呛死你!
一声尖锐的、拉钢丝一般的尖叫打破了城门口的寂静,吓得枝头上的小鸟一哆嗦,险些从树上栽了下来:“杨梦龙!!!”
杨梦龙睡眼朦胧的回过头一看,不由得吓了一大跳:我的妈呀,只见高起潜脖子上的血管像一条条大蚯蚓一样暴凸而起,张牙舞爪,仿佛轻轻一针就会爆裂开来,鲜血狂喷!死太监两颊的肌肉已经完全扭曲,吊起,那双总是喜欢眯着的眼睛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再加上酱紫的脸色,根根竖起的头发,还有那双张开的利爪,怨毒的目光,要多恐怖就有多恐怖,只要再往他嘴角和指甲上染一点血,拉去拍猛鬼片那是绰绰有余了!杨梦龙心惊肉跳,叫:“公公,你……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高起潜喉咙微微发甜,不好,让这小子气得要吐血了!他的声音高亢尖厉:“来人!将这个狂徒给我拿下!”
吴三桂叫:“拿下!拿下!”
十几名吴府家丁利刀出鞘,抢上前来就要拿人。谁知道曹峻居然一个箭步护在杨梦龙面前,横刀出鞘,面色阴沉:“我看谁敢动我家大人一根汗毛!”
吴三桂的面色越发的阴沉:“姓曹的,你敢违抗军命不成!”
曹峻寒声说:“我家大人触犯了哪条军纪?就算是杀只鸡也得有理由吧?再说,我家大人是你们想拿下就拿下的么?”
高起潜像癫痫病发作似的全身微微抽搐,狂叫:“一起拿下!一起拿下!”
曹峻冷笑:“高公公,我怕你拿不下!”
哗的一下,城墙上出现了上千名射士,一具具强弩早已张开,尖锐得令人胆寒的箭镞早已嵌入箭槽,笔直的指着城下的关宁军,一股阴冷的嗜血气息席卷全城,骇得关宁军全军上下都变了脸色。最可怕的是,他们听到盔甲的铿锵铮鸣之声,地面微微震动,上百名重装步兵活像一群坦克似的从城门里面冲了出来,上百把巨斧扛在肩上,只消杨梦龙一声令下,马上就会毫不留情的劈下来,让关宁军死伤遍地!强弩环伺,甲士峥嵘,杀气冲霄,面对这等阵仗,高起潜不禁肝胆俱裂,差点没尿出来。他查看过在沙河战役中被河洛新军的强弩射死的叛军尸体,发现绝大多数人都是颈部和胸部要害中箭,胸部中箭的占了绝大多数,利箭洞胸而过,贯穿心脏或者肺叶,直透脊柱,中箭的叛军往往还没等倒到地上就失去知觉了,他可不想用自己的身体去品尝被那些可怕的三棱箭镞贯穿身体的滋味!用兵如神的高公公的声音微微颤抖:“杨……杨将军,你想造反是吗!?”
杨梦龙瞪着吴三桂和高起潜,有那么一刻真的想下令放箭,将他们射成刺猬!这两个王八蛋,一个在崇祯十一年冬天和杨嗣昌联手,一再削弱卢象升的兵力,并且不让各州县向天雄军提供粮草,最终卢象升带着几千老弱残兵转战至巨鹿,食尽力穷,全部阵亡,而这个死太监则一矢不发,得知卢象升战死便带着几万精兵逃之夭夭了;另一个打开山海关,引满清攻入北京,灭亡了大顺政权,并且成为满清最凶残的爪牙,一路追杀南明小政权,从江南追到缅甸!这两个王八蛋活着都浪费空气,还不如让他们早死早超生!但是他也只能这样想想罢了,真杀了高起潜,他就跟崇祯彻底撕破脸皮,想不成为明朝的反贼都不行了。虽说他并不稀罕给明朝当忠臣,但也没想过要跟明军开片,间接帮流寇和建奴的忙……算了,先忍忍,把登州的事情了结了,以后再想办法收拾你们!想到这里,他强地按下胸中翻腾的杀机,厉声喝:“谁让你们把兵器亮出来的?收起来!”
曹峻说:“遵命!”锵一声收刀归鞘。城墙上的射士也收起了强弩,只有那一百名重装步兵仍然一堵墙似的杵在那里,让人压力山大。
关宁军上下这才松了一口大气。河洛新军身上的杀气太浓了,跟这么一支杀气腾腾的部队对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杨梦龙冲高起潜一拱手,说:“监军大人,末将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竟然让监军大人如此愤怒,一见面就要将末将拿下!”
高起潜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盛气凌人了,但态度依旧强硬:“你目无军纪,擅自行动,按罪当诛!”
杨梦龙一脸无辜:“末将目无军纪?不知道末将犯了哪条军纪?是临阵脱逃还是畏敌避战,或者是杀良冒功,劫掠乡里?”
高起潜嘴巴张了张,突然发现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脚。河洛新军的纪律实在是太严了,劫掠乡里、杀良冒功、凌辱妇女等等明军的通病都与他们绝缘,畏敌避战?临阵脱逃?人家一看到敌军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眼冒绿光了好不好!如果河洛新军畏敌避战,反而没有这些破事了!
吴三桂叫:“你们无视监军的军令,擅自攻打登州,险些坏了全盘计划,还有理了?”
杨梦龙问:“监军有下过命令说河洛新军不准截击撤往登州的叛军,不许攻打登州么?”
