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从北京到山东,天气好的话,骑快马也就七天左右————当然,这里指的只是少数拥有极好的战马的人,如果是一支大军,那就有得磨了,军队调动跟驴友自助游完全是两码事。
不管怎么说,七天之后,杨梦龙一行顺利抵达登州。
现在的登州跟去年完全不一样了。去年登州血流成河,白骨累累,走上几十里路都不见人烟,现在大道上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大片良田里,小麦已经成熟,风一吹,一片片的麦浪此起彼伏,仿佛一圈圈涟漪向着大地尽头扩散,数以万计的农夫正在田里挥舞镰刀收割着小麦,小孩子则跟在后面捡拾散落的麦穗。很多瘦田里也种满了苜蓿、大豆、甘薯、萝卜等作物,马场里,战马的嘶鸣中气十足……这里也养了不少马呢。战乱造成的创伤仿佛已经被抚平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在紧张的劳碌奔波着,根本就没有心情去想昨天发生过什么,只有一些依然是一片焦土的村落在提醒人们,这里发生过一场可怕的战乱。
到处都是紧张地收割小麦的身影,这是收获的季节呢,这么多小麦,有得割了。劳动力不大够,外地的麦客大批涌入,加入收割的行列,干一天活挣一天钱,也是挺辛苦的。杨梦龙瞅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田间跑来跑去,不时用笔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乐了,大声叫:“张大人!”
那个正忙得不可开交的家伙愕然望了过来,见是杨梦龙,愣了一下,走过来一拱手:“杨大人来了啊?”
杨梦龙嘿嘿笑着,拍着他的肩膀,对李岩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呢,是前舞阳县县令,现在的登州知府,登州和莱州都归他管了。”
这位是知府?
红娘子一脸怀疑,看他一身泥水的样子,哪一点像知府了?怎么看都像是刚被女娲造出来的。李岩很礼貌的向张桐拱手行礼:“参见抚台大人!”
张桐摆摆手,说:“免礼免礼。对了,杨大人,你怎么来了?”
杨梦龙说:“摊上倒霉的事情了,不来不行。对了,你在干嘛?”
张桐亮了亮手里的本子,唉声叹气:“别提了,提起来我就想杀人……那么多科举出身的官员,一个个自诩学富五车,结果让他们弄个产量统计表都弄不出来,害得我只好亲自跑到田里来统计,你说气不气人?”
红娘子好奇地问:“统计这个干嘛?有用吗?”
张桐说:“当然有用!不统计清楚我哪里知道今年的小麦产量是多少,该收多少税?”拉着杨梦龙苦苦哀求:“杨大人,当我求你了,看在我跟你合作了三年的份上,送一些懂数学的人过来吧,再这样下去我真的得活活累死了!”
杨梦龙爽快的答应:“没问题,回头让人给你送一批过来……好好干啊,我看好你!”
张桐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别了张桐,大家继续前进。
红娘子频频回头,看着张桐在田里忙个不停,时而写写画画,时而冲一帮县令大发雷霆将他们训得跟孙子似的,越发的纳闷了:“知府大人还要到田里来忙活?真是出奇了。”
杨梦龙说:“更出奇的还在后面呢。”
还没说完,就看见一个皮肤黝黑、膀大腰圆的妇女抄起镰刀怒冲冲的从麦田里走出来,沿着田间小路冲向一个小村庄,那气势,跟敢死队冲锋有一拼。杨梦龙勒住战马,李岩诧异的问他怎么不走了,他嘿嘿直笑:“有好戏看了……看完了再走。”
话音未落,就听见那小村庄里传出“嗷”的一声尖叫,一个穿着貌似是秀才服的男子双手捂着脑袋,两片脚掌上下翻飞,连滚带爬的从里面飙了出来,那种速度,那种激情,那种对阳光和生命的渴望,着实让那些在南阳赛场上夺冠的短跑选手汗颜————他跑得实在太快了!但后面那位也没比他慢多少————没错,就是刚才那位膀大腰圆的妇女,她挥舞着镰刀穷追不舍,如苍鹰搏兔,如猛虎擒羊,用刀背照着那个倒霉的男子后背猛砍,边砍边破口大骂,声若铜锣,十里皆可闻:“你个杀千刀的,才割了两穗麦子就跑回家了!我还以为回去喝水呢,谁知一去就是大半天,跟那几个酸秀才喝酒去了!是不是不用干活就有饭吃了?天上掉馒头给你吃,掉银子给你花啊?啊?你个杀千刀的,老娘怎么就找了你这么个懒鬼!”几刀背下去,那位仁兄已经满头包了,疼得蹲在地上捂着头没命的哀叫:“娘子别打了,为夫错了,为夫这就去割麦子还不行吗?”都带哭腔了……
没等他喊完就被一脚踹进了田里:“还不赶紧干活!?”
石天保和扎吉冲翁看得咋舌:“我的娘呀,我以为红娘子够猛了,谁知道跟这位一比,简直称得上是温柔可人啊!”红娘子捏着下巴,看着那位一边割麦子一边骂个不停的妇女,以及那位边割麦子边抹眼泪的男子,悠然神往,有意无意的看着李岩……
李岩额头和鼻尖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汗……
没走出多远,又碰到了一位。这位妇女同样在追着偷懒的老公暴打,不过她温柔多了,没有用镰刀,而是用扁担,打得那个懒鬼哭天抹泪。
李岩忍不住说:“这地方的女人实在太不像话了!夫字出头大过天,哪能这样当众折辱丈夫的!?”
