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奶奶对于徐皓的反驳不置可否,仍然是笑眯眯的,那语气就跟小时候摸徐皓的脑袋瓜,盼着徐皓长大一样,奶奶自顾自念叨着,“以后谁嫁给我们皓皓,谁就有福气喽。”
  徐皓感觉小时候奶奶家那股子吃饭前的胰子味又冒了出来,再看看奶奶,好像比印象里又苍老了一点,以前奶奶还能夹杂着几根灰黑的头发,如今一看,竟然全白了,那脸上褶子像是麦地里犁翻的黑沃土壤,只是笑眯眯的神情几十年也没怎么变样。
  徐皓问,“奶,你说我以后找个什么样的对象好啊?”
  奶奶捋着手上的褶皱皮子,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你们娃娃主意多得很,奶奶哪能给你做主呀。奶奶没上过学,不识字,以前跟你爷爷呀都是家里说下的亲。但奶奶知道什么样的人好,以前闹饥荒,你爷跟着人家出去挖树皮,挖草根,粮食省出来,都给家里,养活了你爸、你姑,你爷自己瘦的像个烟杆子,动不动饿晕在地里,回来不肯说苦。你爷没福气,早早地去了,但咱老徐家的男人都是好样的。你爸,你,你爷,脾气像呀,真像。奶奶不盼你以后娶个多漂亮的女人,奶只盼着以后能找个真心体己你的,大小事跟你一起担着,不委屈你。一个人要是想拿你当宝呀,最舍不得的东西在你面前都舍得。”
  徐皓思绪跟着奶奶碎碎平平的念叨纷飞开来,渐渐有些惆怅。徐皓爷爷在徐皓出生之前就因为矿难去世了,徐皓只在照片里见过爷爷,身材偏瘦,穿着中山装一脸严肃地坐在凳子上照相。然后又想爷爷奶奶这段感情,早些年包办婚姻,奶奶虽然没说俩人感情有多深厚,但这么多年回忆起来,话里话外都是爷爷曾把她当个宝。这世界上估计没人会比奶奶更遗憾爷爷没能赶上徐家的好时候了。
  然后徐皓又想到自己。他这辈子对于自己的感情规划,一直秉承着走一步算一步的态度。美国留学期间,徐皓谈过三个女朋友,两个和平分手,一个在分手的时候甩了自己一巴掌,给的理由她是感觉徐皓跟她谈恋爱还没有养一条狗来的用心。对此徐皓没什么好说的。
  确实,自打重生之后,不知是后遗症还是怎的,徐皓几乎完全丧失了关于爱情的感性触觉。换句话说,他丧失了对他人心动的能力,只留下了一点本能的性冲动,然而单纯发泄性欲又会让徐皓觉得非常虚无且浪费时间。对于徐皓而言,他不需要人陪,自己可以过得很好,也没有打算非要组建一个家庭互相迁就生活。毫不夸张地讲,有时候徐皓看女人,会觉得跟看一个男人没什么区别。
  所以徐皓觉得什么都无所谓,恋爱、做爱、结婚,遇见了就谈,不合适就分,实在不行就离,都无所谓。
  徐皓送奶奶回家,王姨出来接人。再从奶奶家出来的时候,徐皓收到一条何富生的信息。内容是再过俩月有一个规模挺大的拍卖会,问徐皓去不去。
  难得何富生还愿意再跟徐皓有来往,徐皓打字应下,回复一定去。
  信息刚发出去,又弹出来闫泽的一条微信。
  闫泽:什么时候回来?
  徐皓拿着手机陷入沉思。
  徐皓没由来想起上辈子他跟闫泽去大堡礁跳伞的那一天。
  从飞机上往下看,海岸线圈起来的水域如同一个魔幻玻璃球,近15000英尺的高空自由落体60秒,狂风把脸都刮变形了,那极限感觉真跟要死一样。
  即使在跳伞之前已经经历过非常严格的高空跳伞培训,徐皓仍然感觉又紧张又刺激,肾上腺素飙升。闫泽显然感觉也类同,在舱口大开的飞机上,俩人没交流,但彼此看一眼就知道两人眼睛里面都闪烁着极其相似且濒临生命极限的火焰。
  然后,徐皓透过护目镜,看见闫泽扯了个笑。
  桀骜不驯的笑容,在狂风大作的高空上,显得异常张扬且耀目。
  闫泽背着降落伞转身,缓慢地嚣张地伸展开双臂,他双眼看着徐皓,背对烟蓝色的大地和海洋,率先仰面倒下去。
  徐皓晚一步,于撕裂的空气中,隐约听见闫泽对着苍穹和虹光大喊,像是要把肺里的空气一并吼干净,“操,死一块,死就死!”
