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不思议
三月午夜, 法瑞边界大约仅有七度摄氏度。
幸而不是夏天,火车暂且停止行驶并未引起车厢里乘客的不适。
“我们运气真好。”
莉迪亚也迷糊地醒来,一会看看窗外, 一会偷瞄几眼凯尔西。
伊丽莎白微侧身体,她坐在外侧, 正好挡住了小妹的视线。
此时她端正坐姿, 不是方便莉迪亚能看清走道对面的情况, 而是状似无意地做了一块分隔板。
运气真好,这种感叹也只有莉迪亚说的出来。
伊丽莎白几乎能猜透小妹的内心剧场:
曾经丘比特射错了一次箭,杰瑞·史密斯先生已经消失在了生活里。没想到会遇到与他有五分相似的乔·史密斯先生。
从长相上看,乔犹胜杰瑞。
现在火车暂停一两个小时, 就等于增加了相处时间。当然是一段好运的开始。
莉迪亚被挡住视线,伊丽莎白做了一个鬼脸。
“二姐觉得我说得不对?出故障的是前面的火车,并不是我们这一辆,而且还及时停住没有追尾,这还不算幸运吗?”
至于其他原因,莉迪亚还没大胆到当众说出来。
这一番话足够乐观。
“你说得对。”
伊丽莎白无法反驳,只能笔直坐好,继续做视线阻隔板。
她并非有意阻碍小妹追求幸福, 努力追求爱无可厚非,但爱的前提是相互理解,而是莉迪亚每次看上的人都有些不靠谱。
不是轻浮浪子式的不靠谱,而是两人之间相差太多的不靠谱。
不提曾经出现的威尔士口音的杰瑞·史密斯, 就说眼前的乔·史密斯从美国来欧洲参加什么埃及研讨会。
当时,莉迪亚旁听了几句就一脸懵。
难道她还能真的嫁到美国, 与没有共同话题的年轻教授过后半生?隔着汪洋大海, 家里人想帮她一把都力不能及。
伊丽莎白暗中担忧, 莉迪亚一直看脸识人,将来会可别被坏心的人骗了。
车厢里,却没几人了解伊丽莎白的隐忧。
对于莉迪亚的幸运说,大多都报以了善意的微笑。
班纳特太太差点又要神经痛一痛,都被莉迪亚的乐观治愈了。“上帝保佑,如此说来,我们的确是幸运的。”
古董商杜克十分赞同,他扭头向后座的华生说,“这比上次阿尔卑斯山幸运,您说是不是?”
华生点了点头,与杜克交换了一个同经苦难才能理解的眼神,“货车出事损失些财物,总比客车出事伤及人命要好。”
此刻,车厢里气氛尚且安稳。
从梦里醒来的许多人又迷糊睡去。
凯尔西没有再睡,而想着字条上的话。
前方的货运火车最前端的两截消失了,当然不可能是被黑巫术变没的,最有可能是车厢之间脱钩了。
这一条新开辟的线路车次不多,目前还算在试运营阶段。
客运火车每天单程仅有五到七次,根据车票的销售情况做适当的增减。唯有一班,即如今乘坐的车次是固定的,而夜车也仅此一趟。
目前暂并不了解线路上的货车运行情况。好在夜间车次不多,能够及时发出电报通知前后班次,不会引发追尾或撞头事件。
如果是单纯的技术事故,沿着轨道找回火车前端,再重新安装就行。
货运列车员也不是傻子,总会发现第一节车厢之后,其他的车厢都不小心被他们抛弃了。
一两个小时,差不多就能恢复轨道畅通。
可惜,事态并未向好的方便发展。
凌晨两点,列车员一一敲响了各车厢的门,告之各位乘客情况有变。
前方的货车是遭遇了打劫,火车头与第一届车厢都不见了。为了破案,目前暂定将这一段线路封闭到明天中午。
各位旅客可以选择在火车内休息到天亮,然后再选择是下车改坐马车。
列车方面会负责联络马车,这点请勿担忧,或者能继续等待看一看午后会否恢复火车同行。
“哦!我的神经痛了!”
班纳特太太侧捂脑袋,真没法继续乐观了,看向班纳特先生,“您打算怎么办?”
隔着车厢门,隐隐约约也听到对此突发情况的议论之声。
班纳特先生揉了揉眉心,上帝又考验他了,这次的考验还真别出心裁。
“等吧,先等到明天天亮。现在外面一片漆黑,你还想出去一探究竟不成。”
“教授,我们现在能去看一看吗?”
