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挟天子以令诸侯
苏长安这一跪一呼,没有一点预兆。
周围的诸人皆是一愣,不过好在的是在渡船之上,温子玉便点出了这一点。
诸人很快的便反应了过来,这些裹着灰袍之人中那最为瘦弱的身影想来便是大魏的天子,夏侯明。
当下诸人纷纷跪下,口中高呼道:“参见陛下。”
那瘦弱的身影微微颤抖,似乎犹豫了一小会,最后还是缓缓的摘下了自己头上的灰袍,露出了那张风尘仆仆却又稚嫩无比的脸。
“爱卿平身吧。”他这般说道,声线有些颤抖,只是说不清是因为害怕还是劫后余生的激动。
苏长安与诸人闻言起身,而夏侯明的身后诸人也在那时取下了自己头上的灰袍,露出了其下的容貌。
苏长安将目光一一扫过,发现这些人竟然都是熟识之人。
之前便已认出的穆归云不提,还有身负重剑的殷千殇,大魏的太尉,穆归云之父穆梁山,以及只有过一面之缘的观星台太白真人。
苏长安对着他们一一点头,目光来到最后一人的身上。
他的身子在那时一震,目光便在那时死死的停在了那人身上再也移不开了一般。
那人生得一头扎眼无比的白发,容貌更是堪比女子一般的俊美,背上以斜十字之势负着一对短枪,此刻正看着苏长安,嘴角露着揶揄的笑意。
“候...候...师叔...”苏长安这般说道,他觉得自己的嘴唇似乎有些干涩,声音也极为轻微。似乎是在害怕若是大上几分便会惊醒眼前这个美梦一般。
“长安,好久不见。”那男子却没有这些顾虑,他向前一步,伸手握拳轻轻的打在苏长安的胸膛,笑着说道。
这男子便是当年在长安,死在徐让手中的天枢传人,白头公子侯如意。
苏长安看得真真切切他被徐让贯穿了胸膛,可为何此刻他又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身前?
这些年他若是没死,又去到了哪里?为何不来寻自己?
苏长安想不明白,或许是因为侯如意的出现太过突兀,以至于他此刻的脑袋有些晕乎。
他倒不是没有怀疑过眼前的侯如意会是司马诩安插的傀儡,但是如今的他吸收了烛阴的神性以及黑神之力,寻常神族根本瞒不过他的耳目,眼前的侯如意便是真真正正的侯如意无疑。
“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苏长安愣愣的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等你下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我再与你一一道来。”侯如意笑了笑,这般说道。
苏长安闻言想了想,虽然他确实急于弄清楚侯如意是如何活下来的,但另一方面,此事着实有些诡异,想来也应当有什么难以与旁人道的隐情,此刻周围人多口杂,确实颇为不便。想通了这一点,苏长安点了点头,暂时压下了心底的惊疑。
他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夏侯明众人,说道:“陛下舟车劳顿,想来极为辛苦,臣这便安排人带陛下去休息。”
说罢,甚至不等夏侯明回应,便转头看向了一旁的温子玉说道:“子玉,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带陛下下去好生休息!”
一旁的温子玉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他轻轻的推了一把身旁的苗永山与顾牙朗,带着二人来来到夏侯明身旁,说道:“陛下,这边请。”
这话,自然是恭敬。
但语气却并没有对待一位帝王应有的尊重。
夏侯明的脸色在那时变得极为难看,但也知这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道理,当下看了诸人一眼,但诸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对其视而不见。他只有低沉着脑袋,无奈随着温子玉等人离去。
待到那时,苏长安又看了红玉一眼,红玉当下意会,遣散了周围的诸人,场上此刻便只剩下穆梁山一行以及苏长安与红玉。
“挟天子以令诸侯?”穆梁山在那时瞟了苏长安一眼,这般问道。
苏长安亦在那时回望穆梁山一眼,反问道:“有何不可?”
