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_104

  贺兰砜抬头四望,转身往酒铺后方的山脊走去。他走到一半儿又折回朱夜面前,冲她伸出手:“朱夜,我要借你的擒月弓一用。”
  朱夜没答应:“你自己有弓。”
  贺兰砜:“这一把不行,射不了那么远。”
  朱夜把琴拆了,重新装成一把乌金色大弓。靳岄这回靠得很近,把她拆弓、装弓的手法看得一清二楚。琴身拆做三段,三段又各有连接之处,大弓看起来沉重,拿在手中重量却十分合适。琴身拆卸后,琴弦便藏进了弓中,而原本藏于琴身的一根弓弦被拉出来,弓弦两端系在两个圆环上,圆环扣入弓身两侧的凹槽,一把完整的弓便成型了。
  这一套拆卸、组装的功夫,朱夜常常做,因而十分流畅迅速。她把弓交给贺兰砜,忽然微微皱眉,笑道:“你是想用……高辛箭?”
  贺兰砜“嗯”地应了。他把弓负在背上,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扭头望向遥远侧峰上那座双目半闭的鹿头。“走吧。”他对靳岄说,“我们上山。”
  酒铺背靠山脊,有些地方十分陡峭,加之夜里下着小雨,山路湿滑。岳莲楼醉醺醺跳起来,抹了把脸:“我也……”
  但他话没说完,靳岄已经跟着贺兰砜跑了。
  岳莲楼愣在当场,半晌才嘿地一笑,对朱夜说:“你们高辛这小狼崽,把我的小将军拐跑了。”
  贺兰砜和靳岄爬上山脊,又一路往上,直到寻见一处狭窄平坦的地方才停下。这儿可笔直望见侧峰的鹿头,及侧峰之下烧得火红的土地。
  酒铺和镇子里的人都三三两两走了出来,等待贺兰砜点亮鹿头。嘲讽的笑声隐隐传来,雨已经停了,薄薄的云还未彻底散去,鹿头周围被炽热土地烘化的水汽氤氲如轻烟,如稠雾。
  半个硕大的月亮在云后露了脸,鹿头被照得雪亮,双眸半闭,似有佛相。
  贺兰砜先抓起自己的弓试了试,摇摇头。“还是得大弓才有力。”他喃喃道,“我从没试过射这么远……”
  他把两枚高辛箭搭在弓上,将擒月弓横放,两支箭矢笔直指向鹿头上的两杈鹿角,有力双臂拉开弓弦,双腿咬定地面,背脊绷紧。
  “这是……要干什么?”靳岄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问。
  贺兰砜没有回头,双目紧紧盯着自己的目标,笑了笑。
  “你刚刚教我的。”他说,“打火。”
  高辛箭离弦!
  两枚黑色箭镞激射往前,擒月弓弹力强劲,箭矢蕴饱了力气,冲破月色与云雾,飞向侧峰的鹿头!
  两箭同时发出,同时抵达,箭尖同时撞上鹿角最尖端的那一处。
  铁的高辛箭与铁的鹿角,撞击瞬间,火花迸发。
  人们还未看清楚那箭去势如何迅猛,便见到冷冽月光下,侧峰的鹿角同时被点燃。金红色的火焰从鹿角最尖端飞燃而起,火苗如流水般往下流淌,瞬间点燃了整个巨大的鹿头!
  鹿头轮廓熊熊燃烧,鹿眼缓慢睁开,双目火红。它再无佛相,靳岄目瞪口呆:双瞳剧烈燃烧,那是人的眼睛,是生生不息的烈焰。
  风从血狼山脚猛烈地吹扬上来,鹿头火焰更盛。一轮明月圆硕饱满,从靳岄这儿看去,两支鹿角便如同巨人燃火的双手,将那轮明月牢牢擒拿手中。
  镇中所有人都沸腾了。北戎人只知道自己看到了从未见识过的奇景,连驻守的士兵也惊得呆住。高辛人一边高喊,一边跳着蹦着,冲山上的贺兰砜举起双臂,轰动欢呼。
  他们喊的那个词,靳岄常常听朱夜和贺兰金英提起——高辛王!高辛王!!高辛王!!!
  贺兰砜只是听着,不为所动,直到看见那轮明月,他才愣住似的,思忖一会儿回头对靳岄说:“靳岄,你的月亮出来了。”
  “什么?”靳岄忙走近他,顺着他手指看去,哑然失笑,“这怎么是我的月亮?”
  贺兰砜垂眸看他,靳岄这才发现贺兰砜额角沁着细汗,这一箭他实在很紧张。月色疏冷,但血狼山是热腾腾的,贺兰砜脸上流淌着异色的光明,黑中藏碧的狼瞳里噙了复杂的情意。那不是狼瞳,靳岄心想,那分明是鹿的眼睛,它们注视自己的时刻,永远是温柔的。
  他听见贺兰砜的声音很近很近:“世人都有自己的月亮。”
  靳岄的心头空了一瞬:“你也有吗?”
  贺兰砜握弓的左手揽紧靳岄的腰,靳岄无法后退,无法躲避。贺兰砜低头碰了碰他的嘴唇,在近乎无隙的吻中极轻极低地回答:“当然。”
  作者有话要说:
  视力8.0的岳莲楼:……哦哟!!!
  第43章山海(1)
  靳岄后来常常会想起这个晚上大得能让人迷失的月亮和贺兰砜的吻。他也会问贺兰砜为什么那时候会突然想亲自己,合适吗?不奇怪吗?那么多人呢,月亮还这么大,他们这样亮堂地被天地间最大的眼睛看着,他到底在想什么?贺兰砜总觉得好笑:需要理由吗?你可爱,我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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