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不太冷
玛利亚修道院, 现约有一百五十多人,其中住校女学生一百十五人。
时逢本周末难得的开放日,不论学生的亲属或朋友, 或是对女校感兴趣的人,只要性别为女且缴付一定数额的入场费就能入院参观。
九点半, 开放时间到。
院门前的一条长队陆续进入。
“现在就有三十九人排队。”
歇洛克就此估算了开放日修道院的巅峰人数值, “正午过后, 很可能达到三百人左右。”
凯尔西看着流程册,今天的午餐可自行挑选在餐厅或露天就餐,那么人群最易集中在建筑内的时间段还有两个。
“上午十点十分,院长在大礼堂演讲。下午一点半, 学生开始诗朗诵等演出。”
“下午演出不一定会顺利。”
歇洛克并不是排除了早上演讲时凶手动手的可能,但凶手要想搞一次大献祭,更可能等下午所有人都到齐了。
因此,上午演讲的一小时学院师生汇集礼堂,正是揪出凶手的最佳时机。
一小时,不能引人怀疑地大幅度走动。
一小时,需要从三四百人中分辨出凶手。
尽管推测出凶手极有可能就在修道院内,但只能确定其偏小的鞋码, 以及可能经过伪装后的肖像画。
谁也不能保证凶手按常理出牌,谁也不能保证一定就是纵火献祭,万一在上午演讲时发生一次爆炸呢?
相对而言,哪怕修道院的地下路线不明, 但要面对的仅有一两个潜伏的凶手。除非凶手选择同归于尽,否则遇险的概率较低。
如此一来, 留在礼堂的人不得不承担更高的风险, 处理更复杂的查找任务。
想到这里, 凯尔西仿佛轻描淡写地提议,“不然让我去礼堂,也能听听修女院长的演讲。我还没听类似的讲话。”
歇洛克听了,这蹩脚的借口让他都不忍反驳了。“杰瑞,你确定是要听演讲,而不是在担心我?”
“当然不是。”凯尔西迅速抢答,似乎为增加可信度还补充说明,“无论是地上地下都有危险,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口是心非,言不由衷,表里不一。以上,你称第三,没人敢称第二。」
歇洛克眼神直白,但嘴角却染上笑意。“好的,谁都没担心谁。我也喜欢听院长演讲,不能把机会让给你。按照原定计划,分开行动吧。”
行动,就行动。
凯尔西明白解决危险的最佳方式,不是争论谁去谁留,而是早一步控制住凶手团伙。
这就开始先按图索骥,查遍修道院,寻找通向可疑地下密室的甬道。她先将建筑草图上的几个入口摸查了一遍,但全都没有异常。
仍在使用的正常通道没问题,那凶犯会否从非常规路径出没?
接下来就在那些能掩人耳目的角落,一一查看地面窨井盖四周的情况。
最终,废弃后花园的下水道口边,找到了半枚带泥的脚印。
——男士皮鞋,尺码偏小,正是出现在杀兔现场的花纹。
凯尔西拨开了杂草,很轻松地就将窨井盖打开。
不是她力气过人,而是窨井盖本就没盖严实,能看出有人一直进出的痕迹。
井壁上,一阶阶生锈的楼梯向下延伸。往下无光照,没有办法判断井底的具体深度。
凯尔西侧耳倾听,下面没有传来任何响声。
她将长裙稍稍撩起打了一个结,点起一根火折子,放轻动作尽量不出声地就下了井。
大约下了十米深,来到井底。
此处仅有一个单向甬道,通往不知名的黑暗里。
凯尔西凝神静气地朝前走着,不多时来到了岔路口,就觉右侧飘来了一丝异味。
是火油!