二者目光对视,在半空中相遇,不让毫分。
一股浓重火药味在那时弥漫开来。
“这么说我们出生入死,反倒是帮了苏将军一个大忙了?”穆梁山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一股磅礴的灵压自他体内荡开朝着苏长安涌去。
苏长安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异色,那力量他感受得极为真切分明便是星殒之力,原来穆梁山尽是星殒!
这样的念头在苏长安的脑海中一闪而逝,而他的眸子也在那时同样眯了起来。
一股不输于穆梁山的可怖力量在那时奔涌而出,与穆梁山说激发的灵力在半空中对撼。
两股力量所激起的罡风顿时卷起了满地的尘埃,诸人的衣衫也在那时被吹皱。
就在这二人剑拔弩张,诸人以为就要动手之时。
穆梁山的嘴角却忽的浮现出一抹笑意,他周身的气势在那时猛然收敛。
苏长安一愣,有些摸不着穆梁山的心思,但还是在那时同时收起了自己的灵力。
方才还风起云动的场上,在那一刻又忽的恢复了静谧。
“世人传言苏将军以一己之力逼死星殒顾明义,我本以为只是妄言,如今一观,恐怕十有八九,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后生可畏啊。”穆梁山这般感叹道,脸上的笑意更甚。
苏长安愈发摸不着头脑,这太尉的表现前后反差未免也太大了一点。
“重新介绍一下吧。”穆梁山似乎也看出了苏长安疑惑,他向前跨出一步,来到苏长安的跟前,一股比起方才还要磅礴数分的灵力忽的奔涌而出,那时一颗明亮的星辰自星海而来,朝着穆梁山的身子洒下一片灿烂的星光。“我的命星,洞明星,天岚九星,二隐之一。”
“这...”苏长安又是一愣,这个消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倒是从那位已经死去隐元星殒的口中听说过天岚九星七明二隐的说法,但是此刻忽然得知自己好朋友的父亲便是这洞明星的星殒,也未免太过突兀了一些,以至于他一阵发愣,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此事之事比你还惊讶,但事实就是如此,我这老爹瞒了我二十多年。”穆归云在那时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苏长安的肩膀说道。
苏长安点了点头,有命星坐证,想来此事也是做不了假的。
“隐星即为隐星,自然是不到危局不能现身,莫说你们不知,就是玉衡诸人也只是知晓我的存在,却不知我究竟是谁。洞明的天命便是洞察世间一切,若是到了七星衰弱之时,出手帮助七星之人。这些年我蛰伏夏侯昊玉身边良久,本以为太平盛世,可安度余生,却不想有此间种种变故。本意与玉衡联系,表明身份,却不想有司马诩从中作梗,让我不敢异动,直到现在才不得不铤而走险...”说道这儿,穆梁山不免微微叹息一声。
一旁的苏长安闻言,又点了点头,天岚的二位隐星所受的天命显然与七星不同,对于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倒也是在情理之中。苏长安这便要再问些什么,毕竟他的心中尚还有其他疑问,比若为何侯如意会突然复活,郭雀的伤势又是否与司马诩有关。
但话才到了嘴边,穆梁山身旁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太白道人忽的脸色一白,身子便猛地倒下。
诸人再也顾不得其他赶忙在那时围了上去,探查太白道人的伤势。
他一路为了遮掩天机,隐藏诸人的心中耗费了太多力量,此刻终于支撑不住,终于倒了下去。
长安城,丞相府中。
那座幽暗的书房忽的有一道烛火亮起。
那阴冷的烛光摇曳,丝毫没有让这房间变得炙热起来,反而是愈发的阴森。
一位老者在那时忽的睁开了双眼。
那眸子犹如一滩死水,没有半分的情感波动。
“好一个苏长安,倒是够狠。”老者这般感叹道。
他找不到夏侯明一行人的踪迹,但却不难算到他们将去往江东,派去镇守的两位神将却不是他的心腹,而是对他早已有诸多不满的钟安与奕阳州。
在他看来,夏侯明一行为了突破钟安与奕阳州的包围,且有不敢暴露行踪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便是统治江东的苏长安带兵突袭临沙城,为他们制造机会。
而奕阳州与钟安两个酒囊饭袋也决计不会是苏长安对手,以他们的秉性,必定受降,这一降,便是十万大军,苏长安断然没有拒绝之理,毕竟如今的江东正值用人之际。而他安插在这些士卒之中的内鬼便可以趁机混入军营之中。
但是,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苏长安竟然狠辣到了如此地步,既不受降,甚至还要对钟安与奕阳州赶尽杀绝。
他不知道苏长安是否已经识破了他的算计。
但至少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个曾经在长安城中的懵懂少年已经成长了到了他不得不重视的地步。
不过......
