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盛先生和盛太太都是做大生意的人,特别忙,以前一年才见一两面,每次一两天就走了。”保姆向陆则灵解释道。
  “那……那盛业琛呢?”
  “盛业琛是盛奶奶带大的,和先生太太关系……一般亲近……”
  从保姆的措辞中不难听出盛业琛和爸妈紧张的关系,陆则灵看着远处两人接电话的身影,突然对盛业琛有了几分同情,虽说她没有妈妈,但爸爸对她是无微不至的。而盛业琛,生在这样显赫的家里,却只能这样孤独的长大。他也是需要爱的人,而她想好好爱他。
  盛业琛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的父母正在走廊里吵架。
  盛业琛的爸爸责怪妈妈失职,不配做女人,不配为□人母。盛业琛的妈妈则反唇相讥,认为他才是一天没有尽过父亲的职责。
  到底是修养良好的人,即使是吵架也百般克制,声音虽小,却字字珠玑,直指要害。陆则灵去叫他们的时候,两人不过是几秒的功夫,便又换上了人前那副完美的面孔。
  陆则灵是和盛业琛的父母一起进的病房,盛业琛醒的时候有医生围着,她便先去叫人。只是没想到,方才还好好的病房,不过片刻的功夫却是乱成了一片。
  盛业琛醒了,却因为血块压迫了神经,看不见了。
  骤然陷入黑暗的盛业琛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和恐惧,他一直失控的大叫,挣扎,砸东西,并且不顾劝告的要从病床上起来,一直吼叫着要出去,要开窗,甚至开始捶打自己的脑袋。
  他手背上挂着的点滴被他扯掉了,几个医生和护士为了防止他继续伤害自己,都上去扑住了他,他挣扎的太厉害了,医生最后不得不给他打了镇定剂,他才又安静的睡了过去。
  盛业琛的父母也被这场景吓得惊慌失措,尤其是盛业琛的妈妈,几乎眩晕的站不住脚。
  “血块可大可小,开颅是多重要的手术,这边的技术我不放心,我要带他去美国做。”盛业琛的爸爸冷静的下了决断。
  “他现在这个样子你还要他颠簸移动!为什么不给北京打电话!完全可以叫专家过来啊!”
  “这里能保证安全吗!你不记得爸爸是怎么死的吗!”
  “那你又能保证美国的医生就一定没事吗?”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盛业琛的父母都坚持己见,毫不相让。最后是进来换药的护士见情景不对,说道:“先让病人休息吧,他这一睡估计要好几个小时,家属先去吃点东西吧。”
  盛家父母不想在人前吵架,在吩咐了几句以后双双离开了,只剩陆则灵和保姆在病房守着。又过了几个小时,盛业琛醒了,还是那般的暴怒和狂躁,只是药性的作用,他没有力气再挣扎和起床,只是声嘶力竭的吼着喊着,明明已经没有力气了,明明声音已经嘶哑了,却怎么都停止不了。
  陆则灵怕他伤了自己,站的很近,不知是不是听见了响动,盛业琛敏感的叫道:“叶清!叶清!是你吗!是不是你!”
  他努力的抬起了手,在空中挥舞着,想抓住陆则灵。陆则灵看着场景,越看越心酸。沉默的抬起了手,抓住了盛业琛的手。
  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她不想让他在这样脆弱的时候再失望。反正冒充叶清,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清清,我头好痛。”他的声音脆弱得像个孩子:“怎么这么黑?我什么都看不见了,为什么不开灯,这么黑为什么不开灯?”