这里有一丝火油味,像是火油桶打翻过一样。
正常情况下,废弃的井底不可能储存火油等易燃物。
凯尔西迅速向火油味的散发处而去。
一路微光照地,地面上有着一长串的油痕,大约是近三四个小时内滴落的油渍。
沿着油渍追踪,七弯八拐绕行了一圈。
十五分钟后,前方忽现一抹微光。这里已经是甬道的尽头,尽头有一间屋子,光从半开的大门里透了出来。
凯尔西放缓呼吸,一步步靠近后贴在门上,确定了屋内没有任何声响。
“咔——”
她刚将木门轻轻推开。
从半开的门缝看进去,屋内有一张书桌,桌上点着煤油灯。桌前的椅子被拉到一侧,并没有人的踪迹。
凯尔西遂收起了火折子,抽出了绑在腿上的枪。
一把推门而入,迅速地将枪口直指门后,但那里并没有掩藏的人。
应该说是房内没有人。
只有七平米的密室,扫视一眼能一览无余。
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架、一张书桌与一把椅子。
俯身看去,床底空空荡荡,有存放过箱子的痕迹,但现在都被搬空了。
凯尔西并不认为是人去楼空。
书桌上的钢笔未盖上笔盖,厚厚的笔记本平摊着,凶手只是暂时离开。
抓紧时间,凯尔西快速扫阅了笔记本。
笔记本并没有采用复杂的加密,满篇法文,记录了犯罪的心路历程。
这一本犯罪日记,简而言之,记录了一段扭曲的感情。
大小赖尔兄弟对十三岁半的亲身妹妹有了非分之念。
被父亲发现后,两人被扔非洲分公司好好反省,直到他们彻底打消念头才能回法国。
另一边,赖尔老先生计划等女儿十四岁生日后,将把她送到修道院。封闭住校,能让女儿不被哥哥们骚扰或伤害。
计划虽好,但赖尔两兄弟被送走后数月,一场流感侵袭了赖尔家。
很不幸,赖尔老先生与赖尔小姐都没能活下来。
远在非洲的大小赖尔兄弟得知噩耗,不愿相信他们没能再见心爱的妹妹一面。不惜一切代价将人复活的执念便由此扎根。
‘踏踏踏——’
此时,安静的甬道,由远及近响起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凯尔西没再细看日记,将一切还原,将门也推至原先的半闭角度。
屏气凝神藏到了门背后,她听着来人越来越近,默数起‘三、二、一’。
下一刻,大赖尔得意满志地踏入密室,准备写下妹妹复活前的最后一篇日记。
不料,他推门而入后,眉心突然一凉,只见黑洞洞的枪口出现在眼前。
“你!”
大赖尔面色煞白,却也反应急速。
他没有质问来人是谁,冷笑着伸出插在衣兜里的手,手上握着一个拉环炸//弹,“你敢开枪的话,我们就一起去地狱。”
话分两头。
时间倒退回演讲开始前。
依照剧本设定,歇洛克今天来参观修道院,是为给小侄女择校。
一家人刚从海外归来,所以要找从南半球归来的家长与学生聊聊天天,希望帮助小侄女适应从南半球到北半球的时差生活。
歇洛克穿行人群之间,半小时后,就与几位中年女性家长交谈甚欢。
他已经将这些人的行程摸清,她们不时跨洋出行,或去非洲属地,或去澳大利亚经商。家中的孩子多从南半球来到巴黎。
一行人在进入礼堂后,家长们理所当然与孩子汇合。
各个小团体分散落坐,陆陆续续地整个礼堂基本满座了。乍一看乌泱泱的一片,女人们身着不同的裙装争奇斗艳,令人眼花缭乱。
歇洛克结合刚刚打探的消息,已大致了解礼堂的座位分布情况,他先来到偏后排的位置。
十点入场,每一个走入礼堂的人都被他看在眼里。
当即判断这些人的来历有无违和感,并迅速筛选出可疑的对象。
之后,院长要进行整整一个小时演讲。
犯罪现场的证据出发,血祭凶手早已不如初时谨慎行事。
歇洛克不相信凶手今天能一直维持完美伪装。
如果凶手想要对修道院不利的话,必会出现不屑嘲讽等情绪。他要密切注意其中某些可疑分子在演讲过程的神态变化。
谁是可疑分子?
此前,不论是身份成谜的康提与香农,还是拐走布朗基的站街女,嫌犯们全都身材纤细。
今天的可疑目标,外表却恰恰相反。
歇洛克在三百多人里,犹如大海捞针一般,确定了四个嫌疑人。
——嫌疑人的鞋码与犯罪现场一致,她们的身材都有些胖。
为什么今天的可疑对象都身材微胖?
因为凶手要双重伪装,藏在修道院时大概率不会用在外活动的体型。
如果是男扮女装,和他一样将体型装胖或是扮丑,是最不容易出错的掩饰方法。
毕竟,天赋很罕见。
轻松驾驭亦男亦女的面容,并能展现两种不同的美,除了登峰造极的伪装术,不得不需要天赐的外貌。
只是外貌吗?
