吱’的声响依旧断断续续，正在寻找消失了的活物。突然听见一声巨响，那白骨‘咯吱’得更加响亮，仔细听仿佛是在急忙奔跑！
那巨响“嘭”“嘭”“嘭”的，像是有头巨兽在追逐猎物，片刻后一声嘶哑惨叫，“咯吱”声再也不响。
怪物。
怪物怪物！
书丹又听见了细细的声音，她耳边有花轻轻的摇曳，这是樁冥的声音？
藏起来，躲起来！不要动！
书丹已经一动不动，她听着声响可以判断，刚刚那只白骨鬼怪被什么更加强大的东西解决了，而那个被樁冥称为“怪物”的东西，正一步步走近。
冥王府邸后头，有这么危险吗？
脚步声很沉很重，书丹躺着地上都能感受到大地微微震动，那声音越来越近，书丹觉得她的下场很可能有两种。
一是被怪物发现，然后吃掉。二是怪物没发现，直接将她踩死。
书丹一点也不怕死，她已经身在阴曹地府，这地方虽然鬼怪居多，但是并也不是那么可怕。
生与死对于她来说并无区别。
脚步声愈发的近，响声震耳欲聋，大地连带着书丹的身体一齐颤抖，就在书丹在自己起来让怪物吃掉还是被踩死的选择中犹豫时，那脚步声突然就停了。
停得毫无预兆，无声无息，就连樁冥也停止了细细的摇曳。
周围安安静静，连风也听了，书丹甚至可以听见自己轻微的呼吸声。
她的睫毛上沾上了樁冥花瓣上滴下的露水，蓝色的花粉洋洋洒洒覆盖在她湿润的眼角，她的皮肤白皙晶莹，睫毛被染成了蓝色。
比冥界飞舞的灵碟还要美丽。
突然，覆盖着她的樁冥被人掀了个口子，微亮的天光漏了进来，她睁眼一看，只看见了一致铜铃大的红色眼珠子。
书丹眨着眼睛盯住那眼珠子，那眼珠子也盯着她，紧接着一声顿响，然后又是窸窸窣窣手忙脚乱的声响，大把樁冥又被迅速地好好的合拢，更多的茎叶将她掩盖。
那个红色眼珠子的怪物，这是……怎么了？
没有吃人，也没有粗暴的将人碾死，反而拿着樁冥花将她盖住？
书丹爬起身来，她轻轻的扒开樁冥花，企图从缝隙里打出个眼睛瞧瞧那个怪物到底长什么样。
她纤白的手指将樁冥花一拨开，怪物……也正巧睁着眼睛看见了她。
仿佛是一直盯着她所在的花丛，分分秒秒瞧着她的动静。
这个情形有点儿尴尬，本来想偷偷看的，这会儿得正大光明的打量了。
只见眼前一庞然大物，高约四米，似兽非兽，似人非人，浑身肌肉流畅如钢铁，通体漆黑，背生利刺，一头狂乱白发，双目赤红大如铜铃，头顶一对皂色犀牛角，嘴一裂开便露出了锋利的犬牙。
巨大，丑陋，是没见过的怪物。
气氛有些沉默，那只怪物就直直站在那儿，不进不退也，坚硬的跟块木头似的。
只盯着书丹看。
书丹动了一下，退了一步，试探着这只怪物的态度。
书丹见他不动，又退了两步，那怪物突然就朝她走近了一步！
书丹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只见那怪物突然躬下了腰，那双铜铃大的眼睛凑近来看格外可怕，书丹屏住呼吸，只猜测这只怪物莫不是生气了又想吃她了？
那狂乱的白发甚至挨住了她的手腕，粗糙的感觉像刺一般，她细嫩的皮肤甚至有点儿疼。
“啊。”
这是书丹第一次听见这只怪物发出声音，单个音节，像个轻轻的感叹。
书丹睫毛颤了颤，她睁开刚刚闭起的眼睛。
入眼的一大束蓝色的樁冥花，只看见那只巨大的怪物躬下身子，粗糙食指与拇指小心翼翼的捏着漂亮的花儿，轻轻的递到书丹的面前。
大束的花比少女的脑袋还要大，但巨大的怪物两根手指就能捻起，它还得小心翼翼的防止力气过大而将花茎折断。
“啊，啊。”
花又往书丹的面前递了递，它的头低得更低，它甚至蹲了下来再底下头，企图高度与少女持平。
“这是给我啊？”书丹觉得事情发展得有些离奇。
怪物的点了点头，花又往书丹面前递了递，近到几乎要塞进她怀里。
书丹将花一接，大把的花塞了她满怀，花影晃动间，她看见了怪物垂下眼睑。
可怖的脸一瞬间显出了轻和的温柔，他裂开了嘴角，露出了锋利危险的犬牙，“啊”“啊”“啊”的喊了两声，似乎是在开心的笑。
他手足无措的抓了抓狂乱的头发，手舞足蹈的模样的好似一欣喜的孩童。
书丹被这样单纯的开心感染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谢谢你的花。”
但是抱歉了，新开的花儿摘下了，不及黄昏就离了生土。
书丹怀里的花又细细的摇曳。
没有关系，被摘下了没有死去，现在还不到轮回。
书丹捧着花总算放了心，大块头的怪物看见她笑，似乎更加开心，它甚至往花丛里打了个滚，一下子压倒了一片樁冥。
书丹噗嗤笑道：“你压着花了，她们有灵性的。”
怪物听了这话，立刻就爬了起来，手足无措站立瞧着有点儿焦急，他看着有些呆呆的，仿佛是怕她不高兴一般，又急急忙忙去将被它压倒的花儿扶起。
但大块头的怪物力气太大，不仅没将樁冥花扶起，反而拔出了一大把。
它连忙住了手，蹲在地上观察书丹的神色。
企图看她有没有生气。
“没有生气。”书丹这样说。
“能听懂我说话吗？”书丹又问。
怪物点了点头，如铜铃大的眼珠子咋一看有些可怖，但配上它乖巧安静的模样，瞧久了到有点可爱。
“你怎么在这里？”书丹说，“这里是冥王的地界，待会被发现了，他肯定会杀你。”
怪物听见“冥王”两个字，一瞬间起了怒意，它“啊”“啊”“啊”了几声，似乎想说话，但是它喉咙里只重复这个感叹语。
无法出口。
“你想说什么？”
怪物想说很多话，它在书丹面前作着奇怪的手势，企图能表达意思。
但是书丹看不懂。
然后它将巨大的双手摊开在地上，指尖轻轻戳了戳书丹的鞋面。
“怎么了？”
“啊，啊，啊。”
它又戳了戳，见书丹依旧没有反应，它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唔鸣，神情显出一瞬间的失落，接着它突然伸出将书丹抓住。
书丹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跳，紧接着她身体失去了平衡，天旋地转下一瞬间她发现自己已经被放到了怪物的手心。
被轻轻地放下。
巨大的怪物站了起来，它小心翼翼的捧住小小的少女，将她放在了肩膀。
鞋底踩在他手掌，钢筋铁骨一般的手收起了所有防御的硬皮，甚至连利爪也收了起来，他的掌心变得十分柔软
高度突然变了个样，大片蓝色的樁冥花终于全部呈现在她眼前。
如一望无际的蔚蓝海洋。
风席卷而来，细细的银铃密密地响起。
怪物踏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