红娘子很不爽:“偷懒不干活,把所有农活留给女人做还有理了?”
李岩窒了窒:“就算当丈夫的有错,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折辱他吧?”
红娘子哦了一声:“不能当众折辱啊?你的意思是在没人的时候就可以这样做对吧?理解,理解。”边说理解边连连点头,也不知道她到底领会到了什么精神。
众人望着李岩,一脸的同情。
经过一个镇子的时候,大家又碰到有人在吵架,好几个神情凶恶的男子将一个一看就相当懦弱的男人包围在中间,有意无意的炫耀着自己的肌肉,而一位身材高大的妇女手里抄着一把剁骨头的杀猪刀,将那个男人挡在身后,活像是在玩老鹰抓小鸡游戏,而她现在扮演的就是母鸡的角色。这只母鸡一手握刀,一手指着一个比她高出半个头的男子的鼻子破口大骂:“什么狗屁保护费,老娘用得着你们保护?还不交保护费就打断我男人的腿呢,来打,来打啊!老娘就在这里,有种先打断老娘的腿,不敢动手你们就是老娘屙屎的时候拉出来的!”那几个收保护费的混混早就傻了眼,碰到这么一个抄着一把一刀就能卸掉你一边膀子的悍妇,谁敢动手?收点保护费而已,犯不着拿自己的小命去冒险吧?那个被悍妇指着鼻子喷了一脸口水的汉子已经招架不住了,连连后退,有些惊慌的摆着手说:“大姐消消气,这保护费我们不收了还不行吗?”
那妇女慢慢瞪圆眼睛:“不收了?”
那汉子一迭声的说:“不收了不收了,打死我都不收了!”
那妇女的声音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提高了八调,堪比排炮轰击:“你们这么多人气势汹汹的跑过来,扬言要砸我们的肉铺,把我男人吓得胆子都破了,一句不收了就算了?没这么便宜的事情!”飞起一脚,正中那汉子裆部,隔老远杨梦龙都隐隐听到鸡蛋被磕碎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夹紧双腿……那汉子嗷的一声惨叫,捂着要害倒在地上,疼得满地打滚。女人打架基本上就这一招:一只脚在地上,另一只脚带着风声飞向男人的裤裆。再怎么变也无非是踹裆、用膝盖顶裆、用拳头捣裆、用手拽裆,反正万变不离裤裆。没办法,再强悍的男人也有弱点啊,没有自宫或者没有练成传说中的铁裆功的话最好向杨梦龙童孩学习,当一个乖宝宝,不要去招惹女人。然而这位仁兄显然没有悟透这一真理,所以悲剧了,但愿他没有被踢成太监吧。
那几个小弟瞪着在一旁看着的衙役,既委屈又愤怒:“她打人了,你们也不管一管啊?”
衙役哼了一声:“管什么管?你们扰乱市场秩序,违反了治安管理条例,跟我们去一趟衙门!”
挨了一脚的那位一听还要去衙门,嘎一声抽了过去。
红娘子看得津津有味,眼也不眨,唯恐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
李岩再次满头大汗……
扎吉冲翁咕哝:“我怎么觉得这些女人比军队还要厉害?把她们嫁沈阳去,估计不出半年,建奴就投降了。”
石天保抹了一把冷汗,瞪着扎吉冲翁,叫:“扎吉,你别这么缺德好不好?建奴也是人生爹妈养的,他们就活该倒霉啊?”
李岩还在一个劲的抹冷汗,喃喃自语:“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看来这一路过来的所见所闻让这位大帅哥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嗯,跟那几位相比,红娘子真的称得上是温柔善良、善解人意、娴雅体贴、蕙质兰心、秀外慧中、乖巧可爱了,也许他真的应该考虑入赘到她的山寨去?否则万一将来撞上个这样的,他找谁哭去!
问了一下路人才知道,这地方的女人特别剽悍,这几个月来已经发生过十几宗入室盗窃的小偷被愤怒的主妇一擀面杖砸死的衰事了,而官府一律判她们无罪。至于收保护费被打断腿的混混也不在少数,所以登莱堪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进屋偷点东西可能被一擀面杖敲成植物人,捡了几个小钱可能被一个抄着菜刀的婆娘着砍上十八条街,这治安想不好都不行了。
杨梦龙对登莱的治安状况非常满意,他一口把碗里的面汤喝完,啧啧嘴,说:“本来我以为登莱最多能出五千兵,现在看来,出七千兵都不成问题了。”
李岩惊叫:“登莱总共才七千兵,全带走了就成空城了,万一贼寇进犯可怎么办?”
杨梦龙一指那位重新回到肉铺卖肉的妇女,只见她挥动杀猪刀,一刀下去筋骨立解:“不是还有她们么?让你带兵攻打登莱,你干不干?”
李岩脖子一缩:“……不干!打死我都不干,打不死更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