  他反复的摸索着陆则灵的手背。那样深情那样眷恋。
  陆则灵觉得痛,这痛有如锥心,她直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怎么都不忍心。单人病房明明有暖气,陆则灵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极力忍耐着颤抖,她不想露了陷,叫盛业琛发现。
  盛业琛一直在呢喃,声音不大陆则灵也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絮絮叨叨的,一刻都不曾停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不知怎么的,突然甩开了陆则灵的手。发了狂一般吼道:“你不是叶清!你不是!你是陆则灵!你是陆则灵!”他突然又失控了起来,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点滴的软管被他拉扯得几乎要变形。陆则灵和保姆都慌张极了,赶紧过去按住了盛业琛。虽然他病着,可是发起狂来却力气大的不得了,不知是不是药性过了的缘故。他一把甩开了陆则灵。陆则灵踉踉跄跄的往后跌去,膝盖撞到了床头柜,小腿一软,身体不再平衡,往旁边摔倒,额头撞到了待客的茶几。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快到陆则灵几乎没有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保姆仓皇的尖叫声响起:“血……陆小姐……血啊!你流血了……”
  保姆的尖叫终于勾起了盛业琛的几分理智,他终于不再失控不再发狂,只是本能的凭着声音寻找着方向。他的双眼失焦的望着远方。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他终于安静了,不再拔针了,陆则灵整个人松了一口气。她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手下意识的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触手一片全是鲜红的血。
  她冷静的抬头看了一眼盛业琛,又看了一眼保姆,若无其事的说:“我没事,这么点小口子没问题,我先出去处理一下,你照顾好他。”
  额头缝了三针,医生给陆则灵包扎好以后,她又回了病房。盛业琛体力耗尽,睡着了。
  保姆给她弄了点吃的,她不饿,却还是接了过来,三两下吃完又回去继续守着。
  大概三点多的时候,病房里来了陆则灵意料之外的人——叶清。
  原来她并没有走,最终她还是舍不下盛业琛,不愿不告而别,她也和盛业琛一样,还被感情羁绊着,还在期待着这最后的几天,事情能有所转机。
  她在病房里看到陆则灵的时候,眉头皱了皱。陆则灵知道她并不高兴在这里看到自己,毕竟即使是分手了,该在这里也应该是叶清而不是她。
  叶清没有和陆则灵说话,只是从保姆那里问了几句情况。她没有坐凳子,只是蹲在病床前,脸紧紧的贴着盛业琛的手背。
  她在哭,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她确实在哭。
  陆则灵从来没有这样羡慕过叶清,可以这样光明正大的为他哭,她哭得伤心,旁人看了也很动容,而陆则灵,却连哭都要躲起来。
  她是没有资格为他哭的人,她自己心里很清楚。
  守了几个小时,盛业琛一直没有醒来。
  “你能出来一下吗?”陆则灵打破了沉默,对叶清说。
  叶清不舍的看了盛业琛一眼,跟着陆则灵出了病房。
  连续守了两天两夜,断断续续加起来没有睡到八小时,陆则灵脚下虚浮,她轻扶着墙壁才能让自己站直。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像是戴了度数太高的眼镜,脑袋晕晕的。陆则灵伸手将长廊里的窗户推开了,冷风吹进来,吹在她脸上,她终于清醒过来。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陆则灵开门见山的问。
  “什么怎么办?”叶清盯着陆则灵的脸,反问。
  “现在医生正在研究治疗方案,这血块现在压迫了他的视神经,可能会开颅,手术有风险,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见。”
  叶清抿了抿唇,问她:“然后呢?”
  “他这样……真的不适合去美国。”陆则灵的语气终于软了下来:“你能不能退出?”她咬着嘴唇,片刻后才低声说:“我怀孕了,我现在不敢告诉他,可是小孩子是无辜的,就算我们三个人再怎么纠葛,也不能让他受苦。”
  叶清将信将疑的看了陆则灵一眼:“你骗我。”
  陆则灵突然抬起了头,抓住了叶清的手:“我们现在去验吧,b超一验马上就有结果了!”