此时,歇洛克却提出截然不同的想法,尽职扮演着好奇的学生。
“在美国,我还从没听说这样的劫案。欧洲的劫匪真会玩,直接把火车头给劫走了。”
别说在美国没听过。
世界范围内,从第一条铁路修建至五十年,听过上火车打劫的,但从没听过抢走运行中的火车头,足以成为博取眼球的小说新桥段。
凯尔西顺水推舟地同意,“泰伦斯,你的提议很好,此来欧洲当然不能错过新鲜事。”
华生嘴角抽了抽,对座的两位美国佬好奇心真旺盛,说走竟真的起身就走。正想着,不料自己也被邀请了。
“华生先生,您不去瞧一瞧?这能给您提供新的故事灵感吧?”
凯尔西似很为华生考虑,“我喜欢你笔下的黑暗古堡,今夜的火车头劫案想来也很有看点。比如是谁导演了一出午夜火车头失踪案,是吸血鬼与狼人车顶大战?还是神偷代戴维死而复生?”
华生一时无言,他该说谢谢吗?
可能明白乔年纪轻轻就成为教授的原因了,保持着旺盛好奇心,极具研究精神,以及精准地找到论文切入点。
这就当场也给他指一条写作思路,还提到了他故事里已壮烈牺牲的戴维。
“我们去吧。”
卡特先有所动,他不是来工费旅游的,而是肩负着观察一路不寻常的重责。
一张桌子,三人都站了起来了,华生便也同意。
四人将衣物等不重要的行李托付给杜克。大家都前往都灵,万一此去侦查暂难回来,请杜克将行李带到都灵。
歇洛克与凯尔西对视一眼,这不就把人拉上了。而怎么可能能让华生留下,独自一人享受车厢里舒服的座椅。
难道华生信以为真,医院平白批给他的一个月休假,是为奖励他此前的毒检工作很辛苦。
当然不可能。
迈克罗夫特有备无患地安排了一位医生,即可应对急救工作,也可应对尸检事宜。
四人下了车。
摸黑翻过铁轨,又穿过漫长的荒草丛,一路也遇上其他车厢去看热闹的人。
案发点,在一座桥洞的入口位置。
洞口处已围了几拨人。
货运火车的列车员们,接到报警来的法国警察,以及身着统一制服的黑衣人们。
数十人中,找了一位看着颇有倾诉欲望的列车员。
他痛快地说出已知情况。案发时间是在昨夜的九点半,距离现在已有五个多小时。警方好像找到被劫车头了,但上面托运的物资都不见了。
十位黑衣人就为物资而来。
他们的老板是第一节车厢物资的接收方,现在叫停这一条线路,是为便于找到物资。
丢的究竟是什么?
卡特挤到人群中,向法国同行报出了苏格兰场的身份。
尽管收到了英国人请别多管法国闲事的嫌弃问候,但凭着他成功周旋在几位探长间的亲和力,最终让对方全盘托出了。
“您说丢失的是一批从埃及运来的文物。”
卡特暗道太巧了,“难道是送往都灵埃及博物馆去,为了扩大馆藏?与我同车厢,就有两位受邀参加博物馆扩建研讨会的学者。”
不等法国警察说什么,黑衣人的领队艾德温先开口:“是吗?哪两位学者?能为我引荐一番吗?”
