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货
官道上突然腾起冲天烟尘,左良玉眯着眼睛望过去,好家伙,一大片旗帜洪水似的从后面倾泄而来,旗帜上一个大大的“刘”字迎风招展,格外的妖娆,领头的是一大队骑兵,骑的是高头大马,马背上的骑士一个个身材魁梧,牛高马大,颇为剽悍,显然是一支能赶得了远路打了得恶仗的精锐————当然,这样的精锐不会很多的,一支上万人的大军里能拉出几百号这样的精兵就谢天谢地了。左良玉策马迎上去,大笑:“来的可是临清刘总兵?”
那队剽悍的骑士停了下来,在几名精锐家丁的簇拥之下,一名头戴金冠,身披金甲的大将策马上前,向左良玉一拱手,说:“正是刘某!阁下莫非是昌平左总兵?”
左良玉说:“正是左某!刘总兵,为何来得如此之迟?”
刘总兵苦笑:“我山东兵承平已久,军纪涣散,战力糜烂,怎能与左总兵那拱卫京师大门,天天与蒙古鞑子打交道的昌平精锐相比?为了将这几百号人拉过来,刘某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了!”他一眼扫过去,只见昌平军从将到兵,一个个都是杀气腾腾,装备也颇为精良,不禁赞叹:“好兵,好兵!不愧是拱卫京师的精锐!”
这位仁兄正是山东临清总兵,刘泽清。他曾在平定登莱叛乱中立下了一点功劳,当然也捞了一笔钱,战后论功行赏,他被晋升为临清总兵,正朝着山东总兵的宝座稳步迈进。临清是块宝地,与河北隔河相望,京杭大运河穿城而过,靠着漕运,临清以惊人的速度崛起,富得流油,占着这么肥水的一块地盘,刘泽清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这货上任之后就干了两件事:捞钱、招兵买马。他跟漕运官员勾结,做假账侵吞运往北京的钱粮物资,巧立为目在大运河上设立税卡对往返的船只任意摊派收税,雁过拔毛,弄得往返于这条航线的商旅叫苦不迭。当然,往漕运船里夹带点紧俏的货物,南北倒运从中赚取差价这种事情也是少不了的,相当一部份的漕运船只纯粹就是在为他和一帮官老爷的货船,而且还是免费的那种,至于运输钱粮物资这种正事反倒被他们丢到一边去了————朝廷的便宜,不占就是王八蛋!靠着地利和聪明的头脑,我们的刘总兵在短短两年里赚到了四五十万两白银,可以说是暴富了。至于招兵买马就更简单了,这年头啥都缺,就是不缺流民,都不用军饷,一筐馒头就能拉回一大批。山东响马也多得很,大笔银子砸过去,大批心狠手辣的响马相继投到刘总兵的麾下,刘总兵很快就人强马壮了。
虽说在临清的日子过得相当舒服,但刘泽清心里还是有点儿不踏实:临清哪里都好,就是离卢象升的地盘实在太近了!卢阎王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自己干的那点破事肯定瞒不过他的眼睛,万一哪天这个阎王得到皇上首肯,突然出动天雄军过来收拾他,他该如何收场?为了避免天雄军这个太过强大的邻居过来找自己的麻烦,刘泽清加倍卖力的讨好朝中的文武官员,各种孝敬从来没有断过,朝中大佬有事,必定倾尽全力去帮忙,朝里有人好做官嘛!这不,侯恂只是跟了一趟山东,让他率领军队南下,和左良玉合作将杨梦龙的湖广新政搞砸,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点起四百名精锐家丁响马出身的骑兵,十万火急的赶了过来,正好在信阳追上了左良玉。
刘泽清和左良玉都不是什么好鸟,打仗的本事马马虎虎,刮地平的本事却是一流,两个臭味相投的家伙凑到一块,没几句话就熟悉起来了。刘泽清问起左良玉为什么舍近求远,不走南阳盆地沿汉水直扑武汉,反倒绕了个圈子跑到信阳来的时候,左良玉愤愤的说:“还不是那帮刁民害的!”他拉着刘泽清的手大吐苦水:“刘兄你不知道啊,南阳那地方的人野蛮得不像话,对我军敌视得很!我军途经之处必有人往水源和蔬菜里投毒,毒死了我不少人!更过份的是,我派人到村镇去讨个说法,他们二话不说就召集了一两千人,个个手里拿着利刀强弩,扬言要我们滚出他们的地盘,否则将我们全部砍成肉酱!”
刘泽清吓了一跳:“他们真的如此野蛮?”