  陆则灵拉着叶清走了几步,叶清突然狠狠的甩开了陆则灵的手。
  “恶心!你们真恶心!”她终于忍不住迸出了眼泪,背上自己的包,头也不回的跑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陆则灵心中除了平静,还是平静。和她料想的一样,心高气傲的叶清不会容许污点的存在,更不会容许这污点放大,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去查证,因为她本能的已经不能接受,又怎么会去证明,直面结果?
  盛业琛生死未卜的时候,陆则灵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念头笃定的出现,那就是,这一辈子,她不能失去盛业琛。
  叶清第二天就走了,那样急。她离开的消息是夏鸢敬电话告诉她的。叶清不让人送,学校里只有和她关系最好的一个女孩去送她了。
  叶清受了很大的伤,决定去美国再也不回了。这个消息在校园里传开了,与此同时传开的,还有陆则灵那些“伟大”的事迹。
  经历了几天的失控、挣扎、镇定、昏睡、周而复始的循环,盛业琛终于渐渐接受了失明的事实。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喜怒无常,有时候很平和,有时候很暴躁。
  陆则灵对他的暴躁和失控全部照单全收,她吃睡全在医院,衣不解带的照顾着盛业琛,连盛业琛的父母都被她感动了,默许了她的存在。
  如常的午后,盛业琛吃饭的时候因为夹错了东西大发雷霆,掀了所有的饭菜。
  他气愤的躺在病床上。陆则灵习惯而沉默的一点一点的收拾着被他摔烂的碗碟和饭菜。
  一直背对着她的盛业琛突然开口小心翼翼的问她:
  “叶清……有没有来过?我睡着的时候,她其实是来过的吧……”
  他的口气卑微而可怜,又隐隐含着几分期待。
  陆则灵低着头,痴痴的盯着地上洒落的汤水,片刻后,她平静的说:“她已经走了。”
  “她……不知道我出了车祸吗?”
  “知道,但她已经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哔哔~现在是存稿箱工作滴时间~~应该是有顺利的发出来吧~嘿嘿嘿~~~~回忆写完了。。。一直叫嚷着回忆很虐的人我只能说= =后面真的不是这个程度而已= =。。。。那些不想看回忆的人!你们会后悔滴!!!陆则灵得到盛业琛的手段肯定是令人不齿的。。。。但是呢。。她就是我笔下的这样一个偏执狂。。我没有期待每个人都喜欢她,我写过的每个女主角都不能做到人人喜欢,更何况是她这样的~~~~这章字数很多~~~~睡不着觉的时候写的,写完一看时间四点了。。。吓了一跳。。下次再也不敢了。。。这么实在的一章~~俺允许你们夸俺勤快~~~~~~~~撒花~~~
  ☆、第十三章
  人性的本质是自私的,陆则灵对叶清撒出那样弥天大谎的时候,她就已经能预料到之后的路将是荆棘满布。
  叶清走后,盛业琛无数次质问过陆则灵。他始终不能理解陆则灵的偏执,怨恨陆则灵对叶清说那些不堪的话。他后悔那一夜的侥幸,后悔脆弱的时候从她身上取暖。他也如陆则灵一样,钻入了牛角尖,他反反复复的想着过去的事,不愿接受不堪的现实。他用无数的表情问过陆则灵,脆弱的,暴怒的,平静的,绝望的……陆则灵始终沉默。她不知道能回答什么,因为她自己也只是本能的遵从了自己的心。
  失明的盛业琛脾气一天比一天坏,暴怒异常。他认为叶清会走都是陆则灵的缘故。他恨陆则灵,而陆则灵却偏偏不肯走,衣不解带的照顾他,怎么骂怎么羞辱她都不肯走。她承受了他一切的怒气,代替他的眼睛,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连保姆都叹服的地步。
  盛业琛因为看不见,变得敏感而多疑,尤其厌恶父母和陆则灵,可他对陆则灵的心情却又非常矛盾。许是她的渗入太细微末节,他厌恶着她,却又离不开她,人是有惰性的,他习惯了她卑躬屈膝小心翼翼的照顾,一时少了,又极端的难受,他清醒的时候总是抗拒着陆则灵,脆弱的时候却又拐着弯的找她。医生和保姆都看出了他的别扭,总是在适当的时候把陆则灵招来,陆则灵对他每天不同的状况几乎应接不暇,也没空把一切想得太复杂,只要他能让她留着,她怎么样都可以。
  他脑子里的血块一直在观察,医生们对他的治疗方案很是谨慎,北京过来的专家和本地医生会诊,最后得出结论,需要手术,但开颅手术的风险很大,谁也不敢对盛家人拍胸口,毕竟这样家大业大的家庭,独生的儿子,如果有什么差错,谁敢负责?
