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在这个君权至上的年代,帝王的意志是无法抗拒的,崇祯一声令下,大明帝国缓慢而坚决的运转起来。飞驰的马蹄和展翅翱翔的信鸽将兵部的命令传递到各个部队,京营、关宁军、昌平军、东江军、登莱新军、天雄军、河洛新军、川军……都先后接到了集结主力开赴辽西的命令。
然后反应就耐人寻味了。
昌平军和关宁军跟打了鸡血似的嗷嗷叫着,整饬军备,筹备粮秣装备大打一场,劲头之足,斗志之高昂,让人有一种“我们看到的肯定是假的明军”的错觉。
相比之下,大明最为强悍的三支新军反应就有点古怪了。
吴胜接到命令,第一反应就是胡来。他很不满的对已经成为他的得力助手的袁宗第说:“兵部那帮混蛋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天寒地冻,渤海随时可能封冻,舰队无法抵达辽东支援,这个时候出征,那不是找死吗!?”
袁宗第直叹气:“大人,兵部那帮混蛋什么时候靠谱过了?如果他们真的知兵,当初何至于让我们这群苦哈哈席卷整个西北!”
罗老三说:“就是!他们只会瞎来!”
吴胜苦笑:“唉,都说兵战凶危,关乎国家生死存亡,怎么在那些大老爷眼里打仗就变得如此轻巧,想打就打,想不打就不打呢?”
袁宗第沉吟着说:“恐怕也不全是兵部乱来……洪泰逆天称帝,对于大明而言是奇耻大辱,皇上必须作出反应,否则无法向黎民百姓和列祖列宗交代!就时机而言,这一仗不应该打,但是站在皇上的角度,不打不行!”
吴胜也只能叹气。是啊,战争和政治总是纠缠在一起,扯都扯不开的,很多时候军事上不能打,但政治上必须打,明知道可能会输也得打;而有时候明知道能赢也不能打!皇太极逆天称帝,君王蒙受耻辱,作臣子的必须作出反应来,因此吴胜留下袁宗第留守登莱老营,自己带领七千人马,浩浩荡荡的北上,准备出关征讨满清。登莱新军士气还是相当高昂的,在旅顺大败后金四万大军辉煌胜利让他们对痛扁后金充满了自信,在他们看来,吹得震天响的满洲八旗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了不起的这次出征,少说也要砍三四千颗首级回来!
卢象升接到命令之后眉头大皱。他同样认为现在不是出征的时机,天寒地冻的,道路随时可能被冰雪掩埋,大军的调动集结,物资的补给都相当困难,而且辽东地区的严寒他是领教过的,明军将士恐怕很难适应得了关外的严寒。更加要命的是现在蒙古人已经疯了,天雄军与蒙古人的战事从春天一直持续到冬季,几乎无日不战,压力是越来越大了,现在战力强悍的卫拉特蒙古又从叶尼塞河、伏尔加河流域返回,回入战团,对河西走廊虎视眈眈,天雄军拼尽全力才将这一波波蒙古大军死死挡在了塞外,如果此时抽调大军前往辽东,整道防线会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后果难料!应该说,卢象升对战局还是有着清醒的认识的,可不幸的是,跟吴胜一样,他那“君忧臣辱,君辱臣死”的观念也很重,犹豫再三,还是下令驻扎在宣府、蓟镇的李重时军团随同他前往北京,防线则交由雷时声军团和蒙古辅军,以及山西边军接管。
雷时声大吃一惊,说:“大人,万万不可!鞑子已经疯了,我们三个军团必须拼尽全力才能维持住现在的战线,如果抽走一个军团,原本完整的防线就要出现一个大窟窿了,光靠蒙古辅军和山西边军是填不住这个大窟窿的!”
卢象升笑着说:“到了京城之后我会劝说皇上让他打消攻打沈阳的念头,大军到关外耀武扬威一番立即班师,用不了多久这个军团就会回归宣大的,你就放心好了。”
雷时声说:“十万大军千里远征,仅仅是到关外去耀武扬威一番?这不是瞎折腾嘛!”
卢象升正色说:“奴酋逆天称帝,大明如果一点反应都没有,会让天下人笑话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雷时声也只能作罢,说:“那大人千万要小心,辽东凶险,远甚于宣大!”
李重时军团带着二十几门大炮迅速开拔,抵达北京与登莱新军会合。卢象升进入皇宫面圣,崇祯对这位爱将的到来感到万分高兴,在宫中设宴款待,对他经营宣大、屡次大破蒙古的显赫战绩大加褒奖,说:“爱卿之功,堪比唐之李卫公,如果大明多出几个爱卿这样的人物,大明江山就坚如铁桶,稳如磐石了!”
卢象升谦虚的说:“全赖圣上洪福,微臣才侥幸赢了几场!”又跟崇祯说起了这一个宣大的变化:宣大今年新垦的军田多达三百万亩,好几处煤矿被开采出来,大量优质燃煤源源不断的供应周边地区,现在就算是普通老百姓都用得起煤了。崇祯听得津津有味,君臣俩有说有笑,十分融洽。
但是,当卢象升试图打消崇祯御驾亲征攻打沈阳的念头的时候,崇祯便变了脸色。
卢象升说:“此时辽东天寒地冻,雨雪交加,道路湿滑难行,大军调动困难,实在不宜大军征战。依微臣愚见,皇上还是稍作按捺,待来年春暖花开,冰雪消融再作打算!”
