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迷梦

  餐桌上, 放着一盘未露真容的「赌约」。
  “我,言而有信。”
  凯尔西很快打破沉默,也不妄加猜测歇洛克渴求的‘加餐’是什么, 相信她的福尔摩斯先生不会玩得过火。“请掀盖吧。”
  “杰瑞, 你有太多让我喜欢的地方, 比如此刻你的干脆利落。”
  歇洛克也不玩神秘,直接揭开了银质餐盘盖。只见瓷盘上安安静静地放着一本书,它看着有点眼熟。
  书, 是两人几年前一起去买的,是情诗集其中的一册。
  “想来你还记得它,当年的工具书。”
  歇洛克指的是当时两人为破案研究情诗, 而他被凯尔西坑去诵读情诗引出关键证人。
  “就是我被柯林斯误认为午夜索命恶鬼的案子。现在,我认为该发掘一下这套书的正确使用方式。”
  情诗集,还能如何正确使用?
  凯尔西心领神会, 而歇洛克居然把情诗集从贝克街带了出来, 足见他是有备而来。或许,在朗博恩再遇柯林斯之时, 这人就在计划要怎么能聆听情诗了。
  当下, 歇洛克将书推到凯尔西手边,“等您用完小点心,能为我吟诵几篇情诗吗?”
  顿了顿, 歇洛克坦然直言,“我想听您为我读情诗。”
  理由, 足够直白。
  神态,无比渴望。
  “当然可以。为您读诗, 是我的荣幸。”
  凯尔西笑着答应。虽然情诗集的出现有些突然, 但如她所料福尔摩斯先生想要的‘赌约加餐’合情合理, 她也乐于满足其心愿。
  五月黄昏,落日熔金。
  两人享用完蛋糕,屋内的甜味似乎不减反增,是情诗让空气仿佛加了糖。
  落地窗边。
  凯尔西左手拿起情诗集,右手翻动书页,眉目柔和地读了起来:
  “「是谁雕刻爱情,将他置于这喷泉旁。以为可以用水去控制,这样的烈火。」 1”
  歇洛克全神贯注地看着凯尔西,倾听着娓娓动人情诗。
  窗外,不知何时飞来两只毛茸茸的灰白喉林莺。
  这对欢喜冤家在灌木丛中你追我赶着,玩得累相互蹭一蹭翅膀羽毛,也会停下歪着脑袋看向屋内。
  “叽叽——”
  “啾啾——”
  小鸟似乎也能听懂悠扬悦耳的情诗,它们也跟着抑扬顿挫地叫了几声,似在附和情诗的节奏,又似在互诉衷肠。
  灰白喉林莺没有逗留太久,不久就衔起几根小木条,煽动翅膀高飞上树开始共筑爱巢。
  鸟鸣渐远。
  人声渐止。
  “「我是你的,你是我的,这事心知肚明。你投宿我心房,弄丢了小钥匙,你得永远定居那里。」2”
  凯尔西以此结束了今日念诵。说来也巧,数年前破案中歇洛克也曾读过此诗。
  曾经的那些无心之言,如今想来别有一番乐趣。
  屋内,安静了下来。
  歇洛克凝视着凯尔西,落地窗边,她身着一袭雾蓝色纱裙。
  霞光散落,让凯尔西被镀上一曾氤氲金光。只见她将情诗集合上,轻轻放到桌面。
  ‘怦怦——’
  歇洛克清晰地感知到,心跳难以抑制地加快了。
  他的一颗心被已经被眼前的女人占据,才会在理智上明知人无完人,但只觉得凯尔西的一举一动俱是风姿卓绝,美得亦真亦幻。
  这让人蓦然生出冲动,想要确认这份美好是真实的存在。
  歇洛克难得身体比大脑的行动速度更快,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探出右手抚上凯尔西的侧脸。
  他手指的动作温柔而缓慢,是恋恋不舍抚摸着凯尔西的脸颊,但终究克制着没有过多留恋,很快就放下了手。
  凯尔西感到侧脸有一点点热。
  她刚刚想把原因归结于夕阳光照,下一刻出乎意料之外,她的左手被歇洛克牵起。
  凯尔西稍稍一怔,紧接着,手指不由自主地轻轻颤动。
  此刻,她非常清晰地察觉到,左手无名指上平添了一抹温热。
  只见,歇洛克低头在凯尔西左手无名指上落下一吻。
  那是佩戴婚戒的位置,眼下空无实物,但似乎已有了两人心心相印的痕迹。
  屋内,更安静了。
  歇洛克缓缓抬起头,没有松开凯尔西的手。“杰瑞,我……“
  “嗯?”
  凯尔西嘴角含笑,直视歇洛克,就看他今天还敢继续做点什么。
  歇洛克却只能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他起码需要一枚求婚戒指,否则有的事毫无准备地直接说了,未免显得过于随心所欲而不够郑重。
  从现在起,要将定做求婚戒指提上日程,并将它随身携带等待送出的好时机。
  “我是想问,你刚刚在看什么?”
  歇洛克自然地切换话题,“我进门时,好像看到你在摆弄老班纳特家的那只旧怀表。”
  根据老班纳特所言,他的伯祖父有一只同款定制怀表,背面刻着「k.b.」,是能作为相认的凭证。
  “啊哈,怀表。”
  凯尔西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歇洛克,也就配合地转移了话题,起身去取来了怀表。“是的,我在整理行李,顺手对比了两只怀表。”
  一只怀表,是老班纳特的祖父所有,背后刻着「o.b.」。
  另一只是原主祖传的怀表,也是她唯一留下的家族旧物。怀表的背面空空如也,什么刻痕都没有。
  歇洛克对比了两只怀表,它们是完全不一样,从制作年代上来看凯尔西的怀表更久远。“杰瑞,这是你家传的?”