左梦庚阴恻恻的说:“何止是野蛮,简直就是目无王法!南阳人全是一帮刁民、乱民,简直就是死有余辜!”
王允成、吴学礼、马进忠等将领都满腹怨气的开口附和,在他们口里,南阳简直就成了贼窝,大反派的大本营,时刻都在策划着谋反的邪恶基地,就算将那片土地上的人全部杀清光,也不会有冤枉的!他们自从军以来,不管去到哪里都是威风八面的,就连朝廷中枢也得给他们几分面子,然而在南阳却吃了一帮土包子的亏,这口恶气他们如何咽得下?都憋足了劲想给南阳人来一记狠的,逮到告状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刘泽清自然知道这帮这伙说十句不见有一句是真的,不过也没有拆穿,而是随声附和。两支部队合在一起,实力大增,朝着信阳城快速挺进。
没多久,他们便得到了信阳民变的消息,顿时精神大振,都说立功的机会到了。当得知整个信阳的百姓都起来造反之后,他们更是兴奋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左良玉狂笑着对刘泽清说:“刘总兵,我们立功的机会到了!”
刘泽清连连点头:“是极是极,若能平定信阳民变,可是天大的功劳啊!”
左良玉看到数里开外有上千名百姓正在赶路,狞笑一声,说:“那还等什么?这些都是乱民,都是战功啊!尽情的杀吧,把他们的首级砍下来当成战利品!”
昌平军和临清军骑兵兴奋得嚎叫一声,策马朝着那些百姓猛冲过去。那些百姓看到这么多骑兵猛冲过来,还茫茫然不知所措,雪亮的马刀便挥了过来,官道上顿时血流成河……
没多久,乘着大轿揽着美人从慢悠悠的跟在军队后面“督战”的侯恂便接到了左良玉和刘泽清报捷的文书,声称在信阳某地全歼一股叛军,斩首千余级,那股叛军无一人漏网。侯恂有点蒙了,不是让你们去湖广平叛的吗?怎么在信阳就杀开了,而且一出手就杀了一千多?侯尚书虽然没打过仗,但也没少跟丘八们打交道,各种猫腻都见多了,多少也是有点经验的,仔细一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他也拿左良玉和刘泽清没办法,还得靠这两位去对付杨梦龙呢,把他们撸了,谁给他做事?无奈之下,侯尚书派出军使带上一笔财帛追上那两位仁兄,首先对他们的战功表示肯定,给予犒赏,接着又委婉的指出当务之急是赶紧平定湖广之乱,别在信阳节外生枝……信阳离南阳可不远,而南阳是杨梦龙的根本,在南阳隔壁闹事跟在湖广斗法完全是两个概念,在湖广闹杨梦龙见招拆招,甚至吃了哑巴亏也捏着鼻子认了,但是在信阳闹,谁也保不准这个二货会作出何等激烈的反应来。
侯尚书的话说得也够委婉了,奈何刚刚屠了上千人,抢了一大笔财物的左良玉和刘泽清根本就听不进去,一路过去,该抢的还是抢,该杀的还是杀。路过确山的时候,他们遇上了一头大肥羊:确山第一大富豪刘某在信阳民变的时候率领数千宗族子弟坚守坞壁,一门心思当起了钉子户,暴动的农民数进强攻也没能打下来,直到左良玉、刘泽清率领大军杀过来的时候,刘家的坞堡依然完好无损。这位仁兄的遭遇再一次证明,在乱世中,富豪士绅要活下来总是比农民要容易得多,他们见势不妙就可以建坞壁自保,老百姓往哪里逃?然而,这位仁兄很快又证明脑子这个东西不是谁都能拥有的,大概是被信阳民变那汹涌的民情给吓着了,这位仁兄看到朝廷大军跟见了爹一样高兴,打开堡门带着大批美酒牛肉出去迎接,聊表谢意,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个二货连同和他一起出城迎接王师的宗族子弟一起被左良玉和刘泽清抓了起来,两支明军一个冲锋,数万农民反复围攻了一个多月的坞堡就这样丢了,储存在里面的大批粮食财货全成了左良玉和刘泽清的战利品,至于刘家那些长得漂亮的女子更是成了营妓,生不如死。刘大二逼目睹家破人亡的惨剧,欲哭无泪,对着天空发出一声悲叹:“你们这些官兵比叛军还要狠十倍啊,至少叛军不会动女眷……”
回应他悲愤的嘶叫的,是官兵寻欢作乐时的狂笑和正被蹂躏的女子凄厉的哭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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