  他一直留院观察,有时候脑袋疼的厉害,他就会变得异常狂躁。
  夏鸢敬来医院的那天,盛业琛正发病,他身体恢复的较好,力气很大,发起狂来谁也拦不住,他一把将柜子推倒了,而陆则灵本能的想要去扶住柜子,免盛业琛被砸到,但她力气毕竟不足,那柜子她实在抵不住,不仅没扶住,自己还被砸得埋了下去。
  保姆吓得尖叫连连,等医生护士手忙脚乱的进来把柜子移开的时候,陆则灵脑袋上已经被砸出了一个青紫的肿块,手臂也被压得骨折,像散架了一样,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着。
  保姆看她那狼狈的样子,吓得哭了起来,她那样子真的太可怜了,连医生都感到动容。而她却笑眯眯的爬了起来,那么倔强的维持着平静的表情,对大家说:“我没事,真的。”
  打好石膏,陆则灵看着自己挂在脖子上的手臂,觉得这姿态很是诙谐,笑得前仰后合,苦中作乐的样子叫人看了心酸。还没进病房她就遇到了前来探视的夏鸢敬。见夏鸢敬一直盯着她的手臂,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不小心摔了一跤。”
  夏鸢敬沉默的看了她一眼,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别骗我了,我知道是盛业琛发狂推了柜子把你给砸的。”
  陆则灵急忙否认,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是我硬要去接,不自量力,柜子那么重。”
  夏鸢敬不再接话,半晌,她也有些难过:“你真的要退学?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事吗?”
  陆则灵撇了撇头,看向远方,“这学期缺课缺的太多,学校也给我下了通知,医院我离不开,所以干脆放弃吧。”
  “你后悔吗?”夏鸢敬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仿佛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几分端倪。
  “不后悔,即使他残了哑了毁容了我还是爱他。”
  夏鸢敬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绝望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心疼:“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这样的偏执只会毁了你自己,也毁了他。”
  她没有再进病房,离开的很是果决。从那以后,陆则灵再也没有见过她,不论她给她打多少电话,她也没有再回过。
  “你的退学申请交上去,学校给你爸爸打了电话。今天我和他一起来的,别人说起你们的事,你爸爸气得差点晕过去,头也不回的走了,他说再也不认你这个女儿了。”
  “陆则灵,这就是你要的吗?他有这么好吗?你要选择他?”
  作为朋友,夏鸢敬仁至义尽的告诉了她一切,而她,站在天平的中点,望着空了砝码的那一头,她已经没有选择了。一向以她为傲的父亲怎么可能接受她的不堪,她不敢去触及,她其实是个懦弱的胆小鬼。
  她蹲在地上,脑袋埋在臂弯里,保姆出来找她,见她此状,也有些不忍:“陆小姐,你怎么哭了?”
  陆则灵“啊”了一声,抬起头来,脸上没有一滴眼泪,甚至眼眶也没有红,“太累了,我只是休息了一下。”
  “那……那,我回去了,一会儿送饭过来,麻烦您了。”
  “去吧,我这就进去。”
  陆则灵一步一步的往病房走去,每一步都走的那样艰难。她告诉自己,这一进去,永生都不能后悔了。
  陆则灵,你再没有退路了,从此,他就是你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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