  凯尔西可没承认是她家祖传的,“它是从英格兰北方小镇带出来的旧物。”
  歇洛克:所以呢?这不叫家传旧物?
  那一种微妙的奇怪感觉又来了。正如上次,凯尔西提起家乡何处,说的是身体呼吸了十几年北方清冷的空气。
  这下,疑惑更深了些。
  歇洛克没从凯尔西脸上看出任何不妥,他顺口说到:“尽管都是旧怀表,而且老班纳特说以表认亲,但你没有必要多心。
  肉眼可见,这两只怀表从材质到款式没有丝毫相似处。你不能因为姓班纳特,就疑心自认与老班纳特一家有亲属关系。“
  “汤姆·福尔摩斯!“
  凯尔西只怪自己慢一步,没能及时打断歇洛克的话。
  这人一点都不清楚他的体质吗?是忘了两人凑到一起会引发的奇奇怪怪现象?
  歇洛克不说还没事,经由他的多嘴一提,总觉得可能会一语成谶。
  其实,凯尔西也是心里没底。
  谁让原身对旧怀表的来历不甚明了,压根没给她留有据可查的相关线索。
  歇洛克也想起了那些年两人曾经碰撞出的奇怪气场。
  他自认言多必失,只再低声念了一句,“不是汤姆·福尔摩斯,是汤姆·史密斯,进入约克城使用的新身份。”
  **
  翌日,上午七点半。
  达西与伊丽莎白早早起床,从昨天起他们就陆陆续续送走来参加婚宴的客人。
  今天,有些客人还继续留在彭伯利庄园度假,但其中有三位用过早餐就要离开了。
  这就是一顿主人送别客人的早餐。
  早餐桌边。
  华生专心致志地吃着早餐,根本没有察觉到餐厅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
  华生早就在芝加哥被重塑了世界观、人生观与价值观。他见识过被绑在木板上的福尔摩斯先生,捆绑他的是女装的班纳特先生。
  两人化身成为从沙俄私奔到美国的一对夫妻,至今在马戏表演界还流传着那对沙俄飞刀组合的传说。
  此次,不就是换成从美国来到英国的史密斯夫妻。
  华生看着对座的两位侦探,完全不觉得两人的伪装角色有问题。
  他也没感到一丝一毫的别扭,反而认为此次剧本不错。侦探们扮成一对前往约克城度蜜月的新婚夫妇,妻子喜欢绘画,而丈夫就满足她的喜好。
  多么温情甜蜜的设定。
  起码不用又一次提心吊胆,不必担心谁需要蒙着眼睛扔刀,也不用担心谁要冒着一不小心被扎伤血流成河的风险。
  华生发自内心地称赞。
  赞美班纳特先生,其扮成女士的演技是登峰造极。也赞扬福尔摩斯先生,理性至上者竟然能将深情款款演得出神入化。
  然而,淡定不是随便谁都能做到的。
  达西与伊丽莎白坐姿笔挺,握着刀叉的双手却微微僵硬,请原谅他们短期内仍然无法适应史密斯夫妻的存在。
  几天前,一封信送到彭伯利庄园。
  两位侦探提前说明,要以伪装的身份前来庄园。演戏要能以假乱真,则从参加婚宴开始。
  因此,前天的宴会上,达西与伊丽莎白就被当场震惊到了。
  什么?不是早看过提前预告信了?那没用,抵不过亲眼所见带来的刺激。
  他们看到了史密斯夫妻,歇洛克自然而然地携手女装的凯尔西,两人稍作面部伪装前来参加婚宴。
  索性此事没有告诉其他人,包括宾利也不知情。所以哪怕宾利小声嘀咕史密斯夫妇有点眼熟,可并没有被吓到控制不住目瞪口呆。
  经过一天的缓冲,‘史密斯夫妻‘让所带来的震惊仍未减少半分。
  伊丽莎白反复告诉自己,‘伊丽莎白,你怎么能表现得不自然,你作为班纳特家的一员,你该万分感谢两位侦探才对。
  眼前两位侦探出人意表的角色伪装,全都是尽心尽责地在调查父亲的委托,你怎么能够不支持呢?!’
  达西默默切着早餐肉,他很理解侦探们的生活总是异于常人的多姿多彩,但是此刻忍不住回想起巴黎地下尸洞的往事。
  那次,达西差点与宾利定下赌局。
  当时,宾利悄悄怀疑两位侦探是否会有超越友谊的关系。
  达西断然否认那种可能性,还自信满满地敢以一幅达芬奇的油画做赌注,问宾利是否想要赌一把。
  宾利当然没有跟注,赌局也就没有成立。
  此一时,彼一时。
  当下,达西默默叉起一口肉送入口中,似乎若无其事地扫视了凯尔西与歇洛克一眼。
  上帝啊!他看到了什么?
  那种两位侦探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各自吃着早饭,也会有的温情和谐是怎么一回事?
  达西不免开始怀疑自我,‘菲兹威廉·达西,你说究竟你判断失误,还是有些人的演技优秀到足以假乱真?
  假设将来有一天,你收到了来自两位侦探的婚礼请帖。那到底是办案演戏需要,还是凯尔西与歇洛克真的要结婚呢?你能分得清吗?’
  ※※※※※※※※※※※※※※※※※※※※
  1泽诺多托斯,希腊诗人,《爱神像》
  2艾娃女,德国诗人,《我是你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