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主场5
厦门那边,施福和施大宣正率领两万大军朝漳州赶,他们已经走了两天了。
一百多里的路,走了两天都还没走完,奇怪不?
一点都不奇怪,冷兵器时代的步兵就这尿性。一般来说,在每一个朝代开国之初,锐气方张的时候,总会有一支剽悍健锐的百战劲旅,这支劲旅是在乱世的尸山血海之中磨练出来的,战斗力非常强,不动如山,侵略如火,像明初的时候明军一日奔袭百里,那都是等闲事而已,甚至敢挺着长枪跟蒙古重骑对冲,用五米超长枪将蒙古骑兵连人带马一并捅翻。但是这了扩张期之后,尚武之风日渐凋零,武人的地位一落千丈,士兵连吃饱饭都很成问题了,当然就别指望他们能像开国之初那样卷甲裹粮,一昼夜奔袭百余里了。最悲催的是,到了后来,军队的粮草供应完全是地方说了算的,军队开拔的时候领不到多少粮草,粮草由沿途地方州县供应,走到一个县那个县就给一顿饭吃,如果那个县太过困难,或者县太爷心情不好,那就没得吃,随便扔点银子下来打发他们滚蛋,跟叫花子差不多。这还不算,为了防止这些丘八一天经过好几个县吃上好几顿饭,文臣集团又出台了一条奇葩的规定:军队必须在该地停留一天,该地才会向他们提供粮草!
换句话说,军队累死累活跑到一个县,那个县当天是不会给他们饭吃的,他们得在那里驻扎一夜,第二天才有饭吃。这样一来,军队的行军能力能强到哪里,那才真叫见鬼了……走快了还没饭吃,换你你也不愿意走快点啊。
当然,郑氏军队属于编制外的,他们不必忍受这些臭规矩,厦门、漳州都是他们的地盘,谁敢不给他们饭吃?他们走得这么慢,完全是因为训练太差了,根本就没有接受过长途急行军训练,河洛新军一天就能走完的路,他们得走上至少三天。这不,都两天了,还在半路上磨蹭着,指望他们去救援漳州?呵呵,今天天气不错!
施福和施大宣并不认为自己这样磨蹭有什么错,河洛新军现在都累残了吧?就算他们赶到漳州,只怕河洛新军都还没有踹匀气呢。再说,郑彪手下可是有两万大军的,守住漳州那是绰绰有余,急什么?一点都不用着急!有了这样的想法,他们磨蹭得更加心安理得了。
前方猛然腾起一大团烟尘,数名骑兵风风火火的冲了过来。施大福的家丁赶过去将他们截住,一盘问,居然是郑彪的家丁。这几名家丁来到这两个磨蹭大王面前,跪地大哭:“两位将军,救命啊!”
施福吃了一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家丁小队长大哭:“那些黑皮……那些黑皮打进漳州来了!”
两个磨蹭大王大吃一惊,眼珠子都鼓了出来:“什么?他们打进漳州了!?”
小队长说:“前天,我家将军认为敌军远道而来,人困马乏,正是破敌良机,派王彬率领六千人乘夜出城,偷袭河洛新军大营……哪知道城里有奸细,走漏了风声,前去偷营的部队反而中了敌军的埋伏,全军覆没,那些黑皮穿了阵亡弟兄的衣服,冒雨疾行至漳州,骗开城门,一举杀进城里,等兄弟们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满城都是黑皮啦!现在我家将军正在内城指挥部队拼死抵抗,他坚持不了多久的,两位将军,赶紧去救救他吧,不然漳州可就完了!”
施福和施大宣对视一眼,都是一脸日了狗了的表情。郑彪那货真不愧是个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的废物,两万人马都守不住漳州!这回真的是日了吉娃娃了,他们奉郑芝龙的命令前去漳州配合郑彪吃掉韩鹏军团,现在连漳州的影子都还没看见,漳州就要丢了,这还怎么玩!来不及多想了,这两位一起下令:“全速前进,务必在日落之前赶到漳州!”