那又怎样。
老者的嘴角忽的勾勒出一抹诡异的笑意。
他感觉到了那层一直蒙蔽他双眼的迷雾散去了,看样子太白道人已经耗尽了他的力量。
此刻,他可以很明确找到夏侯明的所在之地,只要杀了他,大魏的气运便十去七八,天道也就会势必衰弱下来。
也不枉他与摘星楼那些神族虚与委蛇这么多年。
不过在那之后,便轮到摘星楼与他们背后的天人了。
老者这般想着,他的手忽的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极为苍老的手,上面的褶皱纵横,就像是枯萎的树枝,带着一股腐烂与死亡的气息。
那时他面前的空间开始扭曲,他的手渐渐深入那扭曲的空间之中,似乎就要穿越无穷的光阴抵达某个未知的彼岸。
而就在那时,他的身子忽的一怔,就像是被某种重物所击中,脸色忽的苍白起来。
“柳笙箫!你要做什么!”他发出一声怒吼,声线之中包裹着溢于言表的愤怒。
“师祖,你可记得当初答应过我,要应允我三件事。”他的脸色忽的平静下来,这般说道。
“记得!我为你救活了侯如意,保下了玉衡传人司马长雪,嗯,还任由天权那传人在我眼皮底下说书卖艺,你还要如何?”下一刻他的脸色又变得愤怒不已。
“那边再答应弟子一事何如?”
老者在那时就像是疯了一般,时而脸色愤怒,时而极为平静。
然后如同梦呓一般自问自答。
但说来奇怪,虽然看上去老者的容貌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每当他脸上的神色变化之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再答应你一事?我与你的承诺早已兑现,何须再答应你。”愤怒的老者说道。
“可是,这身体毕竟还是我的,若是我真的不配合师祖,想来师祖也会多出许多麻烦吧。”老者又平静了下来。
听闻此言,老者的脸色再次化作愤怒,但又似乎是听出了此话中的意思,他脸上的愤怒又瞬息平静的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
“只要师尊再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这朽木之躯,便送于师尊了。”
“哦?你可要想明白了,一旦我答应了你的条件,你便得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唔,弟子想明白了。”
“说吧,什么条件。”
“三年,三年之内不对插手江东之事。”
“嗯?三年?你觉得三年时间足够让那个少年成长到与我对抗的地步吗?”老者讥讽道。
“行与不行,总要试过才知道。”他自己又平静的回应道。
“唔...”他想了想,方才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答应你!”
那时,他的身体忽的一震抖动,然后一道身着白衣,面容俊美的男子虚影忽的自他体内飞出。
“这是你自己选的路。”老者眯着眼睛看着那男子,眸子中的神采极为复杂。
“谢过师祖成全。”男子微微拱手,神情淡漠,隐约间似乎还带着一抹笑意。
言罢,他的身子便在那时愈来愈淡,最后竟然就这样化作点点亮光,彻底消失于老者的眼前。
老者沉默的看着这一切,直到男子的身影尽数散去。
他苍老的脸上浮出一抹倦意。
最后发出一声幽幽的轻叹。
然后,书房的烛火再次熄灭。
丞相府又陷入了无垠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