“艾德温先生,我们还没谈妥怎么处理火车线路暂封的问题。”
法国警察一听不乐意,艾德温刚刚强硬地说找不到丢失文物就不许通车,这怎么就找什么学者聊天了。
“别说得像是我霸道地不许列车通行。看桥洞的情况,劫匪将出口处炸出一堆碎石,清理石头再确保没有坠石危险才能通车。”
艾德温冷笑,“还有,你们在前方找到失踪的火车车头,但发动机都被故意损毁了。即便轨道碎石清理干净,还要找另一个新车头才能重启货车。”
这些都需要时间。
艾德温很了解法国警方的速度,能在明天下午通行就很好了,更不指望法国警方能追查到劫匪。
案发后三小时,法国警方才联系上身在瑞士的他,而他带队赶到现场的速度都比警察快。
如今文物丢失就要做最坏的准备,很可能找不回来了。
怎么消除大老板西蒙的怒气?最简单的是投其所好,西蒙先生痴迷古埃及文化,文物没了,但能请到专业学者讲古,他也会非常高兴。
法国警察没好气,“哦!也别责怪出警速度慢,被剩下的货运火车车厢没有安装电报机。列车员跑到最近巡逻点不需要时间吗?何况,你们也没提前申报托运是贵重物品。”
“听您的意思,只有贵重物品才能配得上警方全力出动了。”
艾德温不再扯皮,转头就变脸微笑请卡特带路,为他引荐两位美国来客。
凯尔西与歇洛克当然不会推却,更是找到了侦查现场的理由——十分关心文物的下落。顺带上华生,一起前往十几公里外的火车头与第一节车厢被弃点。
“作案过程简洁而迅速。”
艾德温也没完全否定法国警方的工作,如今已大致弄清犯案过程。
昨夜九点多,火车靠近桥洞方向。
桥洞出入口,各有一个煤气通行信号灯。
五六米的灯柱顶部,挂着一盏红绿两色的提灯。岗亭里各设两名工作员,通过手动机关转化颜色,红停绿行,确保桥洞内通行安全。
今夜,火车靠近时遇上红灯。
照理说夜间行车很少遇到红灯,但驾驶员还是暂停列车,看到岗亭里走来的工作人员。
昏暗的夜色下,压根看不清面容,只能确定来的两人身着制服。
没想到竟是劫匪冒充,他们糊了一脸泥灰,而全副武装地带好手套。扒着车窗翻入内,立即就把驾驶室里的三人打昏了。
“劫匪当然不只三人,一边打昏了三位驾驶员扔出驾驶室,另一边将第一与第二节车厢脱钩。当时,两位巡查列车员正在第一节车厢,也被打晕扔了出来。”
货运火车的随车工作人员不多,从头到尾也就十二人。
五个人晕了,车尾部位很快听到一声爆炸响。
从后赶到前方,发现桥洞被堵,火车头与第一节车厢都消失不见。随后再是徒步跑了几公里报案。
卡特听完先问,“刚刚警方说这一批货物的价值并没有如实申报,铁路方面不知第一节车厢托运的是埃及文物。但听上去此次是有预谋的专业团伙作案,难道是消息外泄了?”
“我是有怀疑对象,很可能是德国普利莫一伙人雇的劫匪。”
艾德温说起这一批埃及文物,原本就是两家在抢夺。大老板西蒙出价高了一筹拿下,特意暗度陈仓地送回意大利,没想到还是半路被劫。
一旦落入了普利莫之手,他不可能将这批文物再交出来,死不承认是其一贯作风。
除非能顺藤摸瓜,确定文物具体被藏匿何处,但更可能是被他迅速转卖。
马车疾驰,一行人抵达火车头与第一节车厢的废弃点。
也是荒郊野外,没有人烟的地方。
地面上马车痕迹乱七八糟,朝好几个方向四散开去,劫匪故意留下车痕干扰寻找方向。
车头的发动机被故意砸毁,而第一节车厢里的东西连带箱子全都被搬空。
凯尔西走进驾驶室,打斗痕迹显示劫匪作案干脆利落,没让三位驾驶员多有反抗的时间。
驾驶员被扔了出去,将第一节车厢开到此处的就是劫匪。
“欧洲劫匪好学的精神,与时俱进的速度让我佩服。”
凯尔西指着驾驶台,对华生感叹,“这条航线采用了新技术,货运火车也换了新驾驶设备,劫匪居然都会操作。”
咦!是啊!
华生听着猛然发现一个线索,“这才通车半个月,铁路公司的驾驶员接受过培训的也不多,劫匪从哪学的驾车本事?”
“埃德温先生,不如从这里着手。”
华生向埃德温提议,能找到一个劫匪,说不定就能牵出一串。
埃德温眼前一亮,能有寻找方向总比一抹黑的好。
这时,歇洛克查了一圈第一节车厢,货物是都没了,但不是什么都没留下。
“教授,您看这个。”
歇洛克从角落里拎起一样东西走向火车头。“瞧,这小家伙死不瞑目的样子,也不知是否见证了一场劫案的发生。”
就见歇洛克提着一根老鼠尾巴,倒悬的灰老鼠尸体僵硬,鼠齿边隐有血迹。
他将老鼠尸体在凯尔西面前晃了晃,似乎好学生发现新奇事物正等教授夸奖。
除了凯尔西,其他人都稍稍撇过头去,对心里疯狂腹诽美国佬胆大且缺心眼,谁会夸奖你抓住死老鼠啊!
下一刻,凯尔面露赞许,“泰伦斯,你做得很好。你真是有一双发现秘密的眼睛。”
见鬼的发现秘密,死老鼠能揭示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