  第45章
  徐皓在山西待了大半个月,后来又周转去了b市,主要任务就是捋他爹公司那摊烂账。
  资产转移是个费时费力的活,但掐掉财务上有风险的尾巴并不很难,无非就是多交点税,多赔点钱,再不然,就是留好帐,做敏感交易捆绑。
  徐皓为了不让他爹日后吃牢狱官司,这几年准备可算是做够了本,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做法比较隐晦。公司那几个高层见账务流水出多进少,只当少东家在胡闹,忍无可忍联名告到老板那里去,老板却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甚至撒手不管了,一度让手底下人认为这公司迟早要倒。
  徐皓再回s市的时候,已入深秋。
  徐皓打车到家,正拿钥匙开门,一个电话打进来。
  徐皓没看来电显示,接起来,对面一个女人的声音,“徐先生?”
  徐皓开门进去,问,“哪位?”
  对面轻轻笑了一下,“是我,林潇。我们一起吃过饭的,你还记得我么?”
  徐皓眉头皱起来,他不记得他有给过林潇自己的手机号,“林小姐你好,有什么事吗?”
  林萧那边柔柔气气地说,“是这样的,杉琪明晚有个party,想邀请你来,你一定一定要抽出时间呀。”
  徐皓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那天吃饭薛杉琪倒是有跟徐皓互留电话。薛司令的千金亲自开口要电话,徐皓哪能不给啊,谁知道还有这么多麻烦后事。徐皓说,“林小姐不好意思,我这两天真的太忙了,劳烦你帮我带个话,谢谢薛小姐这么赏脸,我这次我就先……”
  话没说话,那边话音一转,换了个女人的声音,说,“徐皓啊。”
  徐皓叹了口气,笑,“薛小姐。”
  薛杉琪那边说,“我不管啊,你现在就算在美国明天也得给我飞回来。闫泽不来,你也不来,你兄弟俩是在玩什么人间蒸发吗?”
  徐皓语气犹豫,“额……”
  薛杉琪打断徐皓的话,继续道,“别额不额的了,我薛杉琪都把话说到这种程度了,你不至于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徐皓还能说什么,只得应下,“哪儿能啊,去去去。”
  薛杉琪娇笑两声,“记得收拾帅点,我给你找个漂亮的女伴。”
  说罢,挂了电话。
  徐皓拿着电话特无力,心想这个薛杉琪在某种程度倒是跟闫泽挺像,性格强势,完全不听别人说什么。
  然后想到闫泽,徐皓这大半个月几乎没跟闫泽说上几句人话。
  首先徐皓这段时间确实很忙,这是主要的。其次徐皓也真不知道该跟闫泽说点什么,微信好几天不回,电话打过来,徐皓说话也挺敷衍,结果没说两句,那边就得跟他吵起来,吵到最后那边开始摔电话。
  唉,都什么脾气啊。
  头疼。
  不过闫泽不来这party倒让徐皓松了口气,要不然指着现在这情况,俩人见面说不定得当场打起来。
  徐皓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打扮的。一套黑西装,头发随便抓两下,他只想赶紧对付完了赶紧回家。
  party组织在临近城市的一个非常偏远的郊区,徐皓开车两个半小时过去,看见一片庄园。
  房子建得很好看,偏欧式田园风格,一大片私人领地里有花园有菜地,还有喷泉。
  徐皓没请柬,对门侍报了个名被放进去。穿过葡萄藤长廊,风里漫着成熟麦子香和浅淡的烧秸秆味。门口,薛杉琪一席红色拖地抹胸大长裙,眉目艳绝,好像秋天里的一簇火。
  徐皓走近,跟薛杉琪打了个招呼,薛杉琪一看见徐皓就笑着转头过去找人,“我给你把女伴找来,林潇呢?快去叫林潇过来。”
  徐皓一听这还了得,连忙说,“不用不用,我又不会跳舞我要什么女伴。我随便逛逛就好了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正巧这时薛杉琪被新来的客人围住,徐皓趁机打了声招呼赶紧走远。
  但薛杉琪的这个朋友圈子徐皓确实不熟悉。
  在场过半莺莺燕燕的女人,都是薛杉琪不知道从哪认识的小姐妹,风采各异,什么类型都有,统一一个特点就是看着养眼。其余在场的男士,年轻二代居多,能跟薛杉琪交上朋友的,多半家底雄厚,惹得这帮子小姑娘非常主动,一撩一个准。
  徐皓夹杂中间就很尴尬,这帮人要不就无脑泡妞,要不就聊着聊着就聊到自己家族上三代都是干什么的,他徐皓总不能真说自己家祖上三代都是挖煤的吧?索性也不参与这些话题,只一个人周旋在边缘吃吃喝喝。
  如此迂回了大半个晚上,还是被林潇逮着了。
  林潇今天穿了个蓝白色连衣短裙,脚下踩着一个八公分的水晶高跟鞋,显得两条大白腿又细又长。林潇端着一杯果汁做到徐皓身边,微笑着说,“怎么不喝酒?”
  徐皓坐在沙发上,心里盘算着直接站起来走会不会太不给人家面子,“开车,喝不了酒。”
  徐皓自认为已经很明确的表露出了拒绝交流的态度,然而林潇就像是情商雷达全线断电,表情一点也不松动,继续笑着说,“那我陪你喝果汁好啦,你喜欢喝橙汁吗?”