高起潜再次哑口无言……他还真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当时明军凯歌高奏,节节胜利,他做梦都笑醒了,完全把河洛新军这个刺头抛到了脑后,压根就没有给过他们一道正式的军令。他的本意是压一压河洛新军,别让他们把风头给抢光了,没想到河洛新军转手就发挥主观能动性,把登州给他打下来了!如果非要给杨梦龙安一条罪名的话,那就是瞒着自己打下了登州,可是,这条罪名成立么?
杨梦龙说:“既然没有下令河洛新军不许攻打登州,那我们就没有违反军法,凭什么抓我?”
高起潜再次用力咬了咬牙帮,说:“好一张尖牙利嘴!咱家不跟你计较,说,孔有德、耿仲明、李九成这些贼子在哪里?”
杨梦龙说:“死球了,全死球了!”
高起潜问:“怎么死的?”
杨梦龙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怎么死的?当然是被末将斩杀的!”
高起潜急急的问:“首级呢?”
杨梦龙慢吞吞的说:“已经用石灰腌制,用海船送到京城报捷了。”
高起潜给气得七窍生烟:“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不跟咱家商量一下,你……你……”
杨梦龙一脸委屈:“我打下登州都十几天了,公公也没过来,我以为公公在忙别的事情,这点小事就不好劳烦公公了,只好自作主张啦。”
高起潜气得险些没吐血。他知道自己这回算是栽了,堂堂监军,部下攻陷叛军的老巢都十几天了,叛将的首级都送进京城请功了,居然还一无所知,皇上该怎么看他?朝臣该怎么看他?这么长时间的苦心策划,流血征战,劳心劳力,到头来却让这个浑小子给搅了,让他如何能不愤怒!他不明白杨梦龙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对他抱有如此深的敌意,杨梦龙的所作所为已经将他彻底激怒了,他用怨毒的目光狠狠的瞪了杨梦龙一眼,狞笑:“杨将军,你做得很好,很好!咱家算是记住你了,我们走!”连城都不进了,勒转马头狂飙而去。吴三桂一脸不忿,却也毫无办法,只得带上那一千关宁铁骑灰溜溜的跟着高起潜离开了。
杨梦龙笑得跟个开心果似的,双手搭成喇叭筒状冲他们嚷嚷:“哎,监军大人,进城喝杯茶再走啊……这就走啦?真是不给面子……小心看路,可千万别掉进坑里摔死了哦!”
河洛新军和浙军露出惨不忍睹的神色,齐刷刷的扭过头去,不敢让杨梦龙看到自己嘴角的笑容。高起潜真是有本事,这样都没有被气死!
等关宁军走远了,吴胜和雷时声才从城门后面现身,望着关宁铁骑掀起的烟尘,有些担心。雷时声不无责备的对杨梦龙说:“杨大人,你这次算是彻底跟监军大人闹翻了!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的!”
杨梦龙哼了一声:“他能拿我怎么样!?”
吴胜说:“他当然不能拿将军你怎么样,只是在皇上面前说你坏话是免不了的了。群轻折轴,积羽沉舟,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皇上对你再怎么信任,也架不住他天天在耳边毁谤啊!”
杨梦龙淡然说:“如果我们这些征战沙场,百战余生的战领还不如一个不学无术的小人更受皇上信任,这将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不仅仅是我们的悲哀,更是皇上,是整个国家的悲哀……好了,不说这些了,川军、浙军、鲁军也该到了,还是想想怎么从他们中间拉人吧!”
他一点也不担心高起潜在崇祯面前打自己的小报告,甚至一点都不担心崇祯会对自己起疑心,或者说,不在乎。这个家伙总是对现有的一些人人都必须遵守的规则和潜规则持蔑视态度,让人无语。
不出杨梦龙所料,两天后,反应过来的各路明军朝着登州城蜂拥而来,嗷嗷怪叫着涌进城去大肆搜罗财物,活像一群闯进猪圈的饿狼。已经让杨梦龙等人搜刮了一遍的登州城又要遭一茬罪了,那些明军的胃口好极了,杨梦龙给他们留下的五十万两银子都没法将他们喂饱,没抢到银子的明军挨家挨户的搜,家具、书籍、粮食、木材……甚至锅锅瓢瓢,衣服鞋袜,农具脸盆,只要是还能用的,他们通通都要,就连窗纸、墙纸都要剥下来塞进自己的包袱里。杨梦龙就不止一次看到几名川军士兵为一件半旧不新的汗衫大打出手,气恼、可笑之余又不免有些心酸。这些家伙抢夺战利品的恶行固然让人不齿,但是想想,他们是自己带着粮食饥一餐饱一顿的走了几百里甚至上千里路来到山东参战,没有犒赏,没有伤亡抚恤,甚至就算打赢了,他们也不见得能够得到朝廷的赏赐,如果他们不趁着打了胜仗尽可能的弄一点战利品,这场仗他们就算白打了,这一路的苦也白吃了,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办?
虽说从登州城里还是能搜刮出不少财物,可是涌过来的明军实在太多了,虽说他们已经将地皮都刮去了三尺,可还是有不少倒霉蛋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捞到。没办法,谁叫他们没有实力呢?没有实力就占不了那些比较富庶的地段,只能在一些没啥油水的地方搜刮,能搜集到什么财物那才叫怪事了。不用说,这些明军非常沮丧,这仗算白打了,只有等朝廷的赏赐啦!不过,他们不对此抱什么希望,先不说有没有赏赐,就算有,层层盘剥之下,又能有多少发到他们手里呢?真倒霉!
其实,大可不必沮丧,因为好运气马上就要朝他们招手了。