懒洋洋的在半路上磨蹭的军队叫苦不迭,这还有好几十里路呢,一路跑过去不得累死啊?但是军令如山,如果丢了漳州,他们也别想好过,所以叫苦归叫苦,他们也只能撒开脚丫子朝着漳州狂奔而去。那两位将军更是率领自家家丁轻装疾行,目标————漳州!
郑彪,你小子可要给我们挺住啊,你要是挂了,我们都会被挂到树梢上去的!
拜托你了,千万要挺住啊!
那郑彪能否挺住呢?
答案是不能。这位仁兄正一脸晦气的被新军士兵押进俘虏营里。
回想起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这位仁兄精神恍惚,总有一种自己正在做梦的错觉。几个时辰前他正躺在柔软的床上跟一位心爱的小妾做着某种深入灵魂的交流,而他那些乖巧的丫环则早早起来帮他煮参汤,只等他完事了就喝一杯,滋补一下身体。然而,就在这时,城里枪声四起,惊恐的尖叫声、哭喊声震天动地,吓得他差点就阳萎了,草草结束战斗,穿上衣服,恼火地叫亲兵过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就是一个晴天霹雳:
河洛新军打进城来了!
准确点说是打到将军府来了。
日啊,不是说他们离漳州还有几十里路的吗?而且老子派了几千人过去袭营,就算没有成功,至少也会给他们造成不少麻烦,怎么反而让他们打到漳州城来了?这不科学!
河洛新军表示这非常科学,他们真的打到将军府来了,几百号火枪手把将军府围了个水泄不通。郑彪强作镇定,组织了二十多号家丁让他们出去冲杀,看能不能杀开一条血路。结果几个排枪打过来,那二十多号家丁全身被打得坑坑洞洞,当场就挂了。郑彪府上几位山贼湖匪出身的绿林好汉表示不用怕,等我们这些高手披挂完毕,冲杀出去,这些新军士兵就该尿了!
这几位高手身披铁甲,手持长刀冲杀出去,那边一个排枪过来,几位高手当着郑彪的面死得笔挺。
这下郑彪彻底没招了,能打的人就这么多,就算还没有死光,看到那么多高手出去一个死一个,也不敢出去了。没法了,投降吧!
于是,他被押到俘虏营来了。
这仗打得稀里糊涂,输得也稀里糊涂,他都还没反应过来呢,漳州就换了个主人。郑彪好想指着韩鹏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犯规!你使阴招!你使诈!”但那一把把带血的刺刀及时打消了他的勇气。我的乖乖,这支军队的杀气实在太浓了,惹不起啊!既然成了俘虏就老实点,继续去招惹对方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嘿,将军,你来啦?”
有人叫他?
郑彪扭头遁声望去,哦,是王彬在叫他,那小子左臂缠着厚厚的纱布和绷带,正坐在地上拿着一副纸牌跟郑三发那小子抽王八呢。这种纸牌是从南阳那边传过来的,叫什么扑克,一共五十四张牌,有无数种玩法,极受欢迎,有叫老话叫“十亿人民九亿搓,还有一亿在观摩”,由此可见,中国人也是挺喜欢赌的,这不,这两位都进了俘虏营了,还不忘继续玩牌。
而且在俘虏营里玩牌的俘虏还不止这一拨……
郑彪气不打一处来,怒冲冲的走过去,指着王彬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蛋,老子给你六千人马去偷袭敌军大营,你倒好,偷袭到人家俘虏营来了!你进俘虏营了不算,还害得老子也成了败军之将,你不给老子一个说法,老子非撕了你不可!”
王彬苦笑:“我哪知道是怎么回事啊,这仗稀里糊涂的就打起来了,然后又稀里糊涂的输清光了……唉,算了,我们都成了俘虏,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将军,斗地主不?”