  徐皓看了林潇一眼,心想闫泽今天又不在这,在场哪个都在圈子里有点地位,她干嘛非得缠着他呢。徐皓说,“我不喝橙汁。薛小姐表妹呢,她来了吗?她是你同学,你都来了,她肯定也来了,我去找她聊会好了。”
  徐皓说着就欲起身,衣角却轻轻被扯住,林潇抬头看着徐皓,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康华家里有事,没有来。你先别走呀。”说着,林潇也站起来,眼睛里竟然渐渐蓄上晶莹的泪,她很委屈地咬住下唇,“徐皓,从第一面开始你就不喜欢我,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呀?我今天来就是想问清楚,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说到最后,林潇声音大了起来,还隐约带上哭腔。这么一整,就跟俩恋人闹别扭似的,徐皓还是演渣男的那个。
  行,牛逼。
  察觉到周围渐渐有人把目光投过来,多是看戏的意味。徐皓原本就不喜欢这场合,林潇这一下让徐皓觉得更烦了,徐皓回头跟林萧说,“你别在这哭,有话出去说。”
  说着,率先一步走出去。
  --
  闫泽带着一帮人在外面走,刚办完事,接到一通电话,闫泽看也没看接起来,那边林笃之问,“琪琪这边开party呢,叫我去,你来不来啊?”
  闫泽还以为是徐皓失联这么久终于破天荒给他打电话了,结果一听是林笃之的声音,立刻烦上加烦,说,“不去!”说罢就要挂电话。
  林笃之大概察觉到了闫泽的意图,连忙又说,“等等等等,你上次去海洋之心捞的那个高中同学,人家都带女朋友来了,你还不来?我也是纳了闷了琪琪什么时候认识他的?我本来还想过去跟他打个招呼,结果还没来得及他就把女朋友带走了。”
  闫泽原本在走路,听见这句话脚步却突然慢下来,不走了,语气意外平静,问林笃之,“什么女朋友。”
  林笃之没听出有什么,笑了一下,“不知道啊,人看着挺清纯,估计还在上学吧。”
  闫泽继续平静地说,“我过去,发我位置。”
  林笃之一愣,没想到闫泽口风变这么快,用手机把位置发给闫泽。
  没几分钟司机到了,闫泽把位置发给司机,人坐到后座上。
  三天前,邵老给闫泽打了个电话。
  邵老问闫泽,“那位徐家的后生,你们怎么回事?”
  闫泽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步漏了风声,但纸究竟包不住火。
  闫泽被邵老一手带大,邵老有多厌恶同性恋闫泽心里最清楚,邵老厌恶到不惜把自己儿子逼上绝路,也要断了这个念想。自小耳濡目染,闫泽又如何不厌恶同性恋,在遇到徐皓之前,闫泽觉得两个男人搞在一起简直是全天底下最让人恶心的事情。
  喜欢上一个男人的认知对于闫泽本人打击可想而知,闫泽不是没挣扎过,他痛恨地挣扎着,在每一个深夜歇斯底里地挣扎过,在灵魂深处备受煎熬地挣扎过,可是没用,徐皓一个阔别五年的重逢可以让他惨败到底。
  索性,他不再挣扎了。
  闫泽开始扩建自己的势力线。内部清洗,股权分割,自舅舅去世后,闫泽是邵氏唯一的顺位继承人,亦是闫家次子。这场商政联姻结下的果实,注定从出生起就在邵氏占据着除邵老外绝对权威的第二话语权。邵老年事已高,半壁江山会倾斜,高层无意相争,主动避险,只求自保,他们只是不知道少东家在着什么急。
  对于闫泽而言,他本想等时机更成熟、局势更稳妥的时候,再挑明一切。
  眼下还差火候。
  远不到万全之策。
  但闫泽等不下去了。
  所谓理智,不过是安逸现状的一层遮羞布。
  随便谁一扯就能扯掉。
  闫泽坐车来到薛杉琪的庄园,月色满地,小喷泉水柱像一把张开的伞。
  喷泉前面的长椅上,坐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两人都二十多岁。男人黑色西装妥帖包裹着挺拔的身体,女人蓝白色短裙踩着高跟鞋,如此坐在一起,倒真有谈恋爱的气氛。
  闫泽全程表情异常平静,他目光看着远处的一对男女,让司机停车,然后又问副驾跟来的保镖,“带枪了么?”
  语气寻常,跟问保镖带没带烟一样,保镖一愣,说,“带了。”
  闫泽伸手过去,保镖不知道少东家突然要干嘛,但也没敢问,从后腰上解下手枪,递给闫泽。
  闫泽坐在车后座上颇为熟练地弹出弹夹,六发全满,于是抬手合上,开车门下车。
  闫泽在车前点了根烟,向喷泉走去。
  八十米,闫泽把烟咬在嘴边,拉开手枪保险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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