歇洛克确定了疑犯所在范围后,悄无声息地换了座位。
坐到最合适的角度,利用手持化妆镜的反光,密切注意几位嫌疑人的表情变化。
如此,他听着院长的演说,目光观察着可疑对象们的一举一动。一心三用,再联想起早上的惊鸿一瞥。
理性分析,首先可以确定,他不会对男性产生超友谊的感情。
然而,凯尔西确实是特别的存在。仿佛世上出现了另一个自己,但又不全然相同。两人不时能碰撞出思维的火花,更默契到无需多余的解说。
那种感觉很奇妙,或近乎美妙。
如果两人性别相同必成挚友,如果性别相异……
此时,镜面上显出二号嫌疑人蓝裙子的冰冷讥笑。
演讲已过大半,蓝裙子从一开始地认真听讲状,渐渐有了一些不耐烦。
当下,院长说起将如何处理女学生逃学,与男性的往来事宜。
蓝裙子没能掩饰住嗜血又疯狂的神色,这一话题戳中了其痛处。很快面部表情又扭曲得意起来。
歇洛克没再听演讲或想其他,紧盯蓝裙子,将其一系列的微表情尽收眼底。
十一点十分。
院长准时结束演讲,让大家可以去享受午餐。
蓝裙子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独来独往就准备离开礼堂,熟不知已经被人盯上了。
“这位同学。”
歇洛克跟在蓝裙子身后,等拐入空荡荡的走廊,突然把人喊住,“我有些问题请教你。”
蓝裙子被忽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为掩饰做贼心虚,转身劈头盖脸就是叱喝:
“问什么问!修道院那么多人,你是瞎了,偏要找我问话。我一个字都不会指点你!”
这种素质真不像是玛利亚修道院的学生。
歇洛克一针见血挑明来意,“可是这里仅有你能说出点实情来。我想和你聊一聊阿戈尔号。”
阿!戈!尔!号!
那是扎在四具尸体上的南船座。
这个词成功地让蓝裙子脸色周边,拔腿就想夺路逃走。
歇洛克反应极快,将蓝裙子的双手反扣在背后,同时将嫌犯衣领稍稍向下拽去。
果不其然,没了立领的遮挡,蓝裙子再难掩饰男性凸出的喉结。
“男扮女装,你的同伙呢?”
歇洛克紧盯蓝裙子,就听他不再掩饰嗓音,沙哑地癫笑起来。
蓝裙子癫狂地摇头,“你们这些凡人,永不可能禁锢我们的灵魂。”
谁在意你的灵魂。
蓝裙子说完这一句,拒不配合,一言不发再不谈其他。
然而,哪怕抓到一个凶手也不能声张。
修道院女校里有一个男性凶犯存在,消息一旦泄露,对于那些女学生的声誉必有打击。
歇洛克只能先堵住蓝裙子的嘴,找了间空教室将人绑在了里面,而他去要找院长来配合处理后续。
刚刚跑出走廊,正要叫住院长。
‘轰——’
一楼地面突地一颤,同时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轰响声。
“上帝啊!是不是地震?”
“不不不,像是哪里爆炸了。”
“天啊,刚刚地面是发颤了吧!到底怎么一回事?”
家长与学生们脸色大变,纷纷跑出教室楼,惊惶于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眼看骚动将起,歇洛克硬是止住了脚步。
暂且压下对地下情况的担忧,快速将血祭凶手的情况简明扼要地告诉了院长。
“一个凶手已经被绑在103教室里,地下的爆炸极有可能是另一个引发的。还请迅速组织人手将103教室的凶手关押起来,同时立即疏散人群。”
歇洛克语速极快地扔下这些话。再没等院长再问什么,立即朝炸响方位跑去。
只见废弃后花园里外围的枯树全都倒了。里面浓烟滚滚,让人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雾里,似乎没有一样活着的生物。
“杰瑞!杰瑞!”
歇洛克以手去挥散面前的雾气,但呼叫声始终不得回应。
此刻,后花园很安静。
是爆炸轰响后,死寂一般的安静。
“杰瑞!”歇洛克不断叫喊,一边试图在浓雾里找到通往地下的路,一边提高了声音,“凯尔西,你听到的话,就吱一声。”
一分钟过去,歇洛克刚要再喊,只听从脚边不远处,传来动向。
“吱——”
凯尔西缓缓从井中探出身体,“吱、吱、吱——”
歇洛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井口,二话不说先一把将人拉了出来。就见凯尔西一身黑灰,身上并未有明显血迹等伤势。
“放心,我没事。我躲浓烟上来晚了,有事的那个在下面躺倒了。”
凯尔西说着,还能开玩笑,“汤姆,你下次能不能换个叫声?还让我吱一声,吱吱吱的,不好听。”
歇洛克却说话,而是凝视凯尔西片刻。
“怎么了?”
凯尔西不明就里,不说话看着她做什么?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现在是一脸灰黑,没什么好看的。如果是担心她的身体受伤,也该直接问出来。
“哦,没什么。”
歇洛克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带过,“刚刚有风。我认真听了听,似乎有什么声响,但又听不见了。”
“有风?”
凯尔西疑惑,望向头顶太阳。
今天闷热无风,有风的话,浓雾该早该吹淡了。
歇洛克一副他没说错的表情,“对,有风。你受到爆炸余波影响,感觉迟钝了。刚刚不是风动,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