郑彪吼:“我斗你娘!就因为你这个王八蛋,我的军队没了,漳州城被攻破了,我的将军府也被抄了,我那上百个小妾只怕也要被人家抢走了,你居然还在心情找我斗地主!?”
王彬耸耸肩,又拿起被抽掉了一大半的牌,对郑三发说:“将军不想玩,我们继续抽王八吧……到你了!”
郑三发说:“好咧!”伸手过来在王彬的牌上挑来挑去,想抽张好的,他可不想当王八。郑彪气不打一处来,劈手将这两位的牌全抢了下来扔在地上,冲郑三发咆哮:“洗牌!!”
于是开始斗地主……
而这时,施大宣和施福还在带着他们的两万大军拼死拼活的往漳州赶。如果这两位知道郑彪这个王八蛋正在俘虏营里斗地主,不知道会不会气疯?终于,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已经可以看见漳州城的城墙了————离漳州城只有十里路了!
与此同时,他们还目瞪口呆的看见上万河洛新军正在前方的山坡上巍巍列阵,一个个黑色方阵凝如山岳,上万把刺刀仿佛密密麻麻的钢铁丛林,似要遮蔽大地。
施大宣和施福目瞪口呆,跑了几十里路,已经累成狗了的郑氏军队同样目瞪口呆。施大宣瞪向那几位报信的家丁,怒吼:“你们不是说郑彪还在坚守内城吗,怎么……”
那几名家丁也不废话,不约而同的撩开战袍,各自拔出两支转轮手枪,朝着两位大将军身边的家丁亲信连连扣动板机,只听到砰砰砰砰一阵枪响,那些武艺精熟的家丁纷纷倒在血泊之中。施福和施大宣大骇,拨马要逃,太阳穴一痛,已经被发烫的枪口顶住了。
他们麾下的士兵仍然一脸茫然,呆呆的看着主将被枪顶住脑袋,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施福吓得牙齿直打架,施大宣好歹还争气一点,强作镇定,问:“你们……你们是河洛新军派来的细作?”
拿枪顶住两位将军脑袋的家丁一脸诚恳:“不,我们真的是郑将军的家丁!”
施大宣怒声说:“你……你们!郑彪对你等不薄吧?提督待你们不薄吧?你们居然吃里扒外?可恶!”
家丁小队长说:“郑将军对我们当然不薄,但是他们就不应该去招惹河洛新军!你知道吗?我们在他们面前脆弱得就像一个鸡蛋,只消轻轻一碰就会粉身碎骨,我们可不想死,尤其不想连敌人的衣角都碰不着便被乱枪打死!两位将军,请你们下令让你们的部下放下武器投降,好吗?不要抵抗,抵抗毫无意义,只会让你们血流成河!”
……
一个时辰之后,施福和施大宣也精神恍惚的被押进了俘虏营。两万大军,河洛新军几乎一弹未发便全部解决了,这样的结果让他们难以置信。最让他们难以置信的是,河洛新军前后不到三天便拿下了漳州,把他们和郑彪的四万大军通通赶进了俘虏营!我的天,四万头猪三天都抓不完啊!
远道而来的河洛新军设伏、偷袭、用间,玩得出神入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掉了自己四万人,而自己客场作战却处处受制,到处都是奸细,到处都是陷阱,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进俘虏营了……如此荒谬而又残酷的事实让这两位将军欲哭无泪,他们只想仰天长啸:“这他娘到底是谁的主场!?”
“两位,你们都来啦?”
有人在叫他们?
两位大将遁声望去,哦,在俘虏营的一角,郑彪那小子正趁着天还没全黑,跟王彬、郑三发他们玩斗地主呢,看他那悠哉悠哉的样子,不像是打了败仗,倒像是小学生放假了,没人管了。这两位老将军神情呆滞,眼前发黑,呆呆的说:“来了……”
郑彪热情地说:“来了就坐下玩牌吧,郑三发,你小子一边去,我们四个玩三打一,你在一边看着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