崇祯的面色倏地变得阴沉:“怎么,爱卿,你怕了?”
卢象升愕然:“皇是上何意?”
崇祯一指袖,站了起来,说:“爱卿只知辽东寒冷,道路湿滑,却不知此时辽东众多河流业已封冻,从河面一直冻到河底,大军调动和物资补给反而比夏天方便得多!爱卿只看到不利之处,对这大大有利之处却视而不见,不是怕了建奴是什么?”
卢象升只觉得哭笑不得,说:“皇上容禀!微臣从来就没有怕过建奴,还在大名府当知府的时候微臣就敢带着一支农兵上京城跟建奴死战,现在手里有数万强军,就更加不怕他们了!但是现在真的不适合大军征战,依微臣之见,大军到关外耀武扬威一番,斩获数百首级后立即撤回来就算了,想要打沈阳,有的是机会,何必选在这个时候!”
崇祯烦躁的说:“爱卿不必多言,朕意已决,不拿下沈阳誓不收兵!”他愤怒地说:“建奴欺我太甚,逆天称帝也就算了,居然还遣者进京要求朕每年给他们交纳三百万岁币!他们把朕当成什么人了?大明何曾有过纳币和亲的天子!这口气朕咽不下,非灭了他们不可!”
卢象升一怔:“还有这事?”
一直呆在一边没有说话的皇后这时开口了:“这是前天发生的事情。建奴派了一个无名小卒当使者,带着奴酋洪泰的书信来到京城,口气十分狂妄,要大明给所谓的大清交纳岁币,否则就亲率大军南下,将京城夷为平地!”
卢象升皱着眉头说:“皇上,这恐怕是建奴的激将法,皇上万万不可上当!”
崇祯暴躁的喝了一声:“别说了!爱卿,朕意已决,绝不容更改!朕任命你为三军统帅,你能不能替朕把沈阳拿下来,把洪泰那个逆贼的狗头摘下来呈到朕的面前?”
崇祯的目光即有怒意,又有期望,让卢象升颇为纠结。他沉默着,好久都没有说话。
崇祯等得焦急,失望地说:“怎么,爱卿没有信心?”
卢象升一咬牙,离席下跪,说:“微臣不敢从命!此时攻伐沈阳,天时地利人和都完全不在大明这边,微臣实在不忍心亲手葬送十万将士的生命,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崇祯怒极反笑,连声说:“好,好,好!这就是朕最信任的肃毅侯!这就是朕倚为镇国柱石的肃毅侯!”
卢象升连叩几个响头,额头肿了起来。他大声说:“微臣绝无畏战贪生之念,恳请皇上再按捺数月,等到明年春暖花开,臣定率领大军出关,攻破沈阳,生擒洪泰将他押回京城,让皇上千刀万剐!”
崇祯大喝:“朕等不了那么久了!再等下去,朕就要颜面扫地,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了!你不愿意领兵攻打沈阳是吧?好,朕亲自领兵!别以为离了你,大明就没有人能打仗了!”说完一指袖,怒冲冲的走了出去。
卢象升大急,叩着响头高呼:“皇上,三思!此时的辽东真的去不得啊!去了,恐怕就中了建奴的诡计了,皇上三思啊!”崇祯只当没听见,一转眼就走得没影了。
卢象升呆呆的看着崇祯的背影,只觉得心一直地往下沉。以前他一直觉得崇祯善于听取臣子的意见,对有能力的臣子充分信任,大胆放权,这令他感激不尽,现在他才看到了崇祯的另一面:刚愎、急躁、不容违逆!这些性格上的弱点放到战场上,是非常致命的!
两天后卢象升才崇祯如此愤怒的原因:河洛新军以杨梦龙伤重病危,无人能统率全军为由,拒绝发兵参与北伐。
杨梦龙伤得确实是很重,一直在昏迷,都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他是河洛新军的灵魂人物,他的遇刺已经让河洛地区陷入混乱,现在又要让河洛新军主力出征北伐,这太不现实了,更何况崇祯还挑了一个很糟糕的开战时机,河洛新军自然不干。其实河洛新军的理由还是说得过去的,然而京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崇祯,河洛新军这边一拒绝,怪话马上就冒了出来,说离开了杨梦龙,崇祯就什么都干不成了。这些怪话甚至流传进了宫里,让崇祯异常愤怒,现在卢象升又力劝他不要御驾亲征,更不要打沈阳的主意,他当即就发作出来了!
如今的崇祯已经是骑虎难下,只怕就算杨梦龙身体健康,他也不会让杨梦龙参与北伐,否则怎么证明自己并不比杨梦龙差?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北伐沈阳,宰了皇太极,向天下人证明自己并不比杨梦龙差!
大概连杨梦龙都没有想到,就因为那些风言冷语,他跟崇祯之